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大殿上那出鬧劇, 終是在梁王養板傷,駙馬去王爵的處罰下落了幕。隨後,召迴狄仁傑的詔令與調任太平任職春官尚書的詔令同時出了鸞臺。
太平需要自己的勢力,工部官員雖說大半都是她提拔上來的實在人, 可不涉兵, 不涉政,這些人做的實事再多, 得到的也隻是民望。
太平佯作虛弱, 第二日被人扶迴公主府後,她趁機打發了宮婢迴去複命。等宮婢走後不久, 她命人關了寢殿殿門,起身來到幾案邊,展開宣紙,提筆在上麵接連寫了好幾個人名。
姚崇。
此人文武雙全, 如今是夏官郎中, 任職兵部。
太平迴想上輩子此人做的各項功績, 若是武三思的死沒有改變此人的任職走向,他應當在數年後會拜相,然後兼任四哥李旦的長史, 成為四哥那邊的人。
若是能先收為己用, 此人絕對是他日治國的好幫手。
宋璟。
此人現下是中書舍人, 性情剛正, 最重百姓。趁著阿娘尚未發現他的相才,太平想,應該先下手為強,先把此人調至春官輔佐於她。
想到這裏,太平在這兩人名字上做了批注, 先收宋璟,再收姚崇,如能得此二人成為左右雙相,那便盛世可期。
至於崔湜……
此人出自北門學士,雖有文采,實幹能力卻不及上麵兩人。隻是此人內媚,最易收拾。朝堂之上,該有實幹之人,也該有這種容易籠絡的附和之輩,如此一來,操控朝堂輿論便不必天子親自出手。
張柬之。
去年因為觸怒阿娘,被阿娘調任去了荊州。此人是李唐忠臣,上輩子的神龍政變也與他有關。隻可惜,功成之後,還是被武三思誣陷罷相,在流放路上,鬱鬱而終。
這一世,武三思已故,此人若是善加利用,定能成為光複李唐的絕佳牽頭人。
對,還有一人!
太平想到了另一人,張說。今年科舉,此人會在賢良方正科的應試上策論第一。上輩子此人也是她與婉兒的至交好友,最後因為張氏兄弟構陷魏元忠一案,被阿娘流放嶺南。
“今年……”太平放下毛筆,將這張宣紙移向燈燭點燃燒毀後,她必須重新盤一盤這些人的性情與喜好,對癥下藥,方能盡收掌中。
正當這時,殿外的宮婢忽然開口道:“上官大人,殿下不適,正在休息,還請大人去偏殿稍等片刻。”
“也好。”婉兒隻來得及說出這一句,便聽裏麵響起了公主的聲音。
“本宮已醒。”太平快步跑至榻邊,扶著額頭佯作難受的模樣,這才說了下句,“上官大人,進來說話吧。”
婉兒原本心裏已經不那麼酸了,可推門進來後,繞過屏風便瞧見公主那傷心的模樣,心底的酸澀感又湧了上來。
“駙馬已經安然迴府了,殿下大可放心。”
聽見婉兒這暗藏殺機的語句,太平嗅到了一股刺人的酸意,她忍笑道:“安然迴去便好。”
婉兒這下不止是酸了,還有了一絲惱意。
“公主聽旨!”說完,她不等太平跪下接旨,便颯然打開了詔令,直接眼不見為淨地攔在了她與她之間。
太平瞧她是真的怒了,跪地領旨的同時,飛快地想著一會兒該如何把她哄好。
“臣,接旨。”太平認真答話。
“公主驕縱,當習禮製,故調任春官尚書……”婉兒念著詔令,惱是確實惱,可一想到公主這幾日寒癥正烈,又遭人構陷險些失卻清白,她想,她似乎應該好好安慰公主幾句。
待詔令宣罷,太平恭敬地雙手接下詔令,卻並沒有起身的意思。
婉兒輕咳兩聲,示意太平可以起來了。
太平依舊跪著,一手拿著詔令,一手伸前,揪了揪婉兒的衣角,嘟囔道:“可是婉兒讓我去看武攸暨的……”
竟還是她上官婉兒的錯了?!
婉兒拂打太平的手,太平便由著她響亮地打了一下,不避不讓。
“起來!”婉兒知道她開始耍無賴了,“一直跪著,成何體統!”
“這是家規,自是體統。”太平往前跪了幾步,笑道,“打一下,消氣了麼?”
婉兒這才恍然,方才太平嘟囔那一句,就是為了激她動手。
“婉兒。”太平突然站了起來,張臂將她一把抱住,附耳輕聲道:“本宮可是一滴眼淚都沒哭出來,幹嚎了幾聲就暈過去了,這會兒腦袋還暈著呢。”
婉兒急忙推了推太平,“殿下孟浪!門還開著,不要放肆!”
“哦。”太平望向屏風之外,隔著屏風,外麵的人也看不出怎麼迴事,既然婉兒說了這話,那她必須吩咐點什麼,“本宮頭疼,吹不得風,快些把殿門關了。”
“諾。”宮人們將殿門關上。
太平又揚聲道:“既然上官大人來了,就給本宮揉揉吧,這腦袋實在是疼得慌。”說話間,她笑吟吟地對著婉兒眨了眨眼,聲音驟然低下,似是哀求,也似是撒嬌,“好不好嘛?”
除了婉兒以外,誰能瞧見這樣撒嬌的公主?
婉兒起初還能繃住笑意,可太平實在是磨人,軟語求了好幾聲“好不好”後,婉兒嘴角難以自抑地往上翹了一下。
這一下被太平盡收眼底,仿佛得了特赦,“婉兒看來是答應了!”說完,她把詔令一放,拉著婉兒快步走至床邊,先把婉兒按著坐下後,飛快地枕到了婉兒膝上,“就揉一會兒。”
婉兒遲疑地問道:“殿下是真的頭疼?”
“頭不疼,是這兒疼。”太平牽著婉兒的手來到自己的小腹上,婉兒掌心貼上,方知太平的小腹此時涼得厲害。
婉兒驚問道:“月信又來了?”
“嗯,這個月第三次。”太平苦笑,“若真讓武三思給得逞了,這次我怕是要死在馬車上。”
婉兒聽見這話後,心疼極了,哪裏還吃得起太平的醋來。她溫柔地輕揉太平的小腹,暖暖地給她熨著,“他真是死有餘辜。”
太平愛極了這樣心疼她的“狠”婉兒,卻也擔心她這樣的冒險,稍有不慎便是人頭落地。她忽然翻身平躺在婉兒膝上,抬手刮了一下婉兒的鼻尖,認真道:“隻此一次。”
“臣知道如何應付陛下……”婉兒寬慰太平,“殿下不必擔心。”
太平笑道:“本宮若是真不擔心了,婉兒就要不高興了。”
婉兒蹙眉,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被太平的手指溫柔地舒平,隻聽太平溫聲道:“你呀,與其花心思應付阿娘,不如花心思幫本宮想想如何盡收良才?”
“任職春官尚書,這是個好的開局。”婉兒如實答道,“今次科舉,有一人可收為己用。”
“張說。”太平知道她說的是誰,“隻是,本宮還想要幾人。”
婉兒自然知道那幾人是誰,她會心笑道:“拉攏那幾人之前,殿下不妨先親迎狄公返迴神都。”
“狄公要迴來了?!”太平原想狄仁傑應該是明年才會迴來,沒想到武三思提前死亡,局勢竟會變動如此。
婉兒點頭,“陛下調任他來接殿下的冬官尚書。”
太平忍不住笑出聲來,“那本宮豈不是六部已得兩部?”
婉兒連忙抵住太平的唇,“狄公可是陛下的心腹,尚不是殿下的心腹。”
“狄公心懷天下,我相信他願意與我同道。”太平年少時曾與狄仁傑下棋論政,狄公的心胸與見識,不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都讓太平敬仰之極。
不用酷吏,明典正法,那也是太平想要的光明之道。
婉兒瞧見了太平眼底的光亮,不覺莞爾,殿下這條路若是走到底成功了,那該是怎樣一個名臣滿堂的盛世大唐。
能與這些名臣共同輔佐太平,是婉兒的莫大幸事。
一念及此,婉兒覺得血脈有些發燙,竟有了些許沸騰之意。她越是覺得滾燙,就越是能覺察太平身上透出的寒意。
“殿下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婉兒肅聲叮囑太平,“若非必須親為之事,切勿再身入險地。”
“隻會說我,你不也一樣。”太平反擊了一句。
婉兒伴在阿娘身邊,伴君如伴虎,當中兇險,不比太平這邊安全多少。
“殿下依不依?”婉兒可不與她鬥嘴。
太平苦笑,“愛妃說什麼,本宮都依!”說著,她坐了起來,指了指自己的左頰,“婉兒來都來了,是不是應該給本宮留點什麼再迴去複命?”
婉兒從床上站起,心中暗笑,麵上卻半點笑意都沒有,“確實,臣應當迴去複命了。”
“你!”太平似是惱了,一把抓住婉兒的手,猛地將她拉入懷中坐著,“這兒是本宮的鎮國公主府,沒有本宮的允準,哪兒也不準去!”
婉兒圈住了太平的頸子,明知故問,“殿下要如何才放人呢?”
太平的聲音啞下,“就一口。”
“好,就一口。”婉兒是肯定不信殿下這種話的,隻因是殿下想要的,所以她什麼都願意給。
隻因她是她放在心尖上的公主,太平。
太平欣喜,將吻未吻,忽地捏住了她的下巴,玩味地喚了她的全名,“上官婉兒。”
“如何?”婉兒的氣息與她的氣息交纏一起,不知怎的,她竟有些期待太平後麵的那半句話。
太平點吻一下,語氣熱烈,“你才是我最想要的宰相。”
不論是朝堂之上,還是床笫深處,婉兒,永遠是她渴求、期盼、寵愛的第一宰相。
婉兒想迴話,太平卻沒有給她出聲的機會,猝不及防地將她壓倒在了床上,狠狠地纏吻著她,從她的身上汲取最滾燙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