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去過含光殿後, 很快便趕迴了紫宸殿。
武後瞧見她身後沒有跟著太平,便知道今晚這事有那麼一些麻煩了。
“迴天後,公主不在含光殿。”
“去了何處?”
“春夏說,殿下披著披風就出去了, 誰也沒帶, 不知去了哪裏。”
“一個人?”
武後頗是驚訝,“羽林軍那邊也沒瞧見她?”
“本是跟著的, 可公主去了宮衛所, 便亮了陛下的令牌,命宮衛們攔下了羽林將士。”裴氏越想越不安, “不會出大事吧?”
武後眸光微沉,這個時候太平在耍什麼把戲呢?就算執掌天子令牌,也調動不了宮衛幫她闖宮救人啊。
“掌燈,本宮去瞧瞧。”武後隻擔心太平誤事, 心中的疑惑更是濃烈。
武後素知太平驕縱, 可自從婉兒伴讀之後, 這孩子似乎每次驕縱性子犯了,都與婉兒有關。武後這一生,自忖見過無數衝動之人, 要麼為仇, 要麼為情, 要麼為財, 要麼為權。身為大唐公主,不缺財帛,不少權位,太平這樣的年歲也不至於情竇初開到一個上官婉兒身上。
太平到底在意上官婉兒什麼呢?
暮色已沉,各宮院亮起了宮燈, 裴氏掌燈引路,武後身後還跟著一隊羽林將士,往天子靜養的寢宮去了。
彼時,婉兒已沐浴更衣,隨宮婢們來到了天子寢宮。
德安通報天子後,李治召婉兒入內侍寢。
宮婢們知趣退出殿來,德安親手將殿門合攏,伺候在殿外。
婉兒緩緩上前,在天子麵前跪下叩首,“妾,叩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治隻穿了一件明黃色的裏衣,身上披著大氅,靠在榻上斜睨婉兒今晚的容顏——她確實眉眼已經長開了。
數月之前,他在含光殿外見她之時,還覺得她隻是個小丫頭。如今數月不見,今晚在這宮燈下一瞧,襯上她那身大紅裙衫,肩上的薄紗若隱若現地遮住了兩道鎖骨,再往下看,她這身姿妙曼,確實令人心動。
李治今晚本來隻是做個樣子,讓婉兒做個抉擇,也激一激武後,給她添點亂子。可瞧見了婉兒的身姿,他不禁動起了一些其他的念想。
“過來。”李治對她招手,聲音中多了一絲啞澀。
怪不得世上總有不悔牡丹花下死的人,今日瞧見美人在側,李治忽然覺得這腦袋似乎也沒那麼疼了。
婉兒垂頭,跪地往前挪了兩步。
李治坐起身子,捏住了她的下巴,這才發現今晚的婉兒並沒有上妝,竟是素顏麵君。李治頓覺索然,“你是在藐視朕麼?”
婉兒不懼不怒,語氣極淡,“妾沒有。”
“沒有?”李治冷笑,食指在婉兒唇上抹了一把,“連半點口脂都沒塗,這不是藐視?”
婉兒淡淡道:“陛下要妾的身子,妾不敢不給,可今晚一過,妾定會成為天後的眼中釘,自然活不過幾日。既然如此,施妝與否,早死還是晚死,已無區別。”
李治看著她那張素淨無比的臉,大紅裙衫有多紅,那張臉便有多蒼白。
行屍走肉,隻求一死。
李治讀懂了婉兒沒有說明的話,往後一靠,“蠢人才自尋死路。”
婉兒卻笑了,“活人已窮途末路。”
李治雙眸微瞇,“你在媚娘身邊,也是這種態度伺候?”
“是。”婉兒直言。
李治突然靜默了,定定地看著婉兒,似是想把她的心思看穿。
婉兒望著李治,明知直視君王也是不敬之舉,可她還是坦坦蕩蕩地做了。
“上迴朕讓你考慮之事,你想得如何?”
“天後早知東宮有變,已布置妥當後手。”
婉兒沒有直接給李治一個答案,卻說了李治想聽之話。她看見李治的眸光明顯溫和下來,冷嗤道:“隻可惜妾今日奉旨侍寢,不管陛下要還是沒要,天後也不會再相信妾。”語氣頗冷,似是還有一份怨氣。
竟是在責怪他這個天子壞事?
李治越看婉兒越是有趣,她這樣的倔脾氣,有時候真有那麼一點媚娘年少時的影子。他也曾跟媚娘鶼鰈情深過,至少年少時候那幾年,他與她也算是夫妻同心。隻可惜,他是大唐的天子,媚娘是大唐的皇後,皇天後土,注定要分一個高下。
“嗬。”李治笑意複雜,真是許多年沒有瞧見這樣的倔丫頭了。
婉兒背心生寒,她知道不能在李治麵前露了怯色,否則這強裝的“求死心切”,便會被李治看破。
“朕是大唐的皇帝,朕能讓你死,便能讓你活。”李治的目光沿著婉兒的頸線一路望了下去,忽然染上了一抹灼熱。
天下有哪個男子能拒絕美人呢?
“起身,解衣。”
婉兒垂首,狠狠咬唇,在地上僵了片刻,這才緩緩起身,扯開了自己的衣帶。
“朕沉屙多年,早已不近女色。”李治的聲音徐徐響起,“隻是既然來了,自然該讓朕看個清楚,你到底是真的向著朕,還是隻是……虛情假意的奉承?”
“奉承”二字一落,婉兒的外裳便落在了地上。
李治緩緩起身,手指才落上婉兒的肩膀,便激起了一片疙瘩。
“你在抗拒朕?”
“妾……隻是不慣……”
婉兒聲音已經啞澀,即便今日沒有被天子真正臨幸,隻怕天子也會拿她的身子褻玩一番,才肯放她離去。
“看來……”
“公主殿下!陛下他正在……”德安的聲音突然在殿外響起,打破了寢殿中的靜謐。
李治皺眉,他想過這個時候可能媚娘會來,卻沒想到第一個來的竟是公主。
“本宮可是有要事要麵見父皇,耽誤了大事,看父皇不摘了你的腦袋!”太平怒喝,若不是極力壓抑內心的憤怒,這會兒早就把氣撒在了德安身上。
太平……
婉兒啞澀輕喚,原先還能繃住眼淚,這下聽見了太平的聲音,眼淚便沿著臉頰滾了下來。她有些慌亂地抱起地上的外裳,退至一旁,生怕這殿中的宮燈太亮,一會兒太平進來會瞧見她此時的狼狽。
以太平的心性,真不知她一會兒會闖出什麼大禍來。
德安小聲提醒道:“陛下正在臨幸上官才人。”
“哪個上官才人?”太平明知故問,聲音說得極大。
德安急道:“天後身邊的那個……”
“父皇!”太平怒敲殿門,大吼道:“父皇!兒有要事,求父皇一見!父皇!父皇!”她敲打殿門的聲音又重又狠,連德安也覺得可怕。
公主昔日驕縱的模樣,德安也是見過的,可今晚這樣的,他還是頭一次見。
“殿下……”
“閉嘴!”
太平敲得太響,也叫喚得太響。
李治聽得久了,隻覺頭疼,頹然坐了下來,不耐煩地道:“德安!讓她進來!今晚若是說不出什麼急事,朕要好好收拾她這驕縱的性子!”
“諾。”德安小心翼翼地推開了半扇殿門。
太平一步踏入當中,繞過屏風,一眼便瞧見了往後又退了三步的婉兒。看她衣冠不整,瑟瑟發抖,太平隻覺有把刀子捅在了心窩裏。
她放在心尖上疼惜的人,豈能受這樣的委屈?!
“父皇!”太平在李治麵前跪下,急衝衝地開了口,“今晚你若臨幸了她,便中計了!”
李治聽得一頭霧水,“什麼意思?”
“母後為何不攔阻上官婉兒入殿侍寢?!”太平直接切中要害,深望了一眼婉兒,故意沉聲罵道,“我真是看錯了你,上官婉兒,我沒想到你與其他後宮女子一樣!你以為你今日侍寢了,便能擺脫母後的控製了?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婉兒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太平又道:“父皇,今日羽林軍異動,想先拿了我軟禁宮中,若不是我及早發現,先遁入父皇的宮衛所,隻怕早就被母後拿下了。”
李治越聽越亂,“你在說些什麼?”
“太醫說過,父皇應該靜養,不宜臨幸宮人,倘若今晚父皇受她蠱惑,真臨幸了她,後果會如何?”太平質問李治,“若是父皇一病不起,今晚羽林軍便能掌控整個皇宮,到時候兒如何保護父皇周全?”
李治見太平說的煞有介事,他確實險些沒有把持住,媚娘今晚也確實沒有攔阻上官婉兒入殿侍寢。
“你從哪裏聽來的消息?”
“羽林將士追著兒入了宮衛所,這是宮衛都瞧見的!不信父皇可以傳召宮衛詳問!他們跟兒一起來的,就在殿外!”
太平今日引宮衛演這出戲,為的就是現下的這句話。
李治扶額,揚聲問道:“可有此事?”
殿外的宮衛應聲道:“迴陛下,確有此事。”
李治心頭一涼,一時思緒紛雜,也不好辯駁太平的話。
“才人上官氏……”李治想了想,陰沉地看向了一旁靜默多時的婉兒,“過來!”
婉兒隻得抱著裙衫走近天子,隻聽一聲清脆掌摑。
太平的心狠狠一顫,眼眶瞬間紅了起來。若不是握緊了拳頭,隻怕會將婉兒一把擁入懷中。
“心機叵測!褫奪才人封號……”
“父皇。”太平打斷了李治的話,“兒請親自處置此人,於母後那邊,也好交代。”
李治狐疑看她,“你向來看重此人……”
“她的祖父是上官儀,母後之所以看重她,也是看重此處。”太平往前挪了挪,壓低了聲音提醒,“父皇可別為母後做嫁衣,黑臉你做了,讓母後後麵又恩賞了她,倒顯得母後心胸寬廣,不計前嫌。”
李治沉默,細思片刻,正欲答允,便聽殿外又響起了德安的聲音。
“陛下,天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