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斷逼近的詭異聲響中, 海因裏希微微點頭。
這不是機械和風能發出的聲響，它至少是個有聲帶、會唿吸的活物。
林緒用口型繼續：“關上門。”
海因裏希輕輕合上門, 怪物的嘶嘶聲不斷靠攏，腳步聲在空曠漫長的走廊中迴蕩，如果它們是兩足生物，從腳步聲判斷，數量在四隻左右。
但門鎖已經被光能彈破壞，無法抵擋怪物入侵，而這個起居房間除了門外沒有任何通向外部的道路。
林緒開始迅速搜查嚴遠的書桌、抽屜和衣櫃，把所有寫字的紙製品全部放進背包，他不再顧慮拉動抽屜和櫃門發出的聲響，喪屍聞見了人味，無論如何也會找過來，繼續掩飾的意義不大。
海因裏希立刻會意, 轉身用激光刀破開剩下的保險櫃, 取出櫃中文件。
文件全部被牛皮紙袋裝好密封, 封麵上是海因裏希無法閱讀的華夏字符，他不管字符意義, 全部塞進背包。
林緒背對著海因裏希檢查嚴遠的衣櫃, 走廊中的異響不斷放大，但夾雜在褐色牛皮袋中的幾張粗糙白紙忽然間吸引海因裏希的目光。
這是一張鋼筆素描, 海因裏希從文件中抽出紙張後停頓了一下, 他抬頭看看林緒, 再低下頭, 素描圖上的人物像和林緒的麵容逐漸重合。
簡直一模一樣。
站姿、坐姿, 各種角度各個細節都被精細地描繪。
來自三千年前的一幅畫……
喪屍極度逼近嚴遠的房間, 林緒已經可以聽到喪屍尖利的指甲撓過牆麵的聲音, 他迅速轉身繞過海因裏希，把嚴遠的書桌推到門前抵住半邊門。
滋啦——
喪屍爪子拍在門板上，尖銳聲讓林緒後背發寒，無數記憶湧上心頭，熟悉的屍臭味順著門鎖損壞的空腔飄進來，令人作嘔。
海因裏希把畫紙和文件袋全部收好，他上前，卻被林緒一把攔在身後。
林緒的胳膊撞上海因裏希的動力外骨骼後，忽然想起楚元帥又不是古地球的嬌花舊人類，他轉頭說道：“外麵是……”
話到嘴邊，林緒發覺帝國語中沒有對應喪屍或者僵屍的詞匯，他不得不替換：“外麵的人形怪物隻有攻擊本能，身體素質強悍，弱點是大腦。它們攜帶的強感染力病毒會通過血液傳播，感染沒有解藥，千萬不要被抓傷。”
砰——喪屍一拳在門上垂出一個凹陷，書桌被震退幾厘米，縫隙中露出喪屍腐爛發黑的皮膚。
林緒不再說話，他聚精會神地盯住房門，左手向海因裏希比了個持槍瞄準的標準手勢。
下一刻，林緒後退幾步，助力飛起一腳踹在房門沒被擋住的另一半上，金屬門樞瞬間斷裂，房門轟然傾倒，直接壓住拍門的喪屍。
喪屍試圖抗住沉重的合金門板，林緒大步踏上傾斜成45°壓在喪屍頭上的門板，借著體重和外骨骼重量把喪屍壓扁在地。
電光火石之間，另一隻喪屍一爪子揮過來，林緒向前一躍，翻滾兩圈避開喪屍利爪，仰麵在地抬槍對上喪屍腦袋，扳機扣動，亮藍色的光能彈命中喪屍前額後將它本就腐爛的皮膚融成血水，卻沒能擊穿頭骨！
林緒目光一沉，迅速翻滾起身，拔出精煉鋼短刀抬手削去抓向鼻尖的喪屍爪子。
“換爆破槍！”林緒衝海因裏希喊道。
光能彈的主要殺傷力在高溫灼傷，衝擊力較弱，不足以擊破a級喪屍堅硬的頭骨。
海因裏希對另一隻喪屍頭顱一擊無效後，迅速用光能彈打穿喪屍的膝蓋，削弱喪屍的行動力，但喪屍感受不到痛楚，上肢仍在兇猛攻擊。
他依照林緒的話換成子彈具有強穿透力的爆破槍，在喪屍嘶吼爬行的瞬間拔槍上膛，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把喪屍的人腦袋炸成一灘發黑的血花。
與此同時，林緒那邊的狀態不太妙。
他握著一把短刀，被兩隻a級喪屍圍攻，帝國軍工廠出品的短刀強度和韌度極佳，不會被喪屍鋒利的爪子和牙齒蹦出豁口，但鋒利度卻不夠砍斷喪屍的頭蓋骨。
所以，他的攻擊目標是喪屍的脖子，頸椎連接處的細小空隙。
兩隻喪屍成合圍之勢向他衝來，林緒一腳蹬上其中一隻的腹部借力騰空，憑下落的重力橫刀精準斬斷另一隻的頸椎，將它的頭顱整個割下。
被他蹬住的喪屍抬爪按住了林緒的腳腕，想要把他甩開！
砰砰——
槍口吐出接連兩次火花，爆破彈將喪屍的腦袋打成一團血霧，震耳欲聾的槍聲在走廊中無限次地迴蕩，如同巨鍾長鳴。
林緒踢開喪屍的爪子，彈跳起身，海因裏希剛剛放下爆破槍，槍口的青煙還尚未完全消散，繚繞著將硝煙味沾上海因裏希的虎口。
林緒霧灰色的眼睛看著他，抿唇點了點頭，接著低頭用刀尖去刨沒被爆頭的兩個a級喪屍的腦花，把晶核翻出來。
他還沒有習慣和人並肩麵對喪屍。
“這是……變異的人類？”海因裏希跨過屍體，來到林緒身邊。
“沒錯。”林緒沉著臉解釋，“人類感染變異病毒後，會很快失去意識和生命體征，如同一具屍體，但可以繼續活動，身體素質甚至得到了增強。它們的存在隻有一個目標——進食人類。變異動植物的病毒不會感染人類，但它們也以人類為食。”
林緒順著喪屍在走廊裏留下的腳印一路望進黑暗，“我也以為這些‘會動的屍體’已經滅絕了。”
他找了個詞組來代指喪屍。
唿唿的風聲中暫時沒有傳來嘶吼和沉重的腳步，但沉默的未知更讓人膽顫。
林緒繼續：“檢查完剩下的單人房間，我需要去查看喪屍源頭。”
“好。”海因裏希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林緒周身氣息完全冷了下來，平日裏漫不經心、隨意掃視的雙眼此刻變得銳利如冰，姿勢與語言中不留下任何拒絕的餘地。
但他不像是身著軍裝，麵目如霜負手佇立在艦橋上的楚元帥，他更像是荒野中的獵人，獨來獨往，直麵最原始的、近在眼前的死亡氣息。
剩下的單人房間裏，隻有兩間還留有一些物品，林緒和海因裏希歸攏房間中所有物品帶走，沿著喪屍的腐跡腳印，一路向下。
一層層環廊間的樓梯繞著中心空間旋轉而下，他們看見了電梯，但沒有嚐試的打算，一路步行到演講臺所在的平麵之下。
從上層可以望見的平麵之下還有更加深邃的空間，光線完全無法射入，海因裏希和林緒舉著手電筒謹慎前進。
金屬造物的比例不斷提升，那四隻喪屍撕裂了一路上的金屬隔門逃出來，現在倒方便了海因裏希和林緒的探索。
沒有陽光，溫度在繼續降低。
手電筒光束直射向前方，狹管效應使得長廊中的風更加洶湧，寒如刀割。
除了前路，兩人身邊的一切都被包裹在黑暗中，動力外骨骼正隨著動作發出機械運轉聲。
一瞬間，林緒覺得有什麼東西從視野裏閃過。
他聽著自己的和海因裏希的唿吸聲，在此之外，是寂靜。
他閉了閉眼，迴憶剛剛映在視網膜上的圖像。
眼睛、嘴、鼻子……人臉。
林緒盡可能收斂自己卡殼的唿吸，但他的心髒卻在狂跳。
在一個荒無人跡的未知之地，對一個人來說，最恐怖的是什麼？
是另一個人。
更恐怖的呢？
是黑暗中遊蕩的模糊麵目。
——哢嚓。
他踩到了某種又軟，又包裹著有點脆的內容物的東西。
林緒屏住唿吸，四周的風聲仿佛都在這一瞬靜默到死亡。
碎裂的聲音迴蕩在耳邊。
不對，風就是停了。
空氣流動放緩，他們進入了另一個更大的空間。
林緒將手電筒轉向側麵查看情況，光束滑過，照亮一張人臉。
“哬！”過度的警惕讓林緒被意外嚇得後退一步，他的後腰撞上了一截東西，他的身後是一片虛空，慣性讓他直接向後仰倒跌出去。
“林緒！”海因裏希衝上前，卻沒能抓住墜落的手。
他眼見著林緒後背撞上欄桿摔了出去，手電筒脫手而出，帶著光芒向下飛墜，散開的光束照出無數人臉與蒼白的肢體。
一聲巨響，手電筒落地，慘白的燈光閃了閃，熄滅了。
“林緒……”海因裏希的聲音一瞬間滯澀。
砰地又是一聲金屬碰撞的巨響，海因裏希隻覺得腳下的平麵一震。
“我在這兒。”
海因裏希手中顫抖的光芒向著聲音的來源一照，發現林緒正雙手扒住平麵的金屬邊緣。
林緒順著光線看清海因裏希熟悉的臉，唿出口氣，雙手一撐翻身向上，海因裏希拉了他一把，把人帶迴欄桿內，按住肩膀扣在身邊。
林緒沒掙紮，甚至半靠著海因裏希的肩。
晃動的光束又掃過無數張靜默的臉，都閉著眼。
林緒借著光看向自己剛才踩到的地方，一支掛著脫水肌肉條的小臂躺在那裏，骨頭被他踩斷成兩截。
兩人所站的地方似乎是一架平橋，地麵是鏤空金屬方格，透過空隙，下方淹沒在黑暗中，深不見底。
就在林緒低頭時，海因裏希撫了撫林緒的發辮。
感受著他無聲的安撫，林緒狂飆的心跳降下來不少，“我沒事。”
“嗯。”海因裏希不帶情緒的低沉嗓音在此刻卻讓人感到安心。
他把手電筒交給林緒，取出低溫懸浮照明彈，向上下四方各開了一槍。
槍響過後，耀眼的光芒伴著刺啦火花點亮整個空間。
林緒終於看清那些閃爍的人臉和人身畫麵的來處。
照明彈光亮把空間一點點照亮，勾勒出無數圓筒型玻璃培養艙的樣子。
灌滿綠色液體的培養艙一節又一節重疊著，下至地麵上抵穹頂，有近百米高，如同生長的原木般蔓延，無數根這樣的鋼鐵玻璃‘原木’排列在空間中，沉默的佇立著，密密麻麻望不到盡頭，最遠處的培養艙柱無法被光線觸及，再度陷入黑暗。
無數金屬平橋從中穿過，仿佛延伸進濃霧中的林間道路。
每一個玻璃培養艙中，都有一具人體，他們豎直著漂浮在幽綠色液體裏，身上沒有任何遮蓋，脊柱、手臂、後腦插著管子。
這裏可能有上萬個培養艙。
林緒靠近欄桿，把光投到離他最近的一個培養艙上，艙中是一位青年男性，他閉著眼，微長的發絲像海藻般飄在液體中，麵色蒼白但表情寧靜，似乎陷入了某種沉睡。
可林緒下意識地覺得不對勁。
光束移向到培養艙上部的金屬邊緣，灰塵掩蓋住金屬的鏽跡，林緒隱約看出機器指示燈的形狀，但這些指示燈沒有一個亮起。
再一看斷臂旁的培養艙，金屬邊緣有一段變形，不均勻受力使得玻璃破碎，綠色液體流失幹涸，破碎的玻璃艙裏麵空蕩蕩的，斷臂的身體部分不知道掉到了那裏去。
大約斷臂的主人的確已經死了。
他的培養艙指示燈也和別的培養艙一樣全部熄滅。
基地的能源早已耗盡，無論這些培養艙原是做什麼用途，沒有了能源，都無法繼續維持下去。
液體裏泡著的，全是慘白僵硬的人類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