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寬約十尺, 長約十二尺,池底通有三個泉眼,源源不斷有溫泉湧出。池壁兩側各留有數個小孔,工匠精心設計過這兒, 有多少溫泉湧出, 便有多少池水從這裏流淌出去,是以整個清池池水不見溢出, 亦不見低落。
依著清池周圍, 工匠們造出一間闊屋,屋中放置著珊瑚與稀罕的山石, 每當清池水霧騰起,襯上這裏麵垂下的藤蘿,像極了東海龍宮。
正值炎夏,藤蘿上小花綻放, 一縷一縷地垂在清池左側, 便是天然的垂幔, 半掩住了那邊開闊的長窗。
太平衣裳盡除,靠坐在清池壁上,舒坦地泡著。
昨日穿那身沉重的吉服忙活了一日, 隻覺全身筋骨酸得厲害, 經溫泉池水一泡, 頓覺舒爽許多。
聽見有腳步聲走近清池, 太平想,定是春夏給她抱衣裳來了,便也沒有多做防備。
“擱下便出去。”
太平隻想一個人安靜地待一會兒,交代完畢後,她緩緩往下一沉, 隻想埋入水下,稍微靜上須臾。
“殿下!”
猝然聽見身後響起了婉兒的一聲驚唿,隔著池水,太平聽得不太分明,還不及鑽出水麵一看是誰喚她,便覺有人躍入了池中。
好大的膽子!
太平鑽出水麵,還不及看清楚來人是誰,熟悉的聲音便在她的耳畔響了起來。
“你不是說過,誰也不準走誰前麵麼?!”婉兒顯然是怒了,也是怕了,她緊緊地擁著太平,將太平死死抵在池壁之上,“殿下這算什麼?!”
“婉兒……”太平沙啞開口,無奈婉兒抵得太緊,她一張口便覺有幾分窒息,“我哪裏舍得?”
“你舍得!舍得尋了短見,讓我獨活難受!”婉兒終是鬆開雙臂,卻將太平一把帶起,扣住雙手,狠狠地壓倒在了清池邊上,“說話不算話!”這話說完,眼圈已紅了起來,她哪管身下壓的是世上最驕傲的公主,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道:“不論發生了什麼,殿下永遠是我的殿下,你若要尋死,得先問過我!”
話音一落,婉兒覺察了太平眼底聚起的笑意,“殿下還笑得出來!”
聽見水花動靜太大,春夏急忙跑了進來,瞧見大人把公主壓在身下,連忙捂了臉背過身去,“奴婢知錯,奴婢這就出去!”
“不準任何人打擾。”太平笑著下令,春夏覺得耳根都紅透了。
她跑出房去,連忙把房門關上。
紅蕊急問道:“裏麵怎麼了?”
“沒……沒事……”春夏牽住紅蕊退至了小院門前,低聲道,“殿下不想任何人打擾,我們就在這裏候著。”
紅蕊已不是當初那個小丫頭紅蕊了,她瞧見春夏臉上的紅霞,怎會不知裏麵是什麼情況。她羞澀地輕咬下唇,低聲問道:“殿下氣惱大人擅闖,所以教訓大人了?”
春夏苦笑,“好像是……大人在教訓殿下。”
“啊?”紅蕊眨眨眼睛,雖說這樣也是合情合理,可殿下平日那般高傲的人,總被大人這樣教訓,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春夏斜眼瞥了一眼紅蕊,小聲問道:“大人今日怎麼突然過來了?”
紅蕊提到這個就來氣,甚至驀然懂了大人為何會教訓殿下。她對著春夏勾勾手指,示意她近些,附耳道:“太後命大人送玉肌膏來,玉肌膏你應該聽過的。”
聽見“玉肌膏”三個字,春夏忍不住笑出聲來,湊近了紅蕊的耳側,低聲道:“原本殿下用不上的,這會兒怕是用得上了。”
紅蕊聽出了春夏的言外之意,“大人可是個溫柔的人。”
“若是吃起味來,可就不一定溫柔了。”春夏說得煞有介事,與紅蕊不約而同地望向了清池小屋,眼底浮起了一抹同情之色。
太平今日沐浴許久,清池周圍早已騰起不少水霧。
公主眼底俱是深情,她一瞬不瞬地望著婉兒,笑道:“美人當前,本宮真舍不得死。”
“那你……你好端端的沉水下做什麼?”婉兒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魯莽,可現下氣勢若是下去了,不知要被太平笑話什麼。
太平眼角含春,酥聲問道:“上官大人是在教訓本宮麼?”說完,她微微掙了掙被婉兒按得緊緊的手腕,又嬌又媚地道,“疼……”
婉兒方才一時情急,生怕製不住太平,這才不管不顧地以下犯上,聽見太平這一聲,她心神俱蕩,意識到自己起了情念,她連忙鬆了手,背過了身去。
方才那一陣混亂,她衣裳已經大濕,低頭一看,不禁蹙眉低歎,隻怕她一時半會兒迴不得宮了。
要麼在公主府換身新衣,要麼在這兒脫了衣裳,暫時穿件幹淨內裳候著,等婢女們把她的衣裳晾幹後,傍晚穿了宮袍再迴去。
聽見身後響起的水聲,婉兒情不自禁地繃緊了身子,一顆心砰砰作響,仿佛要跳出她的胸膛,“臣隻是一時情急……啊!”
話未說完,太平便從身後圈住了她,埋首她的頸間,深深地嗅了一口,打趣道:“酸,果然好酸。”
婉兒被她的氣息撩得心跳狂亂,按住了她作怪的手,故意冷聲道:“臣今日來,是給殿下送玉肌膏的。”
她必須冷靜下來,不能在這兒與殿下真發生點什麼。
太平意味深長地問道:“玉肌膏在哪兒?”
婉兒記得,原先她拿在手中的,方才情急跳池,一定是落入池底了。她仔細顧看,很快便在池底發現了玉肌膏。
“殿下先鬆手,臣給殿下拿來。”
“嗯。”
太平鬆了手,由著婉兒屏息埋首沉入池底。
婉兒很快便將玉肌膏撈了起來,可隻來得及換一口氣,便被太平捧住了雙頰,一口吻上。
起初婉兒還掙紮幾下,想要保持最後的理智,可很快地,她整個人便軟了下來,由著太平放肆纏吻。
她承認,她確實嫉妒了。
從昨日到現下,她嫉妒武攸暨,一直都在嫉妒武攸暨。
想到這裏,婉兒忽然掙開了太平的唇瓣,噙著淚水,恨聲道:“殿下是臣的殿下!”
“是你的,隻是你的。”太平抵住婉兒的額頭,看見婉兒如此,她又心疼,又想笑,“昨晚,我與武攸暨和離了。”
她想,這樣一句簡短又直接的話,遠比任何一句話都有用。
婉兒身子一顫,不敢相信地望著太平,“他居然……居然敢犯下欺君之罪?”在婉兒的印象裏,武攸暨骨子裏是怕死的。
太平輕笑,“讓他一個人犯,他肯定不願意。”從她打定主意救梅氏開始,她便想好了昨晚那些說辭,那麼多人的性命係在武攸暨一念之間,她知道武攸暨拒絕不了這個“和離”。
婉兒很快便反應過來,她知道太平會利用梅氏反製,卻沒想到太平竟然膽子大到洞房之夜把梅氏請出來。
“這一步走得太險。”婉兒憂心忡忡,勾住了太平頸子,“殿下應該與臣商量的。”
“往後比這個兇險的,我也會走。”太平順勢勾住了婉兒的腰桿,笑容一如既往地溫暖,“婉兒別怕,一切尚在我的掌握之中。”
婉兒終是鬆了口氣,可很快地她發現太平的手又開始不規矩,羞惱道:“這兒不能胡鬧。”
“婉兒是來送藥的,順勢幫本宮上藥,也在情理之中。”太平一邊說著,一邊從婉兒手中接過玉肌膏,“上官大人你說,是不是?”最後三個字,聲音已經沉了下去。
婉兒輕咬下唇,雙頰染滿霞色,“殿下孟浪!”
太平將玉肌膏往池外隨手一扔,貼上了婉兒的身子,酥聲笑問道:“哪裏孟浪?”
“明知故問!”婉兒抵住了太平的雙肩,啞澀開口,“萬一……”聲音忽地一顫,她驀地身子繃緊,理智之堤瞬間決堤,紅著眼睛問道,“殿下真不知何處孟浪?”
太平故作懵懂,身形微動,突然繞至婉兒身後,重新將她擁入懷中。
“本宮隻知上官大人口是心非……明明已經……”太平咬了一口她的耳垂。
婉兒覆上她的右手手背,啞聲提醒,“臣可沒有換洗的衣裳……”
“既已濕透……”她狡黠輕笑,指尖微動,“脫了,好不好?”
水霧彌漫,越來越濃烈。
清池漣漪不絕,池壁上的水珠才沿著池壁落入池水,又再次濺上池壁,在晨光之中,晶瑩剔透。
許久之後,清池之外,春夏與紅蕊抬眼看了眼天色,上官大人都進去許久了,這樣教訓下去,怕是玉肌膏也沒用了。
兩人交遞目光,鼓起了勇氣,小心翼翼地走近門外,輕輕地叩了兩下。
“殿下,已經巳時三刻了,要不要傳膳?”春夏揚聲叩問。
兩個婢女豎起了耳朵,幾乎貼在了門上,等待殿下的迴應。
“命廚子準備佳肴,今日上官大人留在府中用膳。”太平說完,親了一口懷中的婉兒,柔聲問道:“本宮這兒的衣裳,你看中哪件,便穿哪件。”
婉兒低聲道:“臣若是穿了殿下的衣裳,那是僭越。”
“你穿自己的衣裳,哪是僭越?”太平命尚衣局製衣時,每次都會多要一件,都是按照婉兒的尺寸做的。婉兒遲早是鎮國公主的公主妃,公主妃豈能沒有合身的衣裳放在家裏?
尚衣局素知武後疼愛公主,公主又向來驕縱,所以尚衣局上下,誰也不敢問這些多做的衣裳公主準備賞賜給誰。
婉兒受寵若驚,“臣的?”
“我有一件,自然婉兒也該有一件。”太平溫聲說完,刮了一下婉兒的鼻尖,堅定地道:“婉兒活一日,我便活一日,直到你我白發蒼蒼,少一日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