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陛下您聽我說, 當中另有隱情!另有隱情啊!”武承嗣徹底慌了,幾乎是扯著嗓子叫喚,“陛下!”
武皇眸光冷漠,斜睨著他, “事到如今,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我確實派了人……可我的人先前迴報……他們連郡王府的門都混不進去……”武承嗣已經通紅了眼眶,人之將死, 其言也善, 他保證他現下說的句句屬實,“後來……我的人混入了平恩郡王府……他們還沒下手呢, 平恩郡王便病死了……他真的是病死的!此事若有半個字是假,就讓我武承嗣滿門被驚雷劈死!”
武皇看他的目光微變,確實,她一手選的人, 防的就是這些個武氏子弟劍走偏鋒胡來, 沒有她的允準, 任何郡王府不得私招任何宮人。
況且,武皇明明布下了眼線,若是哪個府中有異動, 她這邊很快便會收到消息。這次之所以殺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就是因為沒有一處的眼線提前迴報有異, 這些個皇孫就突然暴斃了。
武承嗣見姑姑沒有說話, 想來是聽進去他說的了,他急忙道:“姑姑你信我,我的人確實沒有混進去!”
“喝了。”武皇還是把酒送到了武承嗣麵前。
武承嗣絕望地看著武皇,哀聲道:“姑姑,朝堂上若是沒了侄兒, 您一個人如何與那些李唐舊臣對抗?”
“你是不是以為,朕離不得你?”武皇冷冷地看著他,目光犀利,像是要把他的眼珠子給剜出來,“還是以為這些年你幹的勾當,朕一件也不知道?嗯?”武皇猝然出手,手指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嚨,“當年你膽敢對太平下手,朕已經饒過你一迴,後來,你與三思聯手陷害太平,朕又饒了你一次,朕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她的手指收攏,往上鉗住了武承嗣的下巴,將杯中的酒汁全部灌入了武承嗣的口中。
酒汁辣口,衝入腹中,竟激得腸絞不休。
“陛下……陛下我知錯了……陛下……我真的知道錯了……”
武皇背過身去,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沾染的酒汁,側臉肅聲道:“承嗣啊,記住一句話,有時候死人會比活人有用。”
尤其是這個時候。
她接連折損三個皇孫,武氏也該突然暴斃幾人,如此一來,便能將當下的局勢攪得更為混亂。
那幾個皇孫都是庶出,循例是沒有資格繼承皇位的,而武承嗣在朝中頗有威望,前些日子還有臣子上書請立為儲君,他若在這個時候暴斃,等於用死消弭了他的嫌疑。
天下豈有謀害皇子者,隨後也被人謀害的?
武承嗣可不能死在宮中,他隻能死在自己家裏,同樣的,他的那些個兒子也得祭幾個出來,好讓那些李唐舊臣瞧瞧,這次的案子損失的可不止是李氏。
武承嗣叫著叫著便沒了力氣,昏昏沉沉地垂下了頭去,喉間隻能發出嘶啞的聲響,再也說不出一個清楚的字來。
武皇走至殿門前,將殿門打開,“狄公,你來。”
狄仁傑迎了上來,恭聲道:“老臣在。”
“帶人去把東宮圍了,一個人都不準放出去。”武皇說完,重重地拍了拍狄仁傑的肩頭,“若有人問起,便說這是為了保護裏麵的皇孫。”
“諾。”狄仁傑領命。
武皇往前走了三步,迴頭看了一眼殿中的武承嗣,“來人,昨晚魏王在殿中貪杯,大醉至今未醒,速速將他送迴王府。”
“諾。”羽林將士走了上來,將武承嗣解下,扶著他終是走遠。
武皇望著他們走遠之後,對著候在遠處的裴氏招了招手,“裴氏,宣來俊臣來見朕。”
裴氏領命退下。
武皇再看了一眼殿中的酒壺,給心腹羽林將士遞了個眼色,低聲道:“收拾幹淨,再取一壺酒來。”
“諾。”羽林將士領命。
東宮被羽林軍圍住的消息很快便傳至朝臣耳中,朝臣們不解武皇究竟是什麼意思,紛紛趕至了東宮之外,想問個究竟。
瞧見狄仁傑帶兵值衛東宮之外,大臣們先鬆了一口氣。雖說武皇頗是倚重狄仁傑,可狄仁傑是出了名的鐵麵無私,而且他隻是帶兵值衛東宮之外,並沒有任何僭越之舉。大臣們問詢之後,方知這是武皇下令,命他保護裏麵的皇孫。
想來必是武皇一日痛失四名孫兒,生怕這東宮內的兩名孫兒也有閃失,才有了這樣的舉動。
與此同時,來俊臣得了武皇密令,端著一壺禦酒來到了魏王府中。
武承嗣才迴到府中沒多久,剛被下人扶著躺下。他的嫡子武延基正在床邊侍奉,聽見來俊臣來了,便起身去前堂迎客。
來俊臣將禦酒放下,笑道:“這壺酒是昨晚魏王貪杯沒有喝完的,陛下命下官送酒至此,希望世子可以代父飲盡,莫要浪費了陛下的一番心意。”
武延基滿眼疑惑,遲疑地看看禦酒又看看來俊臣,“陛下這是何意啊?”
“世子請聽下官細細道來。”來俊臣勾住了武延基的肩膀。
武延基下意識地想要拂開來俊臣的手,卻被來俊臣牢牢扣住了肩頭,“你好大的膽子!鬆開!”
“魏王與世子才是好大的膽子……”來俊臣的聲音低下,後麵這句話隻有世子可以聽清楚,“膽敢謀害皇嗣。”
武延基震驚無比,父親之事他多少是知道的,“陛下……陛下都查到了?”
來俊臣似笑非笑,“天下有什麼事可以瞞過陛下呢?”
武延基倒吸一口涼氣,顫聲道:“陛下應該護著我們才是,此事若是大白於天下……”
“這個時候就別想著要挾陛下了。”來俊臣端著架子,陰冷勸道,“陛下可是有退路的,大不了把皇位傳給皇嗣,高高興興地當她的太後。可你們呢?”最後四個字說得很是緩慢,卻像是一把鈍刀子挫著武延基的心。
“陛下已經留了魏王一個體麵了,世子啊,懂事一點,把酒喝了。否則,等皇嗣與公主查到什麼東西迴來,那可就是公事公辦了。”來俊臣說完,終是把手從世子肩上移了開來,“抄家滅族可比這個嚴重多了。”
武延基忍不住顫抖了起來,“一定……就一定要是我麼?”
“非世子不可。”來俊臣無奈地一歎。
武延基看了看那壺禦酒,又看看來俊臣,“可我……我還不想死……”
來俊臣可沒有那麼好的耐心,他拿起酒壺,遞給武延基,“放心,沒那麼痛的,你瞧魏王,是不是一聲也沒哼?”
“父王他!”武延基驚詫當地。
來俊臣臉色一沉,“所謂百善孝為先,世子應該好好陪著魏王,世子你說,是也不是?”說完,他往外麵瞥了一眼,“時辰不早了,世子喝了吧。”
武延基終是顫然接過了酒壺,深吸了一口氣,咕嚕咕嚕地將酒壺裏的酒一口氣喝了大半。他雙眼噙著眼淚,隻覺雙腿一乏,竟是跌坐在了地上。
來俊臣親手將他扶著坐到了幾案邊,從他手中拿過了酒壺,笑道:“世子坐在這兒醒醒酒,下官先迴去複命了。”
武延基捂著肚子,他覺得很疼,可他竟是一個聲音都發不出來。他大口喘息著,這瀕死的滋味很快便將他逼至了一個幾欲瘋癲的境地。
他不想死,卻不得不死。
他與父親唯有一死,方能保住魏王府的清譽,留住這個王爵,將謀害皇嗣的嫌疑徹底清洗幹淨。
這是武皇給他們的最後恩典。
來俊臣很快便迴宮複了命。
武皇對他辦事的本事,向來是相信的。她誇讚了來俊臣幾句後,便將他打發走了。
裴氏見武皇臉色很是不好,連忙近身詢問,“陛下可要傳太醫?”
“不必。”武皇坐在案上,展開了宣紙,快速寫好了一封信,遞給了裴氏,“你速把這封信交給駙馬,讓他立即騎馬追上太平,讓她按信上所說的辦。”
裴氏領命,接過書信便退出了萬象神宮。
武皇起身走至殿門前,她站在那兒俯瞰遠處的宮闕,眸底湧動的是森森的寒意。
臨淄王一病多日,太醫們也查不出什麼問題。
此事要麼是巧合,要麼就是……有人預先知曉去藩地會出事。
臨淄王隻有七歲,他絕對不可能有這樣的城府,他的母親竇氏一直對她畢恭畢敬,也不像是什麼心機深沉之人。
她便從皇嗣的這幾個妃子開始,一個一個地盤查,無論如何,此事她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武攸暨的騎術很好,隻用了半日,便追上了太平的馬車。
他將武皇的書信親手交托給了太平,隻深望了一眼太平,“殿下要好生照顧自己,我先迴去了。”說完,他不等太平迴應,便勒馬迴首,朝著神都的方向馳迴。
“駙……”太平的話哽在了喉間,一半是因為身邊有婉兒,另一半則是四哥投來的狐疑目光。
“母皇寫了什麼?”李旦問道。
太平搖頭,將書信收起,“還要趕半個時辰,才能到前麵的驛館,我還是等到了再看吧。”說完,她便放下了車簾。
李旦欲言又止,太平擺明不願告之,他若問得勤了,反而顯得奇怪。
馬車繼續前行,李旦騎馬走在車廂之外,幾乎是豎著耳朵,傾聽著馬車中的動靜。
婉兒從車簾的縫隙間瞧見了李旦的身影,她指了指窗外,無聲對著太平唇語,“在聽。”
四哥從何時開始,變成了這個樣子?
太平失望之極,隻能收斂心神,把武皇的書信打開速看。
婉兒見她眉心忽然鎖了起來,輕輕地拍了拍太平的肩膀。
太平把書信遞給了婉兒,無聲唇語,“難辦。”
婉兒把書信重新疊起收好,牽過太平的手來,在她掌心上慢慢寫了三個字,“妾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