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之上荒無人跡, 無人探測器再次出動，掃描搜查群山之中是否還藏著人類留下的建築物。


    探測器在地表沒有任何發現, 過於厚重的山體使得探測波深入被阻擋，隻能勉強確認山體內可能有空間，但無法確定是自然形成的中空，還是人類技術留下的痕跡。


    林緒緊盯著光屏上探測器繪製出的山峰立體投影，思考如果是他，他會把基地入口選在什麼地方。


    三千年前的地球室外環境中遍布核戰爭後留下的強輻射，把基地隱藏在山體中是個聰明節省的辦法，但他們必須挖得很深，並確認地層狀態穩定，不會發生垮塌事故。


    還需要有適宜的水源和通風條件。


    雪峰之上，生命跡象稀少，但會主動攻擊人類的變異動植物和喪屍不會被低溫寒風嚇退, 基地入口必須易守難攻。


    而且要靠近石碑被冰蝕作用帶下來的路線。


    林緒借著掃描圖圈定了幾個方位, 再次派出無人探測器, 在其中一處找到了被冰瀑掩蓋的基地入口。


    林緒決定進去。


    海因裏希沒有追問林緒理由，隻是讓阿諾德送了更多武器裝備上來, 兩人駕駛飛行器繞過陡峭聳立的山巖, 降落在基地入口旁的空地上。


    這裏有一塊厚重的古老冰層，足以支撐飛行器落地的重量。


    新基地入口被修建在極靠近雪峰頂部的位置, 但向西方走一小段路程便是一個隘口, 基地中的人員可以快速通行至山脊兩側區域。


    但這是三千年前的故事, 現在, 銘刻著新基地名稱的石碑被冰雪帶到山下, 深灰色的入口被凝結的冰瀑封凍掩蓋, 冰一層一層堆積起來, 形成豎條磨砂般的紋路。


    林緒檢查了冰瀑上下的積雪狀況，確認打開冰瀑不會造成雪崩後，和海因裏希一起借助動力外骨骼的力量增強功能，鑿開冰層。


    大門露出全貌，常年冰封反倒使它被保存的極為完好，所用材料是某種深灰色合金，表麵粗糙。


    海因裏希看著林緒的手撫過大門，就像他撫過石碑那樣，“我們把門撬開？”


    “不。”


    左側大門嵌著一塊帶外置按鍵的電子屏，這東西在星際時代幾乎見不到了，隻有狄俄尼索斯大區的邊緣落後星球還有些遺存。


    雪峰上的低溫使得電子屏電池早早報廢，無法使用。


    林緒轉身在大門兩側的的鋼鐵轉角處摸索。


    末世基地同樣使用電子係統操控門禁，但能源一直是讓基地負責人們極度頭疼的問題，為避免能源斷供導致的門禁係統紊亂，一般還會配備一套機械係統。


    哢噠——


    林緒摸到一圈縫隙，輕輕往裏一推，一塊圓形鐵蓋從牆上彈起，露出下方的數字按鈕。


    希望他當年使用的密碼還能繼續起效。


    海因裏希站在林緒身後，看著他近乎直覺般找到按鈕，輸入一長串複雜數字後，合金大門在兩人眼前轟然開啟，被震動的冰雪簌簌落下。


    狂風一下子打著旋湧入因大門開啟而不斷擴大的黑暗之中。


    幽長的隧道在前方靜候著。


    “你來過這裏？”


    “沒有。”林緒迴答過後抿了抿唇，又說道，“我……去過被埋藏在湖泊下的舊基地，很多年前的事了。往裏走吧，小心些，我不知道這邊情況如何。”


    很多年前是指什麼？


    海因裏希對林緒有太多疑惑，但在此刻都被一一壓在胸中。


    他發現林緒的聲音低沉卻有種懸空感，林緒自己也有說不完的疑問想要找到答案。


    因為無法確認隧道內部空氣流通狀況，兩人帶上氧氣麵罩，同時持著手電筒和光能槍前行。


    林緒持著手電筒的左手在下，右手持槍輕放在左手腕上，以減輕可能的後坐力影響，膝蓋微彎，壓低重心謹慎前行。


    海因裏希幾乎可以確定，林緒接受過專業訓練。


    此前他隻通過林緒在《星海》中展現出的格鬥技巧和戰鬥意識了解到林緒有著豐富的實戰經曆，但實戰經驗可能來自個體總結，也可能不是。


    但是林緒現在使用的持槍姿勢被陸戰隊伍與外勤執法者廣泛采取，並作為標準課程中的一項教授。


    這不是在槍林彈雨中摸爬滾打能學會的特定規則。


    他在什麼人手底下接受過訓練？


    合金大門敞開著，被灌入狂風，隧道內部原本溫度較外界更溫暖，粗糙的地麵上還殘留著水漬，現在被冷風帶入的低溫一凍，全部結成冰渣。


    大門將光線勾畫成方形，現在，方形的光芒逐漸遠離二人，手電筒射出的強光刺破前方濃重陰冷的黑暗。


    隧道的地麵與牆壁全部是未經修飾的石壁，每隔一段會有金屬支架撐住山壁作為加固，穿戴著沉重的外骨骼，兩人落下的腳步聲極其清晰地在狹長的空間中迴響。


    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連風聲都小了。


    林緒聞到一股冰冷的、鐵鏽的氣味。


    合金支架的氧化層被鏽蝕，一層紫紅色的鏽跡包裹著邊角。


    這隧道如同長蛇的食道，狹長黑暗，看不到盡頭，手電筒光芒的末端如同沒入能夠吞噬人的黑暗之中。


    其實手電筒的光芒在探索是照到了石壁兩側的燈柱，但他們找不到開關，也不確認這個人類山體基地是否還有能源來點亮壁燈。


    就在林緒覺得機械地行走在這條隧道中幾乎讓人忘記了時間的流逝時，一陣微風迎麵而來，流動的空氣表明前方有新的空間。


    他和海因裏希對視一眼，默契地加快腳步，迎著風向前。


    手電筒射出的光柱忽然一斷，消散在空中——


    亮光撲麵而來，使得兩個從黑暗中走出的人視野模糊了一瞬，逐漸恢複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環形空間。


    通過視覺粗略估算，環形空間的占地麵積足有一個標準體育場大小，而從上至下的內部高度接近百米，如同加大版的古羅馬鬥獸場，隧道堪堪通達位於空間中部的一條環帶走廊。


    日光通過頂部的鏡麵折射從山體外被引入室內，照亮這個地下建築僅使用的兩種材料，冰冷的山石和鋼鐵在日光中沉默著，細小的塵埃在光與寂靜中漂浮起落。


    林緒的表情幾乎空白了，他走到環廊的欄桿處向下望，中央環形空間的一側有一個三層演講臺，演講臺後的平滑石牆斜向上伸展，蒼灰的平麵仿佛帶著重壓，隨時都要傾倒碾壓在演講者身上。


    但一麵從石牆最上部向下垂落的巨型旗幟減緩了這種壓迫感，暗紅褪色的殘損旗幟上，隱約能看見東大區基地的菱形標誌。


    演講臺下的空地上積滿水漬，金屬地麵在低溫下緩慢地生長出紫紅色的鏽跡，更顯寥落。


    這是由地球人類最後的工業與科技力量交付的作品，伴著不加修飾的粗獷、壓迫與凝聚的詭異結合。


    它被荒廢多年了。


    自然和時間正在入侵，卻還沒能完全摧毀它。


    可是巨大的空間中沒有屍體、沒有戰鬥痕跡，連演講臺下的一排排座椅都被擺放成整齊的橫豎線，隻有寧靜、寒意和金屬的氣息流淌而過。


    如果按照舊基地的布局和建設習慣，人員生活區域會在建築上層。


    “這邊。”林緒出聲喊上海因裏希，向前順著環廊找到樓梯一路向上，經過三層後，進入一條封閉環廊，走廊兩側麵對麵排列著房間。


    每一間房間的門中央都放著一張金屬卡片銘牌，標記著房間主人。


    林緒站在最近的一道房門前，銘牌上標記著六個姓名，門鎖是用鑰匙打開的普通鎖，他抬起光能槍對準鎖孔便是一槍。


    一聲沉悶的槍響過後，門鎖被徹底破壞，林緒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普通的狹小房間，擺放著三張上下鋪和六張書桌。


    看不見任何床鋪被褥和私人生活用品，雪山基地中的低溫缺氧和少微生物條件使得床鋪桌椅的外形保存得還算完整。


    海因裏希接到林緒的目光，同樣用光能槍破壞門鎖，推開房門。


    同樣的布局，同樣的空蕩。


    曾經居住在這個基地中的人類都去哪了？


    加入方舟艦隊離開了嗎？


    但林緒可以確認的是，帝國的文化脈絡與東大區天差地別，就連帝國官方語言，都有著明顯的羅曼語係痕跡。


    帝國中很少見到東大區的印記。


    林緒朝海因裏希比了個手勢，兩人又推開三個房間，確認六人間的布局全部相似後，再往上爬幾層樓，找到單人間所在地。


    這裏應該住著新基地高層人員，林緒步伐加快，一個一個確認著銘牌上的人名，試圖從中分辨出是否有自己熟悉的名字。


    忽然，他在一道門前停了下來，看著銘牌上的名字，林緒雙目微微張大，甚至伸出手指按住銘牌，再次證明自己的眼睛沒看錯。


    ——嚴遠。


    當年總醫師負責林緒的異能改造，嚴遠就是總醫師身邊的助理醫師，他出生在戰爭年代，非常年輕，卻聰明到足夠年紀輕輕成為改造計劃的一員。


    林緒記得，嚴遠是個愛笑、有點膽小的好孩子。


    “要打開這扇門嗎？”


    海因裏希發現林緒幾乎愣在原地。


    “嗯。”林緒非常輕地點了一下頭，海因裏希上前一步，利落地抬槍擊毀門鎖，為林緒推開合金房門。


    手電筒光線落入房中，照亮空白的單人床床板，和放著一些紙製品的書桌。


    海因裏希碰了碰林緒的手臂，提醒他可以進去了，林緒這才迴過神，踏入房間，徑直走向書桌。


    幾個筆記本被疊整齊放在書桌左上角，看得出房間的主人是把一切收拾好後才離開的，行動並不匆忙。


    林緒從中抽出使用頁數最多的一本，輕輕翻開，以免弄壞已經變得鬆脆發黃的紙頁。


    隨著時間的流逝，墨跡也在變淡，但林緒已經完全可以確認這就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嚴遠的手筆。


    嚴遠從總醫師那學來一手醫生專用字體，潦草飛舞，林緒需要把眼睛湊近紙頁打量許久才能看懂。


    “滋滋嘶——”


    忽然出現的聲響讓林緒當即抬頭看向海因裏希，海因裏希站在牆角的兩個鐵皮保險櫃前，手中握著激光刀，他直接用激光燒開保險櫃，取出裏麵的文件袋。


    海因裏希表情冷肅地對上林緒的目光，肩背肌肉繃緊，像在審視著什麼。


    林緒的眼睫顫了顫。


    “滋…嘶…”


    泛紅光的激光刀被收起，沒有東西被繼續切割。


    海因裏希和林緒麵對彼此，不再進行任何對話或動作。


    “嗬……嗬嘶……”


    但怪異的聲音還在從黑沉沉的走廊裏傳來。


    “你聽見了嗎？”


    手電筒冷光中，林緒朝海因裏希做出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