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人們已經無所謂時間的快慢,隻是在神穀哲也葬禮到來的那天,才恍惚中發現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
沒有遺體,無須收殮妝容;沒有親人,無須賠款送禮;沒有遺產,無須公證扯皮。
哪怕是到死,神穀哲也都沒有給他們留下一個可以幫忙彌補的機會。
他就像是黑夜中最決絕的殺手,不顧他們的苦苦祈求,毫不留情地將自己殺掉,見血封喉。
神穀哲也自然不會告訴他們自己死後應該怎麼安排,甚至說,可能他自己也沒想到會走到這個結局。
就像是一開始捧著保溫杯,淡定地說要“養生”一般,任誰也不知道他當時所說的究竟是渴盼著長命百歲,還是曇花一現。
於是,降穀零隻能按照他們揣摩出來的方案,沉默地將葬禮操持起來。
是的,負責操辦葬禮的兜兜轉轉,竟然落到他這個親手傷害過死者的人手中。
何等的……諷刺。
淩晨五點三十五分,天漸亮,卻帶著陰陰慘慘的灰,仿佛隨時會落下雨來。
降穀零看著鏡中的自己,一時間有些認不出來這是誰。
明明已經好好打理過自己,由著化妝師給自己蓋上一層勉強合適的妝容,但此刻看著,卻又好像是見到了一個披著人皮的骷髏。
那骷髏手中拿著鞭子,朝他露出一個屬於波本的冰冷嘲弄的微笑,接著狠狠地抽下。
“啪——”
麵前的鏡子陡然碎裂,蜘蛛網一般的黑紋蔓延開去,將他的臉分割成無數個小塊,變得扭曲。
降穀零用左手將自己的右手掰迴來,胡亂地將上麵的血跡清洗幹淨,又翻了半晌的抽屜,找了兩個創可貼粘了上去。
不行……這樣有點醜。
他皺了皺眉,隨意地扯下來,丟到垃圾桶裏。
身上黑色的禮服勒得有些緊,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但解開扣子,還是無濟於事。
心髒跳得有些快,哪怕再濃苦的咖啡也無法拯救他疲憊到極點的精神,反倒帶來了一陣陣的心悸和幻覺。
降穀零疲憊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繼續對著早已列好的計劃表來檢查下麵的流程。
神穀哲也不喜吵鬧,愛好簡單,喝茶、甜點加遊戲,但能帶進墓裏的似乎也就隻有那些不值錢的遊戲機。
他的公寓已經被清理一空了,整理出來的屬於他自己的東西寥寥無幾,最後隻能拿那些信封充數。
是啊,信封。
那一封封的信件被翻出來時,眾人帶著不可置信的痛苦和壓抑,逐字逐句地看了過去,這才發現,裏麵囊括著近乎所有人的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神穀哲也究竟是怎麼發現那麼多秘密的?沒有人知道。
隻有諸伏景光沙啞著嗓子所說的“前輩的計算機技術很好”便權當做是理由。
紙張已經泛黃,上麵的膠已經開始脫落,從寫下後就沒再打開過的信件,在十年後,在擁有者死亡後,終於重見了天日。
裏麵有著關於組織、琴酒、蘇格蘭、波本、萊伊的秘密;有著雪莉、工藤新一乃至一些他們不了解的人名的事件。
更多的是對神穀哲也的鼓勵和熱情,仿佛是對待著一個精美的瓷器,熱烈中又帶著小心翼翼,讚美中又帶著惴惴不安。
降穀零還記得自己最先找到有關“波本”的那封信,上麵用了許多個感歎號,不僅暗示著他臥底的身份,還瘋狂喊著神穀哲也遠離,不要為了救他搭上自己。
結果,結果——
沒有結果。
那些信封已經被疊好,按照其中的內容分門別類,除了有關於諸伏景光的信,其餘的都收斂在不同的小盒子裏,由他保管,最
後一起下葬。
降穀零起身,朝外走去,他還不能休息,對好名單後還要檢查各種細枝末節,防止組織的餘孽出來幹擾這次葬禮。
就這時,他突然聽到一聲平靜無波的聲音。
“波本,撈我。”
降穀零猛地迴頭,卻隻看到一片陰影中的綠色盆栽。
心跳得更快了。
這喊聲太過於熟悉,哪怕過了十年,他還是會時不時想起。
隻是之前想起,是因為不理解神穀哲也如何隔著那麼遠的距離、那麼多的人精準定位他的身份,甚至能直接撲到他身上。
神穀哲也說托辭是聽力好,並且完全沒有舉報他的想法,隻是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轉頭離開。
降穀零也是因此才徹底動搖對神穀哲也立場的看法,陷入更加大膽的試探中。
而現在想起,他隻能想到神穀哲也望向他時平靜且信任的目光。
就好像是堅信著他一定會把他帶出去一樣……
“波本,拉我上去。”
那個聲音又來了,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耳邊,連帶著外麵的天色都變亮了幾分,像是有月亮出來一般。
失去了神穀昭明的利口酒,甚至沒有絲毫怨懟,隻是用他一如既往的平靜目光看著他,朝一點忙也沒有幫上的降穀零伸出手——
降穀零下意識將手遞出去,而手中卻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支短鞭。
短鞭泛著皮質的冷光,在慘白的白熾燈下看著像是一條蛇,陰寒而又恐怖,上麵並不突兀的細小鱗片貼合著,卻會在出招後展開,落到人的皮肉上,狠狠地咬住,扯下塊肉來。
他猛地抬頭,麵前的畫麵又是一閃。
滿是傷痕的白發青年躺在血泊裏,連帶著唿吸都是若有若無的,仿佛隻要鞭子再落下去一次,就能輕而易舉地收走他的生命。
那慘白的臉上不僅染著血,還帶著病態的潮紅,痛苦透過眉眼間傳遞出來,卻在睜開眼後被靈魂強製收迴體內。
還淌著血的左眼泛著一層霧氣,在足夠讓人眼睛刺疼的慘白燈光下渙散著,而右眼則是不受控地瞇起,看著他,看著他……
“說話啊。”旁邊傳來了琴酒不屑的嘲諷聲,“波本,你不是說要教我嗎?做給我看啊。”
“因為利口酒的背叛,導致你這個後輩被牽連、被權利排斥那麼久,心裏一定有恨吧?正好趁著這次機會發泄出來。”
琴酒的靴子踩在血水中,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催促他動手。
降穀零還是沒有動,銀發殺手依舊在說:“其實能不能問出情報,意義已經不大了,隻要拿到那些資料,我們依舊有其他後手。”
“所以,波本,動手吧,就像是這樣——”
似乎被操控住一般,破風聲連帶著尖銳的、不知從何而來的哨聲響起,手臂仿佛感受到了無法向下的阻力。
“啪——”
白發青年的身體隨著疼痛無法抑製地顫抖著,似乎連肌肉都條件反射地逃避懲罰,卻又被死死地箍在原地,那白色的眼睫劇烈扇動,像是瀕死的蝴蝶最後的掙紮。
但是他依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安安靜靜,連短暫的清醒都帶著拒不合作的冷漠。
那隻瞇著的眼對上降穀零,裏麵沒有任何情緒,甚至無法分辨出此刻控製身體的是哪個人格。
“你說話啊,不是要審訊嗎?”
琴酒的催促依舊在耳邊,不能暴露的執念成了降穀零唯一的選擇。
他舉著短鞭,麵對著自己的前輩,如同失去靈魂一般,用他最為習慣熟練的神秘主義的麵具,掛著假笑道:“確實要說,隻是意義不大對嗎?”
他邁前一步,將短鞭換了隻手,空出的那隻常用手為了掩飾顫抖而迅速地伸出,用力地掐住了利口酒的下巴。
手下的略顯黏膩而冰涼的觸感,是血,因為太過於瘦削,甚至沒有感受到多少肉,仿佛用力一些就能輕而易舉地壓碎骨頭,讓後者徹底無法開口。
他的動作擋住了頭頂無休止散射的燈光,反倒讓利口酒的眼睛睜大了一分,後者目光沉沉,對準了不知何時寫滿惶恐的紫灰色眼睛。
降穀零如同自虐一般,湊近他,仿佛想將利口酒的神情、傷口一處一處都看得一清二楚,但他最後隻說出一句話。
“前輩,你說出來吧。”他聽見自己冷酷地說,“都說出來,我不想繼續動手。”
表麵上是威脅,實際上隻有降穀零自己知道,這是他的哀求。
有一瞬間,他寧可利口酒揭發自己的臥底身份,也不想再麵對這一切。
利口酒皺了皺眉,淺金色的眼睛閉上,一副拒不合作的模樣。
降穀零卻仿佛從他眼中看到了失望,對他的失望。
“就這?”琴酒還在嘲諷,“你的手段,就止步於此了嗎?”
“要不還是我來吧。”
“不,我就不信了……”他咬著牙迴了一句,用盡全身力氣把手甩開,看著利口酒被迫隨著他的動作後腦勺撞到椅子上。
仿佛是被逆流的血液嗆到一般,白發青年微微側過頭無力地咳嗽著,仿佛連心髒都隨著這番突如其來的攻擊變得生疼,卻又迫於姿勢連蜷曲起身體都做不到。
恨我吧,前輩恨我吧,恨我恨我恨我——!
“降穀先生,你在做什麼!”
風見裕也的聲音如同驚雷一般把降穀零驚醒,他猛地喘了口氣,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把麵前的綠植給掃到了地上。
植物突遭無妄之災,土壤中的根裸露出來,被碎片割斷了幾根,仿佛生命一時間遭到重創,變得蔫蔫起來。
降穀零收迴手,冷漠地道:“現在幾點了。”
風見裕也看了看時間:“六點零五。”
他輕輕地道:“我們該出發了。”
是了,現場還要他布置。
風見裕也被他要求六點鍾過來接人,也不知道看了多少他狼狽的模樣。
降穀零再次整理了一下衣服,徑直朝外走去,在與同樣穿著黑衣的下屬擦肩而過時,他聽見後者低聲道:“降穀先生,真的不需要找個心理醫生看看嗎?”
他什麼都沒說,隻是繼續向前走著,暴露在霧蒙蒙的日光下。
神穀哲也從未找過心理醫生,照樣萬事妥帖,他何必因為這區區的幻象表現出困擾?
何必……將不堪和醜陋,暴露在另一個人麵前?
而且一旦好起來,他,降穀零,還能再看到他嗎?
作者有話要說:愚人節快樂(?)
咳咳咳,憐愛地摸摸透子的腦袋。
想想還是拆開發吧咩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