嚕拉在地上蹦蹦, 鉛灰地麵反射著冰冷的燈光,史萊姆圓溜溜的大眼睛望著林緒, 【漂亮的林先生……可不可以把它還給我了……】
勳章剛被放進充滿氮氣的透明方盒中,避免進一步氧化。
林緒的眼睫抖動了一下,從思維中閃過的冷酷猜測裏抽身,“嚕……”
【嚕拉!】
嚕拉知道人類總是分不清史萊姆。
“嚕拉,我想和你交換這東西?”林緒問它,“你有什麼想要的嗎?”
【嗯……】嚕拉沉思起來,嚕阿在這時湊到嚕拉身邊,使勁貼住嚕拉,兩隻嫩黃色的小果凍仿佛又要黏在一起,開始小聲的交流想要的東西。
一枚金屬勳章對史萊姆來說,除了新奇好看,沒什麼別的用處, 嚕拉和嚕阿不介意用它和林緒交換東西。
過了一會兒, 嚕拉向嚕阿點點頭, 結束討論,它蹦到林緒麵前, 非常認真嚴肅地對林緒說:【我們想要一個豪華史萊姆溫室, 能住下六隻史萊姆那種。】
“好。”林緒大概猜到史萊姆溫室是某種商用史萊姆居所,帝國有完善的史萊姆服務產業鏈, 找起來應該很容易, “不過現在在星艦上找不到史萊姆溫室, 等迴到首都星後, 我會給你們準備好溫室。”
【好耶!】嚕阿和嚕拉粘成一個圓球, 在地麵上滾來滾去, 【啦噠和哢哢先迴去了, 到時候告訴它們我倆也有溫室了!】
就在林緒和海因裏希帶著雲形勳章準備離開時,嚕阿跳起來,十分嚴謹地讓林緒簽了一份承諾書才放他們走。
010房間的門自動關閉,h區的走廊充滿冷白色光芒,小黑和小白聞到h區出現別的生物的氣味,從林緒的房間裏溜出來,蹲坐在走廊上看著林緒和海因裏希。
“古地球博物館宴會上的刺殺……”海因裏希也想到這件事。
“瑪琳安娜或許知道了些什麼。”林緒微垂著眼,目光落在海因裏希寬闊的雙肩上,他過去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想要暗殺瑪琳安娜,她那麼好,那麼溫柔,能有什麼威脅。
但現在,他有了猜測。
“古地球被發現,瑪琳安娜所知的事可能會被證實,幕後者害怕了。”
海因裏希:“你也在暗殺名單上。”
“我是她最親近的學生。”
瑪琳安娜帶過許多研究生,但隻有林緒一個幾乎成為了她的家人,甚至被指定為遺產繼承人。
與此同時,林緒也研究古地球學,種種因素加起來,很容易讓幕後者認為瑪琳安娜和林緒交流過她得知的古地球曆史秘密。
“那瑞恩呢?”
海因裏希的提醒讓林緒一瞬抬眼,目光像一柄開刃的冰鋒,他身在局中,被情感困擾地煩躁不解,差點忘了故事中的另一個變數。
是啊,瑞恩呢?
“我和瑞恩在首都星大學時的導師不熟,他到古地球博物館實習,被隨機分配到我這裏。”林緒說,“除了瑞恩,我手下還有另外兩個實習生,他們沒有遇上暗殺。”
“瑪琳安娜告訴過你什麼嗎?”
“沒有。”
“或者,瑪琳安娜的某些舉動讓他們認為你和瑞恩知道這件事。”海因裏希說,“你有任何印象嗎?”
林緒蹙眉思考,畢業後他和瑪琳安娜見麵的次數不多,但一直保持著星網上的聯係,而隻要不是休息日,瑞恩都在他手底下幹活。
在古地球博物館工作的林緒沉默寡言,和瑞恩沒什麼日常交流,卻一定會迴答他在工作和學習上遇到的疑難。
類似的討論指導非常多,林緒想不出哪一次具有特殊性。
海因裏希沒有催他,先把金屬勳章交給周平波做基礎檢測,又陪林緒吃了一頓晚餐後,在伊卡的工作室抓到了到處亂竄的瑞恩。
兩人走進工作室時,伊卡正在一邊處理日常工作,一邊給好奇心過重的瑞恩解釋房間中的各種電子儀器,頭也不迴,像是敷衍小孩兒。
當海因裏希的聲音響起,他也沒在意,眼睛依然黏在發著藍光的無數屏幕上,直到他聽到在海因裏希身邊還有另一個人的腳步聲,忽然一下子轉過頭。
“林博士。”
伊卡在下一句才補充道,“元帥。”
林緒說:“我找瑞恩。”
伊卡點點頭,挪動座椅,給林緒讓出一條走道,方便他繞過去把遊蕩在儀器中的瑞恩揪出來。
機器人哼哧哼哧地推出幾個疊放的箱子給三人當座椅。
“啊……元帥好,林老師好!”瑞恩從伊卡的儀器堆裏蹦起來,腦袋上和脖子上還纏著幾節電纜線,電纜線顏色不一的絕緣材料包裹,讓瑞恩看起來像一隻五顏六色的傻鳥,
“坐,我有問題問你。”
原本在奮力扯開電纜線的瑞恩在並肩的林緒和海因裏希麵前乖乖坐好,伊卡似乎對瑞恩麵對林緒的狀態不太滿意,走過來幫他把纏了一身的電纜線解開。
瑞恩連連小聲道謝。
“瑞恩。”
“嗯?”瑞恩立刻端正坐姿。
林緒避開史萊姆和g398星的事故,開門見山:“一年前,我們討論過有關瑪琳安娜的問題嗎?”
“珀瑟教授?沒有……”瑞恩卡了一下,他知道瑪琳安娜的死對林緒影響很大,斟酌著語氣迴答,“不過我聽過一場珀瑟教授的古地球詩歌專題講座,她真是文采飛揚,對我很有啟發。”
林緒記得這場講座,他沒有親臨現場,但瑪琳安娜曾讓他幫忙改過講稿,講座內容主要涉及古地球浪漫主義詩歌,沒有任何可能會刺激到帝國高層神經的曆史內容。
“林老師,這和……之前的刺殺有關係嗎?”
林緒冷著臉點頭:“我手下還有另外兩個實習生,他們一切安好,沒有遇上意外。你覺得,我們的之間的關係有什麼特別之處?”
瑞恩吸進空氣的動作一下子梗住,完全不敢看旁邊的海因裏希。
他和林老師的關係能有什麼特別之處……他特別尊師重教嗎?
“我,我……”瑞恩想了半天,終於憋出來一句,“我和您一起發過論文,他們沒有。”
這話林緒側目,略帶疑惑地開口,“是嗎,什麼時候?”
連伊卡也看了過來。
“其實,也不完全是。”瑞恩捂臉,忍不住不停敬稱,“我受您啟發寫的,還問要不要把您的名字放在第二作者,您說不用,我就隻把您放在了致謝裏。”
“哪篇?”
“就,就叫《悲哀的嬗變——從古希臘悲劇、古地球浪漫主義、舊世界詩人到當代科技無力派詩歌》。”瑞恩現在想鑽進地裏,他現在還記得林緒當時看完後沉默了好久。
然後告訴他,寫的很好,下次別寫了。
接著又說了一句,別擔心,他投稿的那家期刊會收的。
瑞恩一時分不清這是諷刺還是安慰。
林緒努力想了想,終於記起來一些,瑞恩好像是給他看過這篇文章,這文章在寫作上很有激情,但內容著實狗屁不通。
不過這也不怪瑞恩,帝國留下的古地球曆史和文化資料太少,瑞恩隻是找不到合適的參考。
在這以後,林緒開始逐漸把瑞恩向文物修複方向上引導,希爾家定製的凱旋門複製品就被他交給了瑞恩練手。
但從結果來看,隻能說……瑞恩是個很有激情,也很有想法的孩子。
林緒想歎氣,可看著瑞恩可憐巴巴的尷尬樣子,盡量溫和地問:“你在致謝裏寫了什麼?”
正文雖說是狗屁不通,但也正因為淺顯和狗屁不通,沒有超出古地球文學研究的常規範疇,不至於讓瑞恩惹上一顆爆頭的機械子彈。
問題隻可能出現在把他和林緒聯係起來致謝部分。
“我,我當時是看到您翻譯的兩首詩,有了寫這篇文章的靈感,一篇是‘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著急’”瑞恩說,“另一篇是,‘我曾經默默無語、毫無指望地愛過你,但願上帝保佑,另一個人也會像我愛你一樣。’”
瑞恩看了一眼依然麵無表情的伊卡,但林緒皺起的眉頭讓他更加緊張,“林老師,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隻是你把第二首詩的句子順序背錯了。”林緒擺擺手,放開眉頭,讓他不要在意,“為什麼把這兩句放在致謝?”
瑞恩:“我看過您翻譯的全文,但您說這是您靠記憶默寫下來的,我試著做過考據追溯工作,一直沒有找到來源,就沒把它們放在正文進行分析論證,隻在致謝中提及您和這兩首詩。”
“第一首詩的原文是由瑪琳安娜交給我翻譯,隻有上半部分,但我……我曾意外讀過這位詩人的作品,自己補全了下半部分,又默寫了另一首給她。”
瑞恩小心翼翼,“這和刺殺有什麼關係嗎?”
林緒抬眼看他,話語直白,“我不知道。這首詩的作者在方舟艦隊起航時已經死了兩百年。”
他記得瑪琳安娜把詩的上半部分交給他時說,這是她偶然得到的。
這個偶然和g398星的屍體有關嗎?剩下半部分又在哪?
林緒簡直要被一條條思緒掩埋在疑問堆裏,這堆疑問跨越了三千年的時光和千萬光年的距離,叫人難以理出頭緒。
但帝國高層的暗殺是實打實的,眼下深淵艦隊還未到達帝國中心,陰沉疑雲已然重新籠罩。
航行在死寂無人的宇宙中,海因裏希能夠憑借強權清理幹淨深淵艦隊中的可能威脅,一旦迴到帝國,暫時隱去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又將重臨。
暗中的殺意可怕得像死亡,它一定會來,但又讓人不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到來-
又幾日,深淵艦隊和埃蘭艦隊進入帝國疆域,星網信號重新恢複,隻是加載速度還有些慢。
一艘伴隨著護衛艦的民航飛船在艦隊航道上等待,船舷上繪著白色飛鳥圖案,並噴繪著帝國語的“白鳥航運公司竭誠為您服務。”
自然演化號上升到艦隊整體平麵之上,速度放緩後,一艘太空梭從大開的艙門中滑出,同樣繪著白鳥圖案,在暗藍色的尾焰中駛向民航飛船。
民航飛船開啟對接模式,成功接入太空梭。
整支艦隊近百艘星艦都為這次對接調整隊形和速度,直到飛船內順著開啟的艙門灑落入黑暗太空的光線隨著關閉消失殆盡,飛船駛離艦隊航行範圍。
深淵艦隊與埃蘭艦隊重新加速,浩浩蕩蕩,如寂靜中的鋼鐵洪流,向帝國的政治、文化和經濟中心新月特區駛去。
白鳥飛船在和艦隊分離後進行了兩次躍遷,在時空狀態恢複平穩後,戈德裏克端著一杯澄澈冰涼的藍果酒坐到沙發上,喘了口氣。
飛船內部沒有常規的艙體構造,而是被打通成一個巨大空間,裝飾成舒適的起居室。
有錢能做很多事,除了把私人飛船打造成太空別墅,還能把自己塞進帝國考察團,去古地球旅遊一圈,又在返程時提前脫離艦隊,自行返迴。
戈德裏克正坐在光線溫暖明亮的客廳裏,正對麵的落地窗外是星河無限,身邊走來兩位智能仿真機器人,一男一女,身著侍者服飾,恭敬溫柔地為戈德裏克端來熱毛巾和水。
“查斯曼先生,浴室已經準備好,請問現在沐浴休息嗎?”女機器人躬身問。
戈德裏克先是看了眼光腦信息,麵露虞色,隨後把喝空的酒杯放在她手中,“不用,你們先出去。”
兩位機器人後退離開,戈德裏克用熱毛巾擦了擦臉,感覺臉上緊繃的肌肉放鬆不少,隨後撥通了一段加密通訊。
這片星空信號不好,他額外等待了一會。
通訊光屏在落地窗前放大,幾秒後,加載完成,一個滿頭銀絲的男人出現在屏幕中,他坐在辦公桌前,似乎是在工作中途被戈德裏克的通訊打斷,有些不快地問:“戈德裏克,閑的沒事找我做什麼?沒看我忙著呢嗎。”
“拉戈,我親愛的拉戈,我想請你幫個忙。”
光屏中的男人臉上有歲月風刀霜劍留下的痕跡,眉目間的凜冽威勢昭示著他的軍人身份,可他此刻穿著的軍裝卻不屬於帝國任何一支軍隊。
麵對著戈德裏克,他顯然沒打算維持架子,冷哼一聲,“說,別又是在帝國闖禍了。”
“不是,算不上闖禍,”戈德裏克笑著說,“我想買你以前開的那架機甲,遊吟者,但帕裏斯家族拒絕了我,我想請你幫幫忙。”
“我能怎麼幫,詐屍迴去嗎?”
“不,不用不用,隨便告訴我些帕裏斯家族秘辛,我去威脅他們一下。放心,錢我肯定給夠,你知道我這個人很大方的。”
“我知道你喜歡撒錢,”拉戈說,“但你要遊吟者做什麼?你又不會開機甲。”
“送人。”
拉戈怒目以示抗拒。
戈德裏克解釋:“送給冕下,他很喜歡遊吟者。”
拉戈看著他,隻覺得無語,“行行行,知道你是狂信徒了,過來,聽著吧……”
如果有任何一個帕裏斯家族族人在這兒,恐怕都會痛哭尖叫拉戈·帕裏斯還活著!三十年前就死在天幕之戰的帕裏斯將軍還活著!
但現在這裏隻有滿心滿眼想著給冕下準備禮物的戈德裏克。
一番對話後,戈德裏克滿意地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準備迴首都星後親自去帕裏斯家族主宅一趟,幫冕下把喜歡的機甲買迴來,順便也要記得把冕下諭言的破解版本發給低語教和聯盟。
接著他又馬不停蹄地撥通下一個通訊,這個通訊的等待時間更長了。
幾分鍾後,通訊接通,畫麵還在搖晃,似乎是對方剛找到一個適合接通通訊的地方。
戈德裏克看到模糊畫麵中閃過的肩章上有三顆星星。
“陳靖山中校又升官了?祝賀祝賀,現在該叫你陳上校了。”
“有什麼事?”陳靖山剛剛平複下運動後的氣息,音調中透露出冷硬。
“深淵艦隊路過g398星,冕下知道上麵發生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