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從不欺騙婉兒, 說有衣裳,便有衣裳。
婉兒看著清池淨室衣櫃中疊得整齊的新衣,隻覺又喜又驚,隨手拿出一件裹上, 竟極是合身, 不禁問道:“你何時準備的?”
太平披著薄紗單衣,側目輕笑道:“佛曰, 不可說。”
婉兒一顆心暖得發燙, 被殿下這樣寵著,她隻怕有一日恃寵生嬌, 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
“殿下如此,臣怕有一日會恃寵生嬌。”
“這些是你應得的。”
太平扶住婉兒的雙肩,眼底漾著酥醉的溫情,“隻是遲了一輩子, 本宮便多給你些, 以作補償。”說完, 她故意湊到婉兒耳側,啞聲問道,“要本宮伺候愛妃更衣麼?”
婉兒羞嗔道:“又孟浪!”說完, 背過身去, 反手推了推太平, “殿下換殿下的, 臣換臣的。”
“愛妃都開口了,本宮自當遵從。”太平忍笑說完,走至一旁的衣櫃邊,拿了自己的衣裙出來,慢條斯理地穿起了裙衫來。
婉兒生怕太平又趁機撩撥她, 這會兒她身子尚有餘韻,敏感得緊,是以穿戴新衣很是麻利。當她穿好了衣裳,側臉一看,太平還在那裏慢悠悠地穿戴佩飾,甚至連衣領都沒整理妥當,隱隱約約地半露了一線春光。
殿下是故意的!
婉兒從來都抗拒不了太平的撩撥,她故作鎮靜,肅聲道:“還是臣來給殿下穿戴吧。”說完,第一時間拉整殿下的領口,終是將那一線春光遮掩起來。
太平雙臂平舉,享受著婉兒的伺候,眼底忽地浮起一抹笑意來。
她的婉兒現下看似一本正經,其實兩個耳根已經燒得通紅,霞色沿著腮沿一路悄然蔓延,婉兒渾然不覺,太平卻看得心燙。
“難受麼?”太平忽然含笑問道。
婉兒一時不解,剛剛抬眼對上太平的眸光,便被太平快速啄了一口臉頰。
“殿下你!”
“明明忍得難受,還偏要忍,臉都紅透了!”
太平直接戳破了她的偽裝,一把勾住婉兒的腰桿,把臉湊了過去,“喏,本宮給你親一口,解解饞。”
“殿下!”婉兒這會兒燥得慌,若不是念及在此太久,恐遭人懷疑,她定要好好教訓一迴太平,提醒太平道:“馬上便是午時了,臣不能在此逗留太久。”
太平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順勢將婉兒往懷中一抱,正色叮囑道:“迴去之後,事事小心。”
婉兒摟住了太平的腰,“殿下也一樣。”即便知道太平與武攸暨已經私下和離,可對外總要佯作夫妻,避不可免地要把武攸暨宣入寢殿過夜。若是武攸暨半夜生了歹心,那樣的莽漢子,殿下一人如何應付?
“人心難料,尤其是枕邊之人。”婉兒忍不住提醒太平,“今日武三思登門拜訪,不見有婢子通傳殿下,想來他想見之人是武攸暨。”
太平眸光一沉,“他這人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突然來此,想必另有所謀。”武攸暨現下的官銜在武三思之下,平日武三思隻與武承嗣往來甚密,突然巴結上了武攸暨,此事絕不尋常。
婉兒點頭,“武三思這人最是狡猾,殿下一定要小心他與武攸暨聯手。”雖說在婉兒的印象之中,武攸暨是個木訥的莽漢子,可那也隻是上輩子之事,這輩子其實許多事已經與上輩子不同了。
事既已不同,人自然有變。
婉兒輸不起太平的任何損傷,她往後退了半步,定定地望著太平的眉眼,繼續道:“臣會留心武三思的奏疏,瞧瞧他這幾日有什麼異動。”
“嗯,我也會讓李淩盯著他,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麼。”太平經過婉兒這一提點,便多了一個心眼,所謂先下手為強,上次武承嗣仗著阿娘不便動他,所以耀武揚威地活到今日,等她過了大婚這一關,絕對不會放過往後的任何機會,定要武氏那幾人不死也脫層皮。
婉兒看著太平眼底湧動的殺意,欲言又止。
武氏要殺,李氏這邊有些人也不能留。
否則,大業難成。
婉兒低首,牽住了太平的手,緊了緊,低聲道:“臣會一直陪著殿下。”不論殿下這雙手往後會沾染多少鮮血,她會一直牽得緊緊的。
上輩子她這雙手隻沾筆墨,這輩子她這雙手可不能隻沾筆墨。
有些人,是殿下這條道上的攔路石,她會不動聲色地幫殿下一個一個地挖出來,絕對不會讓殿下絆到任何一塊石頭。
她不得不承認,她也不再是上輩子那個上官婉兒了。
午膳之後,婉兒迴返宮中,向武後複命。
依著太平的意思,她奏報了昨晚駙馬的莽撞事。
武後聞之大怒,“不知道太平是哀家的心頭肉麼?竟如此不懂得憐香惜玉!”
裴氏瞧見武後怒了,連忙端上一盞甘露,“太後息怒。”
厙狄氏溫聲道:“殿下既已出嫁,這些床笫之事,還是讓殿下與駙馬自行解決吧。”她的話切中要害,雖說天家之事是天下事,可公主與駙馬的床笫之事若是鬧到朝堂之上,隻會招人笑話。
武後蹙眉,“宣武攸暨來見哀家,哀家定要好好罵罵他!”
厙狄氏再道:“少年人不知節製,提點一次兩次可以,可入了夜關起門來,太後也奈何不了駙馬啊。”
“這……難不成就由著他這樣莽來?”武後心疼太平,她這個當娘的總要幫女兒做點什麼。
“不如……”婉兒進言,“將此事交由殿下。”
武後看向婉兒,“詳說。”
“殿下宣召,駙馬才能入房共枕。”婉兒認真迴答,“如此一來,殿下若是身子不適,駙馬也不能憑興而為。”
武後仔細想了想,確實是個好法子,可若是太平昨晚一夜便怕了駙馬,不召駙馬同寢,怎能懷上皇孫呢?
“擬詔。”武後思來想去,突然想到了一個折中的法子。
婉兒磨墨,正欲擬詔,厙狄氏已先一步提筆,聽候武後的詔令。
武後看她兩人爭搶擬詔,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你們兩個也得輪值當差了。”說完,她示意婉兒先退下,“以後單日厙狄氏當值擬詔,雙日婉兒當值擬詔,今日是單日,婉兒先迴西上閣休息吧。”
“諾。”婉兒領旨退下。
尚未徹底退出殿門,婉兒便聽見了武後的詔令。
“公主駙馬血氣方剛,恐沉溺床笫之事,傷及貴體。每月初一,駙馬與公主必須同寢,其餘日子,沒有公主傳召,駙馬不得入殿同寢。”
婉兒聽完詔令,雖說是鬆了一口氣,卻還是難以心安。
公主與駙馬新婚燕爾,太過疏離,隻會招惹武後猜疑,太過親昵,公主又會處境不安。
偏偏她如今的身份隻是內舍人,朝臣們尊稱她一聲“上官大人”,都是念著武後的威嚴。要沉住氣,暫時忍耐,不可在這個時候自亂陣腳,壞了殿下的大事。
“我要好好想想法子……”
婉兒一路無言,走迴了西上閣。
紅蕊在她入殿迴複時,先一步趕迴了西上閣,把殿下賞賜的點心都拿了出來,放在了幾案之上。
“大人迴來了。”紅蕊瞧見大人走入院中,便迎了上去。
“嗯。”婉兒心事重重,在幾案邊坐下之後,瞧見了殿下親賜的點心,頓覺心情舒暢了許多,不禁啞然一笑。
賞賜幾碟便好,偏偏殿下就是寵極了她,每樣來了一碟,在幾案上攤開便是二十四碟,滿滿當當,沒有一樣是重的。
“先收起幾碟,我一時吃不完那麼多。”婉兒暗想,這些點心隻怕明日也吃不完。
“諾。”紅蕊低頭扯了扯墊在食盒底的紅紙,準備重新擺好後,再將碟子放上去。起初拿點心出來的時候,並未注意這些紅紙,以為隻是墊碟子下麵的尋常紅紙,可這一扯,她似乎發現了什麼。
“咦?”紅蕊好奇地拿起一張紅紙,發現背後竟是寫了小字,“有字。”
婉兒急忙從紅蕊手中接過紅紙,仔細一看,原是殿下的筆跡。
“勿憂。”
這張紅紙上麵隻寫了兩個小字,她想殿下定然還有其他的小字,便將食盒裏麵的紅紙都拿了出來。
二十四張紅紙,有的有字,有的無字。
婉兒把有字的紅紙展開眼前,看見上麵那些字,不由得嘴角揚了起來。
“勿憂”“自”“有”“對”“策”
此時此刻,婉兒也必須承認,她的殿下也不是上輩子那個一心索求迴應、不顧局勢如何的殿下了。
殿下既然選擇如此瞞天過海,想來必有後招。
懸著的心頭大石略微放下些許,婉兒長舒了一口氣,拿起一塊點心咬了一口,隻覺唇齒之間香甜軟糯,迴味悠長。
紅蕊看婉兒吃得香,隻覺饞得慌。
婉兒笑道:“還愣著做什麼?”
“啊?”紅蕊沒明白婉兒的意思。
“我一個人如何吃得完?”婉兒說完,笑著摸了摸紅蕊的後腦,“傻紅蕊。”
紅蕊高興極了,開始了她的大快朵頤。
婉兒吃完手中的那塊點心後,點燃了蠟燭,將那幾張紅紙移近蠟燭點燃燒盡,在宮裏越是小心便越是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