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完了?”武後臉上並沒有多少變化, 她隻是徐徐問了一句。
這樣的反應,倒是太平萬萬沒有想到的。太平還沉在方才的情緒裏,這會兒竟呆了呆,不知該應什麼。
武後斜眼瞥向殿外, 長凳還擺在那裏, 準備施刑的羽林將士早已就位,“過去吧!
太平看了看殿外, 不懂阿娘的意思。
“忤逆本宮, 還是要罰的!蔽溽彷p描淡寫地豎起了三根手指,“就三下!
太平下意識地捂住屁股, 小聲道:“不打成不成?”
“也成,以後禁足含光殿,沒本宮傳召,不得踏入紫宸殿半步!蔽溽岬哪抗饴湓诹艘琅f昏迷的婉兒臉上, “以後沒本宮允準, 也不許私下利用宮婢給她送禮!
太平深吸一口氣, “打就打!”不準她來探視婉兒,那是一千一萬個不成!說著,她忍住恐懼, 走至長凳邊上, 幹脆地往上一趴。
武後走了過來, 從邊上的羽林將士手裏拿過棍子, 大聲喝道:“公主驕縱!不服本宮管教!今日本宮親自用刑,以示訓誡,他日再犯,定重刑處置!”話音一落,便將棍子一棍打下。
“嘶!”
太平原以為會跟上迴一樣疼, 哪知母後動作雖大,力道卻很小,這一棍下來,她隻悶哼了一聲。
武後很快便打完三棍,下令道:“傳春夏過來伺候太平,沒養好傷之前,不準踏出紫宸殿一步。”說著,武後微微蹲下身子,靜靜地盯著太平的眸子,“本宮要親自管教公主!”
太平故意咬了咬牙,其實心裏樂開了花,“兒要去父皇那裏告你!濫用私刑!”
武後冷笑,“告本宮?你是想再忤逆本宮一迴?”
太平叫囂道:“那又如何?!”
武後的手落在太平後腦上,將她的腦袋緩緩沉下,“本宮是六宮之主,本宮說如何,便如何,即便你是本宮的親女兒,也隻能聽本宮的!贬狳I兩句話,說得寒涼之極,旁人聽了都覺得莫名心顫。
不少宮人對公主投來了擔心的目光,公主今晚想必是又觸怒了天後,長此以往,隻怕公主再次觸怒天後,會招來殺身之禍。先太子李弘之死在宮中也流傳著另外的謠言,宮人們都知道武後狠厲,是個絕對惹不得的主子,親生兒子都可以下手,又遑論親生女兒呢?
這出戲,不單是做給宮人們看,也是做給寢宮中休養的天子李治看的。
德安將收到的消息迴稟李治,李治捏緊了拳頭,“太平這次幫了朕,她竟把氣都撒太平身上去了!”
德安急忙勸道:“陛下息怒,太醫吩咐過,這幾日陛下要好好靜養。”
李治煩躁之極,抱著腦袋坐了起來。
媚娘的手段他最是了解。媚娘將太平打傷留下,一是為了看管太平,二是為了找機會修補母女之情,所以媚娘才會隻打了她三下。
好不容易太平站他這邊,若是真讓媚娘把太平給拿住了,三郎李顯膽怯,四郎李旦隻會明哲保身,若是太子起事失敗,他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李治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得好好想想,如何把太平好好攏在掌心,成為他擊敗媚娘的最好刀刃。
半夜時,婉兒終是緩緩蘇醒,她睜眼便發現自己躺在了偏殿之中,床邊還有兩個宮婢伺候著。
有紅蕊在,並不稀奇,沒想到春夏也在。
“殿下她……”婉兒擔心太平,也不知太平是如何應付的武後,怎的把春夏也打發來照顧她了?
“我好著呢!”太平就趴在不遠處的坐榻上,含笑看著婉兒,吩咐道,“春夏,快去端藥來!”
“諾!”春夏起身,快步去端婉兒的湯藥。
婉兒看太平這姿勢,想來必定是挨打了,“殿下你這是……”
“阿娘生氣,狠打了我,所以這段時日,我要留在這裏養傷了!碧綕M臉笑意,原以為她要跟婉兒保持距離四年,沒想到昨晚鬧那一出竟是因禍得福了。反正阿娘說了,這幾日她留在紫宸殿,好好學東西,說不定能以逸待勞,等到一些意想不到的驚喜。
她本不應該趴在婉兒房中養傷,可她非要等婉兒醒了,才肯迴自己的房間休息。給武後的理由是,這是隆恩,是她馴服上官婉兒的手段,她還一本正經的希望母後不要打擾,不要壞她的事。
武後對她這番話隻信一半,畢竟是兩個年齡相仿的小姑娘,女子之間相互疼惜,也不是什麼大事。她也曾年少過,還記得她與徐慧當初也算是經曆過這樣的日子。將心比心,有些事不用點破,武後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婉兒蹙眉,她可以想象,太平為了救她,與天後發生了多大的爭執。她想開口問她,殿下有沒有說出她們相愛之事,可轉念又想,倘若太平真說了那事,天後怎會容太平在這裏趴著?
婉兒有些好奇,不知太平到底是怎麼過這關的。
太平知道她想問,嘴角微揚,“我告訴阿娘,你我惺惺相惜。”略微一頓,太平忍痛撐起身子,雖說隻是三棍子,武後又沒有用狠力,可是畢竟是打在肉上的,青紫是肯定有的。
“殿下別動!”婉兒急忙掀起被子,想從床上下來,卻被紅蕊給按住了。
“大人還是歇著吧!
婉兒怔了怔,“大人?”
紅蕊點頭,“天後下令,命你做內舍人,以後奴婢便隻能這樣喚你了。”
婉兒沒想到這個身份竟比上輩子快了數年。
太平蹣跚著走到床邊,試探著趴到了婉兒身前,往婉兒身邊貼了貼,“婉兒,讓我一點,不然我要趴到床下麵去了。”
“殿下你……”婉兒沒想到這個時候太平竟然開始胡鬧了,“別鬧!
紅蕊忍笑。
太平給紅蕊遞個眼色。
紅蕊心領神會地退出了寢殿,春夏將湯藥端了進來,放在床邊時,也心領神會地退出了寢殿,掩上了殿門,雙雙候在了殿門外。
婉兒生怕太平跌下去,又摔壞哪裏,隻得先依著太平,往裏麵挪了挪,讓出了地方。
“這裏是天後的紫宸殿,有些事,不能胡來!
婉兒還是忍不住小聲提醒。
“我都傷了,哪兒還能胡來呢?”太平說著,反手剝開裙衫,微微提起褲口,讓婉兒看一看,“你瞧,這次雖然沒見紅,可肉都紫了!
婉兒看得心疼,“有些事,我自己可以應付,你何必來受這樣的罪呢?”
太平明眸如星,對著婉兒眨眼輕笑,“所以婉兒心疼我啦?”
婉兒又惱又心疼,“你說呢?”
“心疼。”太平的語氣驟變,這兩個字說得有些沙啞。
婉兒定定地看著太平的臉,武後那一巴掌是實打實的,這會兒太平的側臉也微腫著,還能隱約看出五個巴掌印。
她微涼的掌心覆上了太平的臉頰,明知不該在這裏放肆,她還是想摸一摸太平的臉,“還疼麼?”
“原先還疼,被婉兒摸摸,就不疼了!碧揭皇种棺∠掳停硎苤駜航o她的溫情脈脈,“連心都不那麼疼了!
婉兒瞪了瞪她,“那可是天子之令,你大膽忤逆,從重可是死罪!
“我若死了,婉兒陪我麼?”太平似笑非笑,忽然問這麼一句。
婉兒眉心緊蹙,“殿下要好好活著!
“婉兒若有事,我絕不獨活!碧揭蛔忠痪涞卣f完,眸光中漾起了些許淚花,“太醫說,你已成心疾,已損壽數,你若真舍得我英年早逝,那便繼續折騰自己!
婉兒不敢相信聽見的話,“你說……什麼?”
“不準再折騰自己!碧缴焓帜笞∷南掳,幾乎是命令的語氣,“否則,我若知道你沉屙難愈了,我定先你一步,飲下鴆酒,讓你嚐嚐看著心上人死是什麼滋味!”
婉兒聽著這威脅,心緒複雜,正欲低眉,驚覺太平的氣息近在咫尺之間。
這時候的太平哪顧得屁股疼著,便在床上坐了起來,滿眼心疼地捧著婉兒的臉頰,“你要好好的,我跟阿娘說,我要你跟我一起看他日的大唐盛世,我為君,你為臣,像皇爺爺跟魏徵一樣!
婉兒確實沒有想到,太平竟是用了這樣的說辭,圓過去了今晚的不管不顧闖宮。
“不是隻看一眼就完了,要陪著我看幾十年,直到你我……”太平的指腹輕輕撫過婉兒的左鬢,“雙鬢白發!彼曇舻土讼聛,隻容她與婉兒聽見,“白首不離!
婉兒聽得心燙,這四個字是她與她最美好的祈願,也是她與她最難的奢望。即便她清醒過一世,此時此刻,她沒辦法再保持自己的清醒,隻想沉溺在太平這酥軟的情話之中。
她想她,時時刻刻地想她。
情念一動,哪怕知道這裏不該有這種親昵之舉,婉兒還是忍不住覆上了太平的手背,微微側臉,唇瓣印在了太平唇上。
“我陪殿下……”
唇齒之間,逸出了婉兒同樣溫軟的句子。
太平含淚輕笑,捧住她的雙頰,加重了這一個吻。
熱淚自婉兒的眼角滑落,知道世上有人會陪她,隻是驚喜,知道這人不論生死都會陪她,那便是幸福。
好好活著,便是相守。
哪怕天地不容,也能黃泉同赴,這是世上最決絕的諾言。
一吻終了,兩人抵住對方的額頭,溫柔地幫對方擦去臉上的淚痕。
太平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像個天真爛漫的孩子。
婉兒的笑容,卻多了一分放肆的濃情。
“我來喂你吃藥!
“我自己來……”
“聽我的。”
“殿……唔!”
明明是太平想親她,卻借著喂藥,先親了她一口,才端起藥碗,舀起一勺,莞爾喂了過去,“這下婉兒應該不覺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