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是東京時間早晨七點三十四分。
陰天,濕度很高,連帶著窗外的櫻花都掛著濕漉漉的水漬,由粉變作深色的紅。
仿佛承受不住重壓,幾片花瓣倏忽從樹上落下,在露水的重力作用中,“啪”得砸在泥土裏,霎時間,水、花、泥混在一起,難分難舍。
讓人甚至來不及去伸手搶救。
就像是當天在夜幕之下落入火海的白色身影,被黑色的露水裹挾著,化作一隻燃燒著的蝴蝶,同樣是難分難舍,難以抓住。
諸伏景光靜靜地站在窗邊,麵無表情。
那雙平日裏帶著溫和笑意的貓眼,此刻空蕩得像是重新安上的玻璃珠子,連一絲亮色也反映不出。
他的笑容已經(jīng)消失了很久,甚至連他自己都記不起來,上次笑是什麼時候。
是在得知前輩被搶救過來,性命無憂的那刻嗎?
還是在接收到那詭異的夢境,覺得救人有望的那刻?
他的笑容是真實的嗎?還是給人帶來災(zāi)厄的?
諸伏景光向來不喜歡讓別人為他擔(dān)心,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照顧自己、照顧別人,將所有的情緒藏在心底,將柔軟和溫和表現(xiàn)出來。
但是他自詡合格的照看,導(dǎo)致了神穀哲也的態(tài)度軟化,導(dǎo)致他隨自己登上那艘幽靈船號,導(dǎo)致他被琴酒發(fā)現(xiàn)、被朗姆搜捕……
他是最深刻的對照組,是在二選一中被拯救的那方。
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僅僅隻需要輕輕的推力,一切就會土崩瓦解。
而推手……是諸伏景光。
是他。
諸伏景光不由得彎下身,雙手死死地捂住心髒,急促且輕巧地喘著氣,似乎怕被誰聽到。
眼眶很幹澀,流不出一滴淚,或許是已經(jīng)流幹了,連眨眼都帶著抽痛,但是諸伏景光卻不敢閉上眼睛,生怕自己閉上眼睛後,就再也睜不開。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小鼠,腳下是放滿了針的鐵板,本來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沿著縫隙勉強生活,但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了這裏還有另一隻小鼠,而那隻小鼠看起來比他更弱、更值得同情。
於是諸伏景光就順理成章地上去,想要幫助它跑出這個盒子,殊不知自己的幫助反倒導(dǎo)致腳下的針板傾斜,導(dǎo)致那隻小鼠好不容易找到的穩(wěn)定點徹底消失。
針紮著會疼,於是他們隻能不停地被裹挾著蹦跳,卻愈發(fā)傷痕累累。
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
隻要其中一隻小鼠放棄掙紮,另一隻站在它身上,那麼自然就會安然無恙,連一點傷都不會有。
一點點都不會有……
諸伏景光永遠不會忘記,自己被束縛在鐵床上,眼睜睜地看著鬆田陣平說交換他,放棄神穀哲也的那幕。
後者的表情痛苦,卻又在無形中帶著些釋然。
因為諸伏景光會活下來,因為在警方眼中,諸伏景光的價值要遠遠大過於神穀哲也。
他……獲勝了。
那隻小鼠選擇了放棄,靜靜地躺在針板上,任由他在身上踐踏,借力,最後脫離牢籠。
諸伏景光不可遏製地迴想,迴想當時的自己在不可置信和悲痛中,是否還包含著一絲喜悅和僥幸?
他那時是不是還在想——反正安格斯不會對前輩下手,他獲救後兩人都有生還的可能?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在善待著他,連反舌鳥都對他青眼相看,而諸伏景光,真的會為神穀哲也拚盡一切嗎?
正是因為對他越好,諸伏景光在得知神穀哲也的遭遇後才愈發(fā)痛苦。
當蜜糖建立在另一個人的鮮血上,任何善良的人都無法做到繼續(xù)吞咽下去,更別說將神穀哲也看作是自己責(zé)任的諸伏景光。
那蜜糖瞬
間化作砒|霜,讓他的五髒六腑都絞痛起來。
在看到神穀哲也落入火海的那刻,諸伏景光有一瞬間真的很想衝進去。
可就是連想衝進去的那時,他都已經(jīng)清晰地明悟一個事實——神穀哲也已經(jīng)死了。
他隻是想贖罪而已。
但是連贖罪都做不到。
降穀零死死地將他拽住,咬著牙說“神穀哲也不想看到這樣”“諸伏高明不想看到這樣”“他們所有人都不想看到這樣”。
但他想嗎?
諸伏景光想看到什麼樣?
有的時候,善良和責(zé)任也會化作一條繩索,將他牢牢地拴起來,無法挪動一毫,哪怕知道這並非自己所想,他也願意為了其他人停留。
看著自己幼馴染痛苦的模樣,諸伏景光選擇了放棄。
於是,他的罪更深重了。
從神穀哲也公寓裏搜出來的信件已經(jīng)分門別類,按照其中提到的人名分發(fā)給各自,最後又被降穀零收迴,作為遺物下葬。
除了諸伏景光。
他拒絕了這份理所應(yīng)當?shù)囊螅瑏K且將所有關(guān)乎他的信件都帶迴了房間。
看一封,念一封,記一封,燒一封。
這也是諸伏景光第一次直麵如此熱烈的誇讚。
【蘇格蘭廚藝好,做飯好吃,還會彈貝斯。
他是個好人,一定要能救就救一下,死掉也太傷了。
笨蛋哲也,能不能不要想理由不要那麼敷衍啊,琴酒都快咂摸出不對了!
嗚嗚,這麼好的蘇格蘭……】
可惜好的是蘇格蘭,不是他諸伏景光。
當諸伏景光麵無表情地將信封撕碎的時候,他著實為神穀哲也和這些已經(jīng)消失的人格感到不值。
畢竟如果沒有神穀哲也在的話,以他這種性格,死在組織裏也是早晚的事情。
真是有夠可惜的。
“景光。”諸伏高明從門外走進來,輕輕地喊,“該準備出發(fā)了。”
“當然,在走之前,你必須吃一點東西。”
諸伏景光猛地一顫,轉(zhuǎn)過身:“時間到了嗎?”
“離八點還有半個小時,我們隻需要在九點前趕過去就好。”
諸伏高明也穿著一身黑衣,打點得很整齊,他看著自己的弟弟,眼神柔和且痛惜:“景光,你得學(xué)著走出來。”
諸伏景光已經(jīng)換好了衣服,但隨著他剛才劇烈的動作,西裝又出現(xiàn)了褶皺,變得有些不修邊幅。
他臉上的胡茬還沒剃,褐色的頭發(fā)不知從何時開始夾雜著些白色,一時間看上去,竟然比諸伏高明更像哥哥。
聽到這話,他隻是扯了扯嘴角,扭曲個類似笑的弧度:“我明白。”
“出來吃一點吧,葬禮持續(xù)的時間有些久,我想你不會想要暈倒在現(xiàn)場。”
諸伏高明歎了口氣,重新拉上了門,給諸伏景光整飭自己的時間。
他確實不能暈倒在現(xiàn)場。
諸伏景光揉了揉眉心,他總覺得這次葬禮有些不真實,哪怕是到了現(xiàn)在,他也依舊無法把神穀哲也與葬禮聯(lián)係在一起。
明明已經(jīng)知道人死了就要辦葬禮,就要表示哀悼,但他卻完全做不到。
諸伏景光其實並不難過,難過這種情緒仿佛成為了紙上黑色的兩個字,他隻是看著看著就不認識了。
有的隻是如同風(fēng)從石頭的縫隙中吹過發(fā)出的嗚嗚聲,空洞且綿長,還有著永無止境的痛。
像是被火灼燒過一樣,哪怕表麵並不明顯,但卻根本無法忽視。
想要讓疼痛消失,隻能填補空洞,讓肉重新長出來——
在那天過後,所有人對待諸伏景光的態(tài)度都是小心翼翼的。
諸伏高明甚至請了半年的長假,從長野縣趕到米花,就每天負責(zé)照顧他的起居,生怕自己的弟弟哪天把自己養(yǎng)死了。
明明十多歲時的諸伏景光就已經(jīng)學(xué)會了自立,已經(jīng)而立之年的他,卻重新讓人操心了起來。
睡覺的房間裏的監(jiān)控都開著,鬆田陣平等人經(jīng)常上門拜訪,話語拐彎抹角,表情都帶著生怕刺激到他的謹慎。
諸伏景光想笑著說自己沒事,卻連笑這一步都做不到。
公安那方給了他很多補償,升職加薪,榮譽證書都送到了家門口。
如果沒有神穀哲也的存在,那麼現(xiàn)在的諸伏景光,已經(jīng)達到了他所有想達到的目標。
但是沒有如果。
這根刺將永遠紮在他的心頭,與他融為一體,在深夜冒出來,時不時淘氣地紮他一下,就像是淩晨三點讓他去買全自動掃地機器人的神穀哲也。
諸伏景光不會尋死,也不敢尋死。
他這條命是神穀哲也換迴來的,不屬於他自己,他根本沒有資格死。
諸伏景光看著鏡子,裏麵的男人比起昨天又多了幾根白發(fā),那雙藍灰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平靜。
平靜得像是神穀哲也一般。
東京時間七點四十分。
諸伏景光打理完自己,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走出房間,與諸伏高明打了聲招唿:“還要去買束花吧,如果是葬禮的話。”
諸伏高明喝了口湯,將碗放下,有些驚訝地看他:“你不是說他不喜歡花,想帶甜點嗎?”
因為諸伏景光最近的精神實在是不佳,眾人根本不敢放他一個人在廚房倒騰點心,生怕他一不小心把自己或者是廚房給燒了。
前者也忍受不了被人盯著做點心的模樣,遂作罷,之後連提都沒提。
諸伏高明本想著等下讓同事送些糕點過來,結(jié)果現(xiàn)在諸伏景光又改主意了。
褐發(fā)青年坐到他對麵,拿起桌上放著的日式早餐,粥裏麵放了鰹魚、幹貝、江魚仔等,吃起來很鮮。
諸伏景光舀起一勺放入口中,有些含糊地道:“沒什麼,花也蠻好的,比如說百日草、蒲公英,都蠻合適。”
他吃了一口便皺了皺眉,去廚房拿起糖罐,毫不留情地往粥裏灑了一堆的白砂糖,在達到近乎是致死量時才停止。
諸伏高明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弟弟,後者的話語和行動都讓他感受到明顯的——詭異。
諸伏景光的精神情況不受到影響是不可能的,諸伏高明已經(jīng)做好了長期作戰(zhàn)的準備,心理醫(yī)生和藥物都已經(jīng)提上了日程。
但真的看到這一幕,諸伏高明還是感受到了深深的窒息感。
他的弟弟,又一次迴到了地獄之中。
幼年的諸伏景光看著父母死在自己的麵前;長大後的諸伏景光看著前輩死在自己的麵前。
前者大仇得報後,心結(jié)得以解開;那麼後者呢?
組織已經(jīng)覆滅,唯一的始作俑者此刻依舊囂張地擁抱著神穀哲也的屍骨,連死亡都不曾鬆開過。
他要怎麼幫諸伏景光解開心結(jié)?
盡管心中這麼想著,但諸伏高明表麵依舊沒有表現(xiàn)出來,他隻是用手機發(fā)短信,讓大和敢助幫忙查一查“百日草”和“蒲公英”的寓意。
大和敢助很快就迴了消息:“百日草代表著思念亡友、惜別;蒲公英象征新生和旺盛的生命力,高明,你弟弟還好吧?”
“沒事。”諸伏高明迴了一句,將手機放在一旁。
這花的寓意都沒什麼差錯,看樣子諸伏景光確實是接受了現(xiàn)實——的樣子。
諸伏景光吃飯的樣子很乖,也沒有特別抗拒,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半,放下了勺子。
他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七點五十了。
“去買花吧。”他說,“其實我還想把頭發(fā)給染成白色。”
諸伏高明有些驚訝:“為什麼?”
諸伏景光輕描淡寫地道:“本來就長了幾根白頭發(fā)了,看著難受,不如直接染白了。”
“可以染迴褐色。”
“但以後新生的是白的呢?”
諸伏高明被問住了。
他看著自己的弟弟推門出去,一瞬間竟然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八點五十分,米花町落英山公墓。
天空開始下小雨。
諸伏高明開著車,載著諸伏景光到了目的地,並且將車遠遠地停在公墓外。
諸伏景光沒有去染發(fā),因為時間太短了,而且……下雨天。
他隻是手中捧著一大束中間夾雜著蒲公英的百日草,站在雨裏,等諸伏高明停好車。
百日草又叫百日菊,花大色豔,並不太適合在葬禮使用,更別說諸伏景光買的還是混色,遠遠看去,白的、黃的、紅的混在一起,哪怕中間插著蒲公英,也顯得格外靚麗。
但諸伏高明沒有多說什麼,對於他來說,這些禮節(jié)遠沒有弟弟重要。
更別說諸伏景光看上去真的很冷靜,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很有數(shù)。
“走吧。”
將鑰匙放到口袋,諸伏高明看著放在位置上的黑傘,手頓了頓,縮了迴去,他歎了口氣,手中拿著一株白菊。
兩人並排走在略顯泥濘的道路上,沉默無聲。
來參與神穀哲也葬禮的人並不多,他在這個世界上認識的人太少,一半已經(jīng)變成渣渣或者進了監(jiān)獄,而另一半……滿打滿算也就兩隻手。
鬆田陣平和萩原研二兩人身上還帶著傷,臉上的痕跡全靠化妝師的精湛技術(shù)遮掩,卻偏偏因為這場不大不小的雨變得格外狼藉,一塊白一塊黑。
兩人站在墓園門口,拿著個麵巾紙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在哭。
毛利一家隻來了毛利蘭和工藤新一,後者服用了臨時解藥變迴本來的模樣,穿著西裝,看上去沉穩(wěn)帥氣。
他正一手搭在毛利蘭的肩膀上,低低地安慰著自己的青梅竹馬,後者捧著白百合,正默默地流著淚。
毛利蘭格外特色的發(fā)角在雨水中變得耷拉,一顆顆淚水混著雨水從她臉頰滑落,整個人像是迷失在雨水中的小鹿,連哭都帶著無聲的憐惜。
她與神穀哲也的聯(lián)係並不多,甚至說十年後還沒有見過麵。
但毛利蘭依舊記得那個雨天將她救出的青年和他溫暖的懷抱,也記得神穀哲也在電玩城裏安慰她,跟她說悄悄話的那幕。
是神穀哲也告訴她,不可以把所有的情緒都放在一個人身上,要給自己留出一份餘地。
毛利蘭不是工藤新一的附庸,不是隻能等待的女人,她可以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多到隻有她一個人清楚。
在人們不知的背後,毛利蘭獨自破的案子和幹翻的歹徒一點也不少,隻是她都沒有說而已。
毛利蘭有設(shè)想過,自己之後再與神穀哥哥見麵,一定要將這些年做的改變告訴他,好好嘲笑一頓新一那個自以為是的混蛋。
但是……她終究還是沒有見到。
甚至是到那片火場,看著滿臉悲傷的人們,毛利蘭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有什麼重要的人消失在了這裏。
而工藤新一沒有及時告訴她那是誰。
當然,生性
善良體貼的毛利蘭並沒有怪自己的青梅竹馬,甚至說,她明白工藤新一心中承受的壓力比她更大。
所以這種情況下,還是不要說話就好,有著雨水的遮掩,他們可以默默地流淚,不會有人看到,也……不會被神穀哲也察覺。
多年前,他們相遇在雨天,他救她;多年後,他們分離在雨天,她送他。
毛利蘭輕輕地吐出一口氣,靠在了工藤新一的胸膛上——
宮野誌保是唯一一個提前進入墓園的人,不為別的,她隻是單純想要早些守在自己的老師身邊,想要說些悄悄話。
她每次都在錯過,都慢一步,也就隻有這種時候,才能看到神穀哲也停下來的身影,才有追上去的可能。
可是當她站在空蕩蕩的墓前,卻不知道說什麼。
或許是少了那個捧著保溫杯、看著漫不經(jīng)心的身影,少了一個人摸摸她的頭。
眼淚像是關(guān)不住的水龍頭,瞬息間就在地麵擊出了幾個凹坑,連帶著雨水一起變成滋潤墓前植物的養(yǎng)分。
宮野誌保的喉嚨很堵,明明之前已經(jīng)哭過了幾場、哭暈了幾次,但一站到這裏,一切又像是沒有演習(xí)過一樣,迴到了原點。
或許說死亡就沒有演習(xí),當它來臨的時候,所有的人都隻能選擇接受。
所以,宮野誌保也要學(xué)著接受。
她突然想起組織裏流傳的那句話——我們既是上帝也是惡魔。因為我們要逆轉(zhuǎn)時間的洪流,讓死人複生。
宮野誌保是目前組織裏僅存下來的研究人員,掌握著大量的數(shù)據(jù)和實驗經(jīng)驗,再加上年紀輕、可塑性強,背後關(guān)係錯綜複雜,可以說在日本也可以橫著走。
她的未來不可限量。
‘讓死人複生。’宮野誌保在心裏低低地呢喃著,‘老師,你願意再等我一段時間嗎?’——
來的人還有風(fēng)見裕也和黑田兵衛(wèi),兩人代表著公安警方的歉意,卻也不知道能補償什麼。
錢?死掉的人不需要;名?這種東西太過於虛無縹緲;剩下的事物——就連常規(guī)的補償家人都找不到對象。
因為在場的人都零零散散站著,兀自傷心,並沒有人招待他們,所以說看上去格外平靜的兩人反倒尷尬了起來。
隻是這種尷尬,在肅穆的雨水中被衝刷掉,逐漸變得沉寂起來。
赤井秀一和朱蒂也來了,帶著哀悼和沉痛,兩人本來撐著黑傘,結(jié)果到達現(xiàn)場後,發(fā)現(xiàn)竟然沒有一個人撐傘,便也局促地收了起來。
“秀,神穀哲也到底是怎麼樣的人?”朱蒂看著哀痛難以自己的人們,大部分都是警察,著實不能理解,“他真的不是警方的臥底嗎?”
赤井秀一靜靜地站著,任由雨水打在臉頰上,抹都沒抹一下,他道:“他是一個很合格的前輩,沒有任何陣營。”
“他所信仰的隻有他自己而已。”
“我有愧於他。”
朱蒂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能提前預(yù)料到這個結(jié)局,不要太過於愧疚。”
“不。”赤井秀一輕輕地歎了口氣,“我很早就與他有了交集,但當時……我選擇了琴酒。”
現(xiàn)在迴想起當年,優(yōu)秀的fbi探員還是有些骨鯁在喉。
從後來降穀零等人的言辭中,他得知神穀哲也並沒有在他們麵前直接說過招攬。
隻有他。
赤井秀一,黑麥威士忌,是神穀哲也第一次嚐試著去招攬的人手。
他知道赤井秀一的fbi臥底身份,樂於為他隱瞞,足夠體現(xiàn)出神穀哲也對他的看重。
更別說宮野明美的事情。利口酒專門敲打他,讓他在警惕下將人送走,這才保住了自己表
妹一家的性命。
但當時的赤井秀一為了向上爬,在利口酒的橄欖枝下?lián)u擺,最後選了琴酒,毫不猶豫地拋棄了神穀哲也的信任。
雖然他之後並沒有特意關(guān)注過利口酒的事情,但從一行行白紙黑字的組織通報中,也可以看出利口酒的處境在他離開後是多麼不妙。
赤井秀一的心腸很硬,但並不是石頭做的。
當他目睹那個血腥的錄像,當他得知神穀哲也的死亡,他不可抑製地在深夜做了噩夢,至此難眠。
閉眼間,滿身鮮血的神穀哲也都在質(zhì)問他,為什麼要辜負他的信任,為什麼可以無動於衷。
這個問題赤井秀一迴答不出來。
朱蒂無法從他短短的一句話中感受出多麼複雜的情感,她隻是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有些歎惋:“可惜我沒有見過他。”
無關(guān)的人不會知曉他的偉大,隻有飄在空中的憐憫如此廉價。
“秀,結(jié)束後迴美國嗎?”
赤井秀一沉默了一會:“你先迴去吧,我再在日本留一段時間。”
他想再去找找,找找神穀哲也的過去——
降穀零終於出現(xiàn)了,他沉默地走到最前麵,手中捧著一個盒子,裏麵裝著他們惦念的那個人,以及他們怨恨的那個人。
伊達航和娜塔莉跟在他的旁邊,兩人保持著緘默,捧著花,笑容不再。
這個葬禮並不合一般的儀式流程,甚至連下葬的規(guī)矩都改變了。
理由很簡單,神穀哲也估計會很煩有人在他旁邊吹拉彈唱、念經(jīng)祈福,他更喜歡安安靜靜地待在陰影裏,捧著保溫杯發(fā)呆。
照理說本來捧骨灰的應(yīng)該是跟神穀哲也關(guān)係最親近的諸伏景光,怎麼也輪不到降穀零,但前者平靜地拒絕了。
理由未知,透露著詭異。
降穀零邁步進入墓園,其餘人默契地跟上去,一片黑白的河流湧動著,無聲無息。
諸伏景光捧著最鮮豔的那束花,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這對多天沒見麵的幼馴染見麵沒有說過一句話,如同上演著一場默劇,而他們兩人是主演。
骨灰被輕巧地放在墓碑後的深坑中,伴隨著零零碎碎的遺物,輕巧的薄土由他們親自負責(zé)蓋上,一層一層,化作平地。
墓碑上隻有一個代表著名字的符號,甚至都不知是否是真名,畢竟若說最早的時間,那麼a001才算是真實的那麵。
但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寫了他們最熟悉的名字。
【神穀哲也】
沒有照片,因為神穀哲也從未拍過照片,所存在的錄像都代表著血腥和囚禁的過去,是他們望一眼都覺得疼痛的存在。
沒有墓誌銘,因為他的生平過去無人知曉。
幾人本想著找個繪畫技術(shù)高超的大師,按照記憶中的模樣將神穀哲也畫下來,後來在對照間才驚愕地發(fā)現(xiàn),他們所有人對神穀哲也的看法都不盡相同。
這是一個謎題,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解法,也沒有人知道他最初的模樣,更何況是描摹。
他們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直到神穀哲也死亡,他們也不知道那消失的十年究竟發(fā)生了什麼,隻有從百加得手中得來的那幾張照片,試圖從中拚湊出那並不美妙的過去。
哦對——還有百加得。
名叫若竹直樹的可憐鬼,從頭到尾都沒參與這個鬧劇,卻在匆匆來遲後靜靜地立在那片焦土,在警方警惕的包圍下舉槍自盡。
但毫無疑問,有不少人是羨慕他的。
羨慕他對神穀哲也毫無保留的信任和追隨,羨慕他可以毫無留戀
地抓住神穀哲也。
所以,這次葬禮沒有他,但他永遠都在。
……
諸伏景光靜靜地走上前去,將手中的花放到中央。
百日草開得很熱烈,顏色很多,白的黃的紅的紫的,不管是哪個人格需要,都可以隨意地對應(yīng)一下。
他退後一步,其他人跟上,圍著那片熱烈,將白色的花束輕輕地放在墓碑附近。
漫長的哀悼開始了,像是這場久久未停的雨。
直到宮野誌保麵色蒼白地倒在地上,被宮野明美和赤井秀一等人扶走,人們才一個接一個地退場。
簡單的葬禮就這麼結(jié)束了,全程無人開口。
最後,諸伏高明也離開,給自己的弟弟與他的同期們交流的空間。
而伊達航身邊還有著更為重要的人,他在給了同期們一個厚重且溫暖的擁抱後,也帶著娜塔莉走出墓園。
兩人一高一低,並排前進,誰都沒有說出那個事情。
——伊達航和娜塔莉·來間,將在十天後結(jié)婚。
剩餘的四人默契地轉(zhuǎn)身,走到墓園的邊角,走到荒無人煙的地方。
神穀哲也不喜歡吵鬧,自然也不想聽到有人在他的墓前嘰嘰歪歪。
所以原地隻留下了一片空白,配合著周圍三三倆倆的花束,看上去還有些寒磣——
在一片靜默中,萩原研二率先開口了,就像是曾經(jīng)在警校生活中,他一向以超高的情商起著調(diào)節(jié)同伴關(guān)係的作用。
他說:“我們要好好活著,活下去。”
鬆田陣平的墨鏡上全是水,他摘下來,隨意地甩了甩,又重新戴上,遮住那個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黑眼圈。
卷發(fā)警官輕笑一聲:“自然要活著,要是死了,誰給神穀掃墓?”
“小降穀,你這幾天有睡過覺嗎?”萩原研二又問,“公安那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吧,恭喜你啊,這個年齡幹到警視,但是這不代表著你就不需要休息。”
“我……”降穀零愣愣地開口,嗓子沙啞。
還沒等他說出後半句,萩原研二又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打斷他:“算了,肯定是要休息的,睡不著的話,開藥吧,公安那邊的心理醫(yī)生應(yīng)該不會太拉胯。”
“我知道。”降穀零揉了揉眉心,一時間不知道能說什麼。
明明處理著各種事情,但他卻除了公務(wù)外鮮少開口,這時麵對著同伴,一時間反倒不知道說什麼。
尤其是諸伏景光。
降穀零從未想過,他與hiro之間竟然會有沉默的一天。
但這確確實實存在了。
不是決裂,不是隔閡,隻是因為太過疲憊,像是兩隻蝸牛,靠在一起,縮在殼裏,明明能感受到對方,但卻沒辦法探出頭互相碰一碰。
他和諸伏景光與神穀哲也的牽扯太深,因此想要脫身也更加困難。
降穀零知道自己的狀況有多不妙,將心比心,他著實無法理解諸伏景光如此平靜的狀態(tài)。
諸伏景光表現(xiàn)出來的平靜不像是強作鎮(zhèn)定的隱瞞,而是真真切切地猶如一潭深不見底的池水,任誰也無法在旁窺見到其中的情緒。
這合理嗎?
不合理。
當時在火場上情緒迸發(fā)到極致的青年;迴去後連帶著昏迷三天滴水不進的青年;在清醒後恍惚到險些憋死自己的青年……竟然在葬禮上冰冷得像是個陌生人。
降穀零不敢說自己身上隨身攜帶著鎮(zhèn)定劑這種事,但給他準備的風(fēng)見裕也知道這是對付誰的。
結(jié)果根本沒有用上。
當事人的情緒極其穩(wěn)定。
鬆田陣平看著陡然尷尬下來的氣氛,歎了口氣:“總之,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不出意外的話,我應(yīng)該會去開個維修廠吧?”
“嗯啊,我不迴橫濱了,不知道這裏的守墓人招不招工。”萩原研二摸了摸下巴,“這種工作應(yīng)該也蠻穩(wěn)定的。”
“你們兩個打算做什麼?”
降穀零有些疲倦:“再說吧,沒想好。”
反正他不打算繼續(xù)往上幹了,太累、太多醃臢事,他已經(jīng)快分不清楚自己的真實性格是什麼,偽裝出來的三麵性格仿佛能直接吞噬掉他。
還有神穀哲也……
因為太過於忙碌,那個幻覺反倒是再沒出現(xiàn),他竟有些不習(xí)慣。
“那麼你呢?小諸伏。”萩原研二看著諸伏景光。
後者從一開始就保持著沉默,臉上也沒有笑容,那雙灰藍色的眼睛靜靜地望著他們?nèi)耍瑤е[離和打量。
諸伏景光不笑了,誰都不習(xí)慣,但誰都知道為什麼。
哪怕萩原研二問話,褐發(fā)青年還是有些呆愣著,隻是皺著眉“啊”了一聲,像是沒能理解他的意思。
萩原研二耐心地複述了一遍:“你打算之後去做什麼?跟高明哥迴長野,還是留在米花町?”
“米花……吧。”諸伏景光沉默地冒出幾個字,低頭看著地麵。
他們踩在草地上,雨水暈開土壤,讓草變得更綠。一朵白色的小花順著他們的鞋尖倔強地立著,殊不知自己下一秒可能就被踩死。
降穀零看著諸伏景光不知何時冒出來的白發(fā),用有些痛苦的語氣道:“hiro……”
“嗯,波本。”諸伏景光渾然不覺自己說了什麼,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
一時間,所有人如墜冰窟。
作者有話要說:我們既是上帝也是惡魔。因為我們要逆轉(zhuǎn)時間的洪流,讓死人複生。——來自原作柯南。
如果說降穀零是最激烈的大海,那麼諸伏景光就是最平靜的深潭。
明天開始進入刀亂場合,寫的不多,大概是病弱哲也被付喪神們團寵的日常,甜口的,沒看過刀劍亂舞的小可愛可以斟酌,不過講真,我覺得很香!!!希望你們還是在的嘛(扭捏)
因為我玩刀亂是在16年到19年,也就是國服鍛刀還沒同步日服的時候(那時候7圖撈貞宗簡直痛苦死我了)所以說有些新刀不會涉及到。
ps:順序大概是刀亂,if反穿,哲也失憶變小,或者再來個變貓貓這樣子,大概月中就全文完結(jié)了,希望大家多陪我一會吧,看著評論逐漸變小,桃桃都扁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