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把從葉珊珊和嚴遠的筆記中整理出來的公式傳輸給戈德裏克一份, 又提醒他迴到海文星以後，把這兩個公式發給霍蘭德教授看看。
霍蘭德教授是海文星大學的物理係主任, 也是低語教成員之一，在極年輕的時候就被冠以“帝國物理學雙星之一”的名號，他在物理學上的造詣讓戈德裏克手底下做商業研究的小研究員們望塵莫及。
相同的公式還被伊卡交給周平波，作為周平波想要的計算機運算結果。
周平波隻能勉強看懂。
現代科學的精細分科在應用生物學和理論物理學之間劈下一道鴻溝。
周平波說迴到帝國後，他會找一個能信任的朋友幫忙看看。
人類的物理學已經長時間沒有進一步的進展，對於物質的深入探索仿佛被卡住了一般，無法向前邁動一步，隻能在原來拘囿的圈子裏不停重複自身。
一種全新的波和粒子的發現絕對能夠震驚全星係，讓發現者名垂青史，但眼下的政治和曆史困境卻讓周平波對於要不要公布這一發現產生了懷疑。
他必須找一位能夠守口如瓶的朋友談論這件事-
林緒發現，自從伊卡整理出兩個公式後，就常常跑到自己身邊, 神色常常欲言又止。
林緒主動問過他幾次, 每一次, 伊卡都會問出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哲學問題。
比如“人類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如果人類不這樣存在，還有別的存在辦法嗎？”
“做人是件好事嗎？”
林緒懷疑伊卡是被最近的事搞混了頭腦, 便安撫道, “人不是被規定好的，你可以做你自己。”
“林老師, 那我呢？”一旁的瑞恩眼巴巴地問。
“……隨你。”
瑞恩嘿嘿一笑, 撲過去拉住陷入人生沉思的伊卡, 要帶他去看滾滾幼崽。
從昆嶺緊急撤退時, 瑞恩沒來得及把熊貓放迴山林, 隻好把它一直帶在身邊, 專業對口的周平波來看過幾眼, 親手為黑白小團子調製了合適的營養食物，說可以把它帶迴帝國。
考察團的自然演化號上已經裝載了許多從地球上捕獲的生物，準備帶迴帝國繼續研究，負責考察宣傳的策劃組已正在考慮要如何利用這些可愛的生物做一場麵向公眾的科普展覽。
雖然因不可抗力匆匆結束了本次考察，但尋迴母星的人類不會像第一次一樣，除了照片和宇宙坐標什麼都不帶迴去。
緊張凝重的氣氛屬於兩支負責警戒守衛和戰鬥的帝國艦隊，考察團隻被告知提前返程原因是太陽係中宇宙環境不穩定。
他們除了因製定好的計劃被打斷有些煩躁外，大部分都喜笑顏開。自然演化號的倉庫中幾乎被來自地球的產品塞滿。
直到啟程返航，都沒有再出現過“黑暗事件”。
此前一切缺損都被修複，但事件原因仍困擾著艦隊工程師們。
在最終遞交的報告中，他們隻能以科學的嚴謹態度，加上無數個“據推測”、“我們猜測”、“很有可能”，說是銀河係中某幾顆超新星爆發引起的連鎖反應，強大的能量破壞了帝國星艦。
實際上，超新星爆發至多影響到艦隊中的某些小型功能型飛船，卻根本不可能對維多利亞號這樣的恆星級戰艦造成大範圍破壞。
但好在兩位統帥簽收了報告，沒有對他們的結論提出異議，這讓科學家和工程師們勉強鬆了口氣。
起航後，林緒整理完嚴遠和王峰的筆記本手稿後，又空閑下來。
離開太陽係後，靈君和幸存者沒有再次攻擊或現身，林緒也沒能從手稿中獲取更多與靈君有關的信息。
嚴遠從未在日記中提及任何與外星文明有關的事，唯一能和靈君扯上關係的就是被埋藏在雪峰之下的靈境計劃遺跡。
林緒的線索一下子斷了，他想了半天，決定重新開始學習物理，方便以後理解葉氏波和嚴氏粒子。
但林緒這實在是自己為難自己。
他的文字功底和語言敏感度遠超常人，但基本的物理水平卻堪憂。
他在恆星的光芒下聽物理課，扯著頭發，感到頭暈腦脹，直接趴在桌麵上睡了過去。
由於白銀要塞正在重建，通行星路擁擠堵塞，兩支艦隊沒有原路返航，而選擇了鹿角星係中的另一條航道。
數十億年前，鹿角星係在兩星係碰撞星暴下生成，兩星係連接處有一道由無數星辰組成的藍光物質橋。
維多利亞號正航行到此處。
物質橋內部遍布著年輕恆星，即使露絲已經為整艘星艦開啟了防輻射和防眩光模式，仍有熾烈的光芒透過舷窗，幾乎想把林緒房間中的每一個角落都照亮。
小黑和小白正懶洋洋地趴在舷窗邊上曬恆星，也昏昏沉沉地瞇著眼睛，過了一會，在004房門被敲響時，隻是稍微抬一下頭，看到來的是熟人，又重新放下腦袋。
海因裏希剛走進來就發現林緒趴在桌麵上睡著了，淺藍白的恆星光芒灑在他的黑發上，帶著稍暖的溫度。
如果再給他披一件外套就會有點熱了。
海因裏希放棄了脫下軍裝披在林緒肩上的想法，在書桌一旁坐下，看了一眼光屏上正在播放的課程錄屏。
課程資料由周平波傾情提供，囊括首都星大學與深藍軍校的全部物理學課程。
還沒一個月，林緒已經學到高級基礎物理部分。
半個小時後，林緒的小憩生物鍾準時喚醒了他。
他做了會兒夢，最近夢裏常有另一個林緒在教自己學物理，且講解分析鞭辟入裏，讓林緒對困擾已久的問題豁然貫通。
林緒懷疑自己魔怔了，連在夢裏都想著物理公式。
正當他拿起筆準備記下夢中得到的答案繼續課程，餘光瞥見了一旁正襟危坐的楚元帥。
“你什麼時候迴來的？”
“二十分鍾前。”耀眼的恆星光輝下，海因裏希的麵容顯得更加俊美無瑕，他坐在椅子上，身上的黑軍裝沒有一絲褶皺，手指交叉放在腹前。
這二十分鍾裏他什麼也沒幹，就坐在那裏，凝視林緒的睡顏。
“你可以叫醒我的。”
“我沒有急事。”
海因裏希嘴上這麼說著，但深淵艦隊統帥的工作怎麼可能舒緩輕鬆？
但林緒沒對海因裏希的話做評價，隻是直起腰，把淩亂的長發壓到耳後，看向海因裏希，等著他說出某些“不急的事”。
過了片刻，林緒看見海因裏希起身走過來，從軍裝的口袋裏取出一個方形盒子，放到他麵前。
但放下盒子後，海因裏希在原地遲疑了一下，又轉身迴去找到藍鑽梳子，再繞到林緒身後，接過他的長發，動作輕緩地梳理起來。
藍鑽梳齒碰到頭皮時有一股冰涼的觸感，但海因裏希那雙看似冷硬有力的雙手卻帶著幹燥的溫度，即使指腹有硬繭，但人的手指也總歸是柔軟的。
林緒伸手拿過方盒時，海因裏希依然借著梳頭的動作站在他的背後，這樣就看不到林緒的神色了。
他不知道林緒會不會喜歡盒子裏的東西。
他擔心林緒會失望。
這是個金屬方盒，比林緒的手掌更大一些，約有五厘米厚，外表泛著冰冷的光澤，有些沉，讓林緒一下子猜不出來裏麵裝著什麼東西。
他沿著縫隙打開方盒上蓋，發現盒子裏是一塊被籠罩在陰影中的灰白石頭。
林緒輕微挑眉，到現在，他還是沒搞明白這是什麼。
他想了想，既然海因裏希徒手把這東西遞給了他，應當可以直接觸碰，便把這塊石頭取出放在手心。
從背後攏過來的恆星光芒將石頭照得發白，表麵孔隙清晰可見。
“這是什麼？”林緒側頭問海因裏希。
“月亮。”
“月亮？”
海因裏希垂著目光，恰好能看到林緒偏頭時，側臉流暢精致的弧線，他幾乎在恆星照耀下發著光。
可這塊月亮卻不會發光。
海因裏希抿了抿唇，“是我巡查時在月石環帶裏撿到的碎塊，它以前是月亮的一部分。剛撿迴來的時候，檢測顯示附著輻射量超標，就沒有立刻給你。我把它放置了一段時間，現在殘餘的輻射量對人體無害。”
海因裏希撿迴這塊月石很久了，但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他一直沒找到時機送給林緒，今天終於有了機會。
他的聲音低沉，聽上去沒什麼情緒，像一陣風拂過耳側，卻又說著月亮。
兩人在沙星荒漠中那個夜晚的畫麵忽然撞入林緒的腦海。
沙星也有自己的衛星，它們會反射恆星的光芒，月光穿過稀薄的大氣，缺少折射和衍射現象，是冰冷的銀灰色。
大漠沙如雪。
當時兩人都是一身傷痕累累，狼狽不堪，海因裏希躺在火堆旁問他——你想要一塊月亮嗎？
林緒沒有拒絕，也沒有接受。
他不是沒有答案，隻是很難得的不知道如何迴答海因裏希。
到達太陽係，月石環帶像絲緞般環繞地球。
海因裏希一直記得這件事，現在真的摘了塊月亮捧到林緒麵前。
林緒小心地把月石放迴盒中，扣好蓋子。
海因裏希梳理長發的手頓了頓，“是不是不太喜歡？”
他的尾音往下壓了點。
落到手心裏的月亮會顯露出真實的模樣，坑坑窪窪，灰暗無光，和人們想想都白玉冰霜完全不一樣。
“不，沒有。”林緒反手握住海因裏希的手。
雖然被握在手裏的月亮碎塊不會自動散發出清輝，但它畢竟還是月亮，而且是屬於地球的月亮。
誰敢憑愛意叫月亮私有？
海因裏希·楚敢。
林緒低頭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心仿佛被這雙手攫住，填入了某種未知的情緒。
他一直覺得自己心中的湖泊足夠完整，足以風平浪靜或風雷激蕩，但此刻卻發覺，除了湖麵之下有深淵，湖麵之上也能被添上薄霧、長虹和日月。
奇異的酸脹感知從胸腔向外蔓延，後背、雙臂、膝蓋……
林緒張了張嘴唇，繼續說道：“我怕它長期接觸到空氣和水分會碎掉，要收好。”
“嗯。”海因裏希緊繃的肌肉漸漸放緩，手指開始給林緒編辮子，“迴去後可以給它做一個透明罩子，真空保存。”
林緒看了眼桌邊的藍鑽梳子，補充了一句，“用正常材料。”
海因裏希認真記下這句話。
等辮子編好，海因裏希的手被林緒抓住，林緒轉過身問：“你一會兒沒有急事？”
海因裏希搖搖頭。
林緒起身，把海因裏希從書桌旁拉開，“正好，我學不下去了……”
海因裏希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讓露絲開門，先把小黑和小白趕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改自《富士山下》歌詞
靈君：說好的跟我學物理，你卻跑去*%jhk#……早戀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