海因裏希偏頭看著沙地上的幾何圖形, 微張開嘴，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聲音在胸腔和喉嚨裏共鳴，有些低沉：“深淵艦隊飛向古地球時，要穿越柯伊伯小行星帶，我在那裏撿到一個錄音盒，上麵有這個標誌。恩底彌翁星上，我放給你聽的錄音就來自這個錄音盒。”
“嗯。”林緒低低應了一聲，他看著海因裏希微動的眉峰，知道對方的陳述還沒有結束。
“三十年前，風雪號第一次被交到我手上，我連入精神力係統時，看到我母親死前破碎的記憶畫麵，也出現了這個標誌。但一直沒有找到來源……你認識這個標誌？”
漆黑的夜空劃過幾道流星, 海因裏希注視著林緒。
林緒斜坐著, 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沙地：“它和古地球有些關係, 但我不能確定，也可能是巧合。等我們……到達古地球, 或許就能知道答案。”
“好。”海因裏希並不催促或逼問他, “離開白銀要塞，再有兩三個月就到了。”
林緒靜靜點頭, 垂下眼睫。
他一直以為瑪裏恩帝國所在的世界和他原來所在的世界屬於平行關係, 互不牽涉, 但是…但是基地標誌出現在銀河係星辰之間, 甚至還被千百光年外的帝國人所見。
人類, 從末世活下來了？
天邊的流星打斷林緒的思考, 隻見流星拖著火焰向兩人俯衝而來, 發射器的強大推力在沙丘間卷起狂風。
海因裏希撐著沙地坐起來，肋骨的傷口隱隱作痛，他踹了口氣，被林緒扶住。
林緒什麼也沒說，仿佛這動作自然而然，海因裏希心頭一怔，連落地的“流星”跑出人影都沒注意，直到幾人衝到林緒和他麵前。
剛才天邊劃過的流星是深淵艦隊前來接應的飛船，但不知道為什麼，先行到達的不是軍隊，而是周平波。
周平波稀疏可憐的頭發被大風卷得亂飛，他衝海因裏希大喊：“楚元帥，走！趕緊上飛船，我們立刻離開這顆星球！”
海因裏希被林緒扶住手臂，兩人在通感共聯裏齊齊感受過右腿被砍斷的痛楚，腳步都是一瘸一拐，海因裏希有麵對幻痛的經驗，一瘸一拐的幅度小一些，便又反手拉住林緒，兩人艱難但快速地上了飛船甲板。
艙門還沒有完全關閉，飛船即刻起航，強風卷進茫茫沙塵。
周平波先是跑到駕駛艙和駕駛員確認雷達圖，交涉完畢後大鬆口氣，迴到客艙中坐下，掏出手帕擦擦額頭上的汗。
他喃喃道：“卡珊德拉上尉、瑞恩、伊卡、林緒、楚元帥，人齊了。lk809和風雪號也都迴收迴來，沒落下東西。”
海因裏希和林緒坐下後，林緒便鬆開了手，海因裏希看著林緒放在膝蓋上的修長手掌，忽然想到什麼，按住胸口咳了幾聲。
林緒一直盯著周平波的狀況，隻聽到海因裏希的咳聲，迴頭抬手撫了撫他的肩，“很難受？”
海因裏希下意識張口想說沒有，但話到嘴邊，卻變成：“有一些……”
林緒的手掌又拍了拍，沒再挪開，海因裏希心安又心虛地靠住。
伊卡和瑞恩坐在角落裏，隨行的醫生正在幫伊卡緊急處理表皮輻射傷。
瑞恩看著伊卡手上強輻射後快速潰爛的皮膚，表情難受：“為什麼非要急著衝進爆炸遺跡？你總不會不明白強輻射的損傷，有什麼需要，之後再去不行嗎？為什麼不能愛護自己？”
伊卡看著自己的手，沒說話。
隻有周平波歎氣：“沒有之後了……帝國要對準這顆星球開啟殲星炮打擊蟲族，我跟他們講元帥和深淵艦隊的士兵還在星球上，這一炮下去元帥屍骨無存，就等著被帝國民眾罵死吧！他們才終於寬限我幾個小時，我緊趕慢趕來這兒把你們撈出來。
“但是，你們三個怎麼會在這顆星球？”
周平波皺眉瞪著瑞恩、伊卡和林緒三人，極其疑惑，去尋找蟲族來源的不是隻有海因裏希帶領的五人機甲編隊嗎？
海因裏希看了他一眼，周平波閉嘴收迴眼神，一拍膝蓋站起來，翻出補給的水和營養劑遞給慘兮兮的五個人。
並和海因裏希說：“深淵艦隊和白銀要塞都損失不少人，除了金十字防線的增援外，帝國還派來第六軍團的埃蘭艦隊支援，開啟殲星炮的命令也是他們帶來的。”
瑞恩聽到埃蘭艦隊時抖了一下。
周平波把營養劑遞給伊卡，但伊卡搖頭拒絕，瑞恩幫他解釋：“他暈高速機甲，已經吐過幾迴了，讓他緩緩吧。”
“行。”周平波也不強求，結果一扭頭另一邊有人真吐了。
林緒俯身發嘔，橙色營養劑摔在一邊，撒了滿地，但他除了昨天醒來時喝了管營養劑就沒再吃過東西，現在隻能吐出胃裏的酸水。
“這是怎麼了？”周平波茫然地看著海因裏希忙著給林緒找紙巾找水，“一個二個都暈機甲？”
“他不暈機甲了。”海因裏希迴答周平波的問題後，低頭到林緒耳邊，“你一直不舒服，發生了什麼？”
“聞著營養劑…想吐。”林緒說著勉強止住了嘔吐。
“這就是你原來用的普通型號啊？”周平波迷惑。
隨行醫生擠開他，上來幫林緒查看情況，得出一個刺激性胃部不適的結論，讓他喝點補充液，注意休息。
飛船在一串音爆中升入太空，舷窗外瞬時漆黑一片，隻有一個反光的巨大黃色圓球緩緩轉動。
黑洞爆炸斬斷了源源不斷的蟲族，加上帝國軍隊的清掃不斷推進，飛船時不時遇到幾隻小蟲族，都被艦|載|炮快速解決。
林緒麵色蒼白，靠著艙壁休息，精神終於從高度緊張中放鬆下來，安靜一會兒就開始點著頭打瞌睡。
海因裏希靠近，“後麵有床，去床上睡一會兒，還要兩三個小時才能到白銀要塞。”
他攔腰抱起林緒往後艙的單獨房間走，隨行醫生看著元帥遠去的寬闊背影目瞪口呆，可除他之外所有人都一副這很正常的表情，他不得不努力控製住自己孤陋寡聞的表情。
飛船上的臨時用床不大，勉強躺下一個成年男子，但還算柔軟，林緒在躺下的一瞬便陷了進去，他微微睜開眼，看著近在咫尺的英俊麵孔，聲音迷蒙地問：“你肋骨不疼了？”
海因裏希還搭在林緒腰上的手僵了僵。
疼，但不影響海因裏希的動作，不算大礙。
不過林緒會念著他的傷，也算是有幾分用處。
林緒靠著枕頭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剛才的疑問仿佛隻是一句夢囈，沒了後文。差點被揭穿的海因裏希鬆了口氣，在林緒床邊坐下。
兩人就這麼安靜待著，殲星炮開啟星門炸毀已然遙遠的黃色行星時，林緒被飛船的抖動驚醒一瞬，透過舷窗，可以看到碩大無比的行星在人類的科技下化作火焰碎石，在寂靜的宇宙中走向毀滅-
雖然飛船是在周平波的罵娘聲中急匆匆地離開白銀要塞，但迴程降落時埃蘭艦隊統帥給足了海因裏希麵子，他帶著近衛，親自到場迎接。
落地前，海因裏希簡單清理了一臉塵土，換上新軍裝和白手套。
甫一走下飛船，埃蘭艦隊統帥就迎上前兩步，兩人相互敬禮問好。
“辛苦楚元帥了。”
這是個眉宇嚴厲的中年男alpha，渾身都透著冷硬規矩的軍人作風。
“感謝卡爾特將軍前來支援。”海因裏希淡淡道。
“這是我等帝國軍人職責。”卡爾特有鷹一般銳利的眼睛，和海因裏希問好後，這雙眼睛掃過飛船中走下的眾人。
瑞恩被盯得渾身汗毛倒立，幾乎想躲到林老師身後去，但他扶著虛弱的伊卡，沒辦法鬆手，隻能硬生生地抗住他那嚴苛老爹的目光。
卡爾特冷哼一聲，在看到自己兒子身邊的柔弱omega後，眉心皺紋加深。
離開兩天，海因裏希要去跟卡爾特和希爾確認戰爭狀況，隨行醫生建議剩下的人都去做個身體檢查，總算給了瑞恩帶著伊卡拔腿就跑的機會。
林緒被周平波勸去見醫生。
露絲幫他遠程做好預約，當林緒到達時，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已經在診室中等候。
她聽林緒平靜地敘述完爆炸和緊急降落過程，讓林緒不要擔心，先幫他處理了臉上和肩上的紫外線曬傷，在這個過程中，血檢報告也出來了。
林緒坐在她的辦公桌對麵，看著醫生目光沿報告下滑時眉毛糾結地擰起來，“有什麼問題嗎？”
醫生一下子驚醒，笑笑說：“沒有，隻是在想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可能不適合用醫療艙，醫療艙射線會對新生dna 的正常合成造成未知影響，最好隻服用影響小的專用藥物，好得就沒那麼快。”
“我給你開點藥，你按照醫囑服用，一個星期就能好全。”醫生看著林緒，語氣格外柔和，“隻是你的激素起伏超過正常值，最近要平心靜氣，小心些，尤其你還是個男性beta。”
醫療艙射線有強到會對成年男性beta 的dna 合成產生影響嗎？
又或者這是靠近黑洞和強能量場後的基因不穩定現象？
林緒沒能完全明白醫生的話，但後半句聽上去像慣例囑咐，不再多想。
機器圓球助手托著用透明袋裝好的腰遞給林緒，藥瓶上都標著紅藍組合成的愛心。
他拿好藥，道謝後離開。
沒走幾步又覺得有些反胃，繞到洗手間去衝了把臉。
裝藥的瓶瓶罐罐放在洗手臺上，林緒彎腰捧水往臉上拍，餘光忽然看見一道身影停在自己身邊。
這一排還空著不少洗手池，這身影不是在排隊等待。
林緒起身抬頭，就看見凱瑟琳看看他，又看看藥瓶，神情複雜，欲言又止數次。
“希爾小姐，請問有事嗎？”林緒問。
她望著林緒好像又瘦了些的臉頰，剛才想的一切威逼利誘林緒勸海因裏希和自己聯姻的想法基本消散幹淨了。
“你……多補充點營養吧，別太瘦了，對身體不好。”
林緒：？
凱瑟琳又看看林緒手邊的藥瓶，紅藍愛心的圖案就印在瓶口上，童真而溫暖。
這是帝國孕期專用藥的標誌。
有一些男beta具有生育功能，但因為先天構造，真正受孕的概率極低。
凱瑟琳之前還想著幫海因裏希掩蓋他不行這件事，現在看來是失策了——他真是行得不得了！
連男beta的肚子都能搞大。
可是林緒現在的狀況看上去有些糟糕，凱瑟琳又想到之前舞會上二人似乎不和，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悲情，上去握住林緒的手：“林博士，如果你感到苦悶，就來找我聊聊吧。如果海因裏希·楚虧待你，也可以來找我。”
凱瑟琳想著既然海因裏希現在都沒有正式說明林緒是他的愛人，也沒有公布林緒有了他的身孕這件事，恐怕情感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好。
林緒又是個男beta，恐怕都沒怎麼學過生育知識，她懂得還算不少，如果林緒被迫為海因裏希保守秘密，也隻有她勉強能寬慰指導林緒了。
林緒看著凱瑟琳突然泛紅的雙眼：？
“希爾小姐，”一道冰冷又熟悉的聲音伴著軍靴落地聲傳來，“林緒要繼續前往古地球，你也該迴首都星了。”
海因裏希的金眸掃過她。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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