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緒接過列奧遞來的照片, 星際時代，已經很難見到實體照片, 手上這張照片也脆弱柔軟，古老得仿佛下一刻就會破碎。
這原本是一張彩色照片，但歲月的流逝使得原本鮮麗的圖像褪色發黃，上麵有一個正坐在桌前讀書的青年。
林緒認出這是年輕時的自己，他坐在圖書館靠窗的座位上，麵前攤開著一本《君主論》。
他不記得自己在這時拍過照，這是一張偷拍的照片。
林緒端詳了一會兒，翻到相片背麵，有人在這裏留下了一首詩。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這首詩不一定非要作為情詩理解，可緊接著，林緒看到書寫者的落款。
“阿爾弗雷德·諾博森，獻給l, 我的愛。”
落款時間在林緒畢業迴國後不久。
這是阿爾弗雷德親手寫下的字, 林緒認得他簽名時張揚的筆跡, 恨不得每次都在文件的簽名處畫出一朵花來。
獻給林，我的愛……
林緒從未想過阿爾弗雷德對自己還抱有這種…愛情幻想, 他以為自己和阿爾弗雷德隻不過是了解彼此學術和政治觀點的同學, 而後勉強算作同事。
越是了解，越知道他們兩人道同, 誌不合。
就算前幾天阿爾弗雷德特意來到警署看他被抑製器束縛住的狼狽姿態, 林緒也隻當他是暴露了皮囊之下惡劣的性格。
愛情……
林緒把這個詞放在阿爾弗雷德身上思考了一秒便得出結論, 所謂的愛情恐怕隻是他生活中用來調劑的玩具。
一切都要排在他的樂趣和利益之後。
不會對林緒的計劃造成影響。
但忽然出現的太子確實個變數, 或許, 也能成為一個突破口。
“林博士, 你看完了, 我的說法對嗎？”
“或許，這還取決於你對阿爾弗雷德的認知。”林緒說，“你為什麼覺得他現在就要殺你，皇帝的身份比太子更好用，還是說，你擔心他弄出另一個孩子來，奪走你的太子之位？就算他真的愛我，我和他又沒法生孩子，你找我有什麼用。”
列奧：“他之前讓帝國研究院重新開啟冬眠艙和基因研究，還調取了我的基因檔案，我就是從那時開始懷疑他，最近他在向我轉交部分權力，其中很多是我從沒接觸過、根本不該由太子經手的政事，我擔心他很快就要用意識侵占我的身體。
“林博士，我一開始也在想他為什麼這麼急著轉移，我父親身體健康，直到我看見這張老照片，知道他愛你。”
林緒微微偏頭看著列奧，他暫時沒能理解太子殿下的腦迴路。
林緒的疑惑不解讓列奧再次顯露出焦急的表情：“林博士，他抱有對愛情的追求，但我父親的身體雖然健康，卻也年紀不小了，而且…而且他有天生的生理缺陷，不能人道，生|殖細胞也沒有活性。”
“太子殿下，你……”
“我是由我父母的體細胞在機器中培育的，”列奧向林緒解釋，“依靠體細胞繁育後代的技術和冬眠技術一樣被帝國法律列為違禁技術，但……皇室一直保留著這項技術的相關資料。”
林緒在一瞬間表情微妙，他其實並不關心阿爾弗雷德占據的軀殼能不能舉起來，也不在意太子列奧到底是怎麼出生的，但列奧現在心慌意亂，一股腦地把皇室秘辛倒了出來。
“太子殿下，你是認為阿爾弗雷德想要一副健康的身體…用來追求愛情，所以可能會侵占你的身體？”
“沒錯，而且這項意識轉移技術可能需要轉移雙方具有血緣關係，dna結構接近，他隻有我一個選項。”列奧說。
林緒忽然想起，深淵艦隊起航前往狄俄尼索斯大區的起航儀式上，阿爾弗雷德的確問過他對太子有什麼看法……
“你想怎麼做，殺了我？”
“不，不，殺了你，他很快就會查到我頭上來，到時候我也要跟著一起死，”列奧即刻否認，“我想讓你離開首都星，他現在的注意力完全在你身上，你的離開可以為我爭取到時間。”
林緒的目光凝了凝，“你要幫我逃走？”
“對，你可以去狄俄尼索斯大區，也可以去長鯨大區，我會幫你辦好新身份，星海茫茫，隻要你有心安靜地藏起來，他就找不到你。”
“太子殿下，你有沒有想過我還有愛人和孩子？”
列奧：“……你不想要自由嗎？”
林緒露出一個帶有些許嘲諷的笑。
太子沒想過。
他不是大發善心，真心實意地想要幫助林緒，隻不過是想為自己求得一線生機，林緒的家庭與情感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但實實在在的利益交換遠比良心覺醒來的可靠。
“當然想。”林緒還要扳倒阿爾弗雷德，不隻是阿爾弗雷德，審定處、新生派都在他的名單上。
太子張了張嘴，看著林緒補充道：“你還是去長鯨大區吧，深淵艦隊現在在狄俄尼索斯，如果你去見海因裏希·楚，阿爾弗雷德很快就能順藤摸瓜把你抓迴來。”
這和林緒的計劃差不多。
“太子殿下，我還要安排其他事情，後天你再來見我一次，我們敲定所有細節。”
“好，我的建議是你接受四天後的審判結果，在引渡路上，我請卡布裏喬莎·諾依曼與加利亞·希爾把你截下送走，他們是我的人。”-
林緒再一次請來陳靖山。
陳靖山落座後，林緒開門見山地把自己和太子的交易告訴了他。
陳靖山：“小緒，你還是決定放棄這裏的一切？”
“陳先生，古地球有一個詞語，叫做不破不立。”林緒道，“我不隻是想要逃離這裏，光是讓法庭判我無罪不足以讓我達成目標，我還想借用聯盟的力量，就像你一樣，陳先生，難道你不希望害死瑪琳安娜的真正兇手盡早伏誅嗎？
“我猜聯盟目前沒有即刻對帝國發動戰爭的計劃，他們針對帝國的暗中打擊幅度也很小，如果他們許諾你可以為瑪琳安娜複仇，你覺得要為他們賣命多久才能達到目標？
“到你老死的那一天嗎？但我有動搖帝國曆史根基的辦法，幫我轉告聯盟領導者，他們或許願意和我談談條件。”
陳靖山歎了口氣，無奈道：“看來我是勸不動你了，小緒，你不用擔心和聯盟的談判，他們中有一些人很歡迎你前往。”
林緒的眉頭緊了緊：“聯盟有人在關注我？”
“這…我說不清楚他們的想法，但我覺得他們沒有惡意，去了你就知道了，”陳靖山說，“讓太子的人送你到長鯨大區的博德萊港口，我會讓戈德裏克·查斯曼來接應你，隨後先去海文星，找時機穿過米迦勒防線前往聯盟星域。”
“查斯曼也是聯盟的人？”
“嗯。”
林緒想到戈德裏克對自己不同尋常的熱切，越發覺得聯盟撲朔迷離起來，他從沒和聯盟的人接觸過，那些人怎麼會關注他？
陳靖山在離開前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小緒，關於楚元帥，你打算怎麼辦？”
林緒垂下眼睫，看著自己手指上的銀色龍鱗戒指：“我有安排，不用擔心。”-
“反叛軍的滲透已經波及到狄俄尼索斯中心區域，他們和民眾混合在一起，在沒有展開武裝行動時，難以區分，我認為深淵艦隊應該……”
深淵艦隊的高層將領們聚集在一起，進行例行戰略會議，一位中將正在進行戰況分析報告，坐在首位上的楚元帥的光腦卻突然響起消息提示音。
這種會議上，光腦一般都被調到靜音狀態，能夠被送進來的信息基本是極其重大的情況。
會議室內發言的中將暫時停下報告，用詢問的目光看向海因裏希。
隻見海因裏希看著光腦皺起眉。
“元帥？”中將小心翼翼地問。
“抱歉，”海因裏希站起身，“你們繼續會議，我需要處理一些事。”
眾人在目送海因裏希腳步匆匆地離開會議室後，麵麵相覷了一會兒。
最近楚元帥被光腦消息打斷的頻率逐漸增高，大家猜是因為首都星上林緒的事情，艦隊的高級將領大多認識林緒，對楚元帥的看人水平極其信任，並不理會網絡上的風言風語。
但這畢竟是海因裏希家裏的私事，他們無權置喙更多，隻能眼觀鼻鼻觀心地繼續工作。
海因裏希大步邁進自己的辦公室，接通梅茨的遠星際通訊。
“梅茨，你發來的文件是什麼意思？”
通訊接通後，梅茨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海因裏希劈頭蓋臉地質問。
他無奈道：“元帥，您看到什麼，它就是什麼，林博士已經簽過字了，他說如果您想要修改相關條款，他全部接受。”
“他……”海因裏希看起來像一座正在垮塌破碎的厚重冰川，不解和悲傷一瞬間在冷峻如雕塑的麵孔上閃現而過。
海因裏希點開了梅茨發來的那份名為“離婚協議書”的文件，裏麵的內容也的確和文件名相符，這是一份林緒簽好名的離婚協議書。
最後一點僥幸也被打破，海因裏希的心在這一刻如墜冰窟，仿佛有重石壓在他的喉嚨上，不斷往下墜去，讓他無法發聲。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海因裏希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我也不知道，元帥，我試著問過，但林博士拒絕迴答，他還把我解雇了，”梅茨說，“現在為他提供法律諮詢的是檢方給他找來的提供法律援助的律師。”
“他的案子，還有勝算嗎？”
“很難，我更擔心的是，林博士想和您劃清界限意味著他已經放棄為自己證明清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