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之後, 婉兒奉旨準備出宮,赴公主府傳召詹事裴懷清麵聖。出宮之前,婉兒轉道天堂,在佛前給公主燒了三柱平安香。
平日這個時候薛懷義一定在天堂, 他老遠瞧見了婉兒, 便上前招唿,“難得上官大人獨自來此上香, 真是有失遠迎。”
婉兒像平時一樣, 並沒有搭理他。
薛懷義素知婉兒的性子,向來是目空一切。他也不想自討沒趣, 當下冷嗤一聲,便轉身離開。
“住持這兒的佛可靈驗。俊蓖駜郝龡l斯理地轉過身來,淡淡問道。
薛懷義頗是驚訝,迴頭挑眉, “貧僧不知上官大人是什麼意思?”
“我誠心上香, 可會有佛祖護佑?”婉兒再問。
薛懷義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笑道:“要看大人求的是什麼了!闭f完,他踱步迴來,繞著婉兒走了一圈, 狐疑道, “大人向來清高, 怎會看中貧僧這座小廟呢?”
婉兒知道一次肯定釣不上薛懷義, 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便頭也不迴地離開了天堂。
“上官……”薛懷義追了幾步,最後忍下了步子。他忍不住細思婉兒方才那些話的意思,她可是武皇身邊的紅人,薛懷義平日待她也要客客氣氣的, 她突然顯露相求之意,定然不是為了榮華富貴。
那又是為了什麼呢?
婉兒在殿門外喚了紅蕊,兩人漸漸走遠。
薛懷義站在殿門前,望著婉兒的背影,他忽然發現今日上官大人腰上係了一串五色瓔珞。上官大人素來靜雅,身上從不佩戴這種色彩繽紛的物事。
突然轉性?
薛懷義繼續琢磨,不求富貴,她一個女人能求的便隻能是……男人?!薛懷義目光大亮,婉兒這個年歲,正值風華正茂,可每日隻能伺候在武皇身邊,武皇也絕口不提賜婚之事,想來定是渴的。
“原來……想求我這尊佛呀……”薛懷義摸了摸自己的光頭腦袋,他這張俊臉,許多宮人們都誇讚過她。
婉兒走出薛懷義的視線後,慢慢地放緩了腳步。
紅蕊不解地看了看婉兒,“大人?”
婉兒輕笑,“魚兒總是會上鉤的,今日這味餌料放得剛剛好!
薛懷義是什麼人,紅蕊一清二楚,她聽得心驚,連忙道:“他可是招惹不起的!”
“我偏要招惹試試!蓖駜簭牟粦峙聦m中這些嘍囉,她仰頭望向那高聳的萬象神宮宮闕,喃喃道:“那是多少工匠的心血!
紅蕊沒聽懂婉兒的話,順著婉兒的目光望向了萬象神宮。
幾隻鳥兒振翅飛上宮闕一角,嘰嘰喳喳地在宮闕上振翅梳羽。它們邊上便是萬象神宮的最高處,那隻朱雀振翅欲飛,仿佛隨時會衝破雲霄,化成鳳凰俯視眾生。
武皇已經振翅九霄,君臨天下,下一個,應當是她的殿下,太平。
殿下在外誅酷吏,她便在內設局殺佞臣。
隻希望殿下登基那日,天下河清海晏,君臣同心,不再有這些髒汙之人,玷汙這偌大的宮闕。
隨後,婉兒將裴懷清召入萬象神宮麵聖。
因為路上婉兒已經叮囑過裴懷清,言明武皇已知她是女兒身,隻是不知她與嶺南一案有染。為免節外生枝,婉兒特別言明,切勿提及嶺南的案子,給殿下招惹麻煩。
裴懷清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當中的道理。
武皇初見裴懷清,隻覺清秀,問及政務,裴懷清對答如流,雖說隻有十七歲,可處理各項事宜可謂是滴水不漏。武皇起初以為太平選擇她為詹事,隻是念及她是女扮男裝,沒想到此人確實有真才實學,實在是讓她驚喜。
武皇心情大好,若不是婉兒提醒,她險些順口拔擢裴懷清為春官侍郎,F下她尚是公主府的詹事,提拔一事還是應當交給太平來,畢竟是太平親選的臣子,她這個當母親的可不能奪人所愛。
內侍隨後送來了奏疏,武皇瞥見今日的奏疏不少,便隻好將裴懷清打發迴府,開始處理政務。
婉兒給武皇磨好了朱砂墨,便開始整理今日的奏疏。
武皇提筆沾墨,靜靜地看著婉兒,忽然開了口,“太平今早來了飛鴿傳書!
婉兒怔了怔。
“她說私塾你要好好辦,要盯緊些,這可是利國利民的大事,你可不能馬虎!蔽浠视浀们宄,前幾行寫的還是她對阿娘的叮囑,最後這幾句是寫給婉兒的,說得一本正經。
武皇原以為太平與婉兒自小親厚,處理政事不會如此一板一眼,沒想到太平說話竟如此正經,全然不像平日那個驕縱的性子。
婉兒垂首,笑意暗藏眼底,“諾!
武皇隨口問道:“朕聽說,你那私塾隻有三個學生?”
“嗯。”婉兒如實迴答,“能有三人已是不錯了,畢竟萬事開頭難。”
“有些難事不過朕的一句話!蔽浠氏肓讼,“朕從私庫裏撥你一百兩銀子,你拿去當個噱頭,每年私塾置辦一次大考,榜首可得賞銀一兩!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當初那些酷吏就是這樣提拔起來的。
婉兒大喜,“臣叩謝陛下!”
“以後早朝之後,朕會小憩兩個時辰,準你每日都去私塾看看。”武皇給了婉兒一個特旨。
婉兒愕然,“陛下!”
“太平開口求朕,朕豈能不允她?”武皇對於太平的請求,大多都是允準的,畢竟武皇總覺虧欠了太平許多,能疼一點便是一點,“免得她迴來發現私塾還是三個學生,失落難過!
婉兒想,武皇定是以為女子私塾其實是太平的想法,所以才會如此上心。沒想到殿下不在神都,還事事為她籌謀,婉兒不由心生暖意。等殿下平安歸來,她一定要好好謝謝殿下。
武皇瞧見婉兒發了呆,惑聲道:“婉兒?”
“陛下恕罪,臣一時走神。”婉兒急忙迴答。
武皇鮮少瞧見她走神,不禁問道:“你在想什麼?”
婉兒急中生智,認真答道:“臣在想,如何利用這一兩銀子大做文章?”
“說來聽聽。”武皇好奇問道。
婉兒繼續道:“若是每年一考,隻有榜首才能得這一兩銀子,來女子私塾者定然很少,許多窮人家吃了上頓沒下頓,根本等不得一年。”她抬眼看向武皇,“倒不如臣將這一兩銀子拆成一千文錢,每月一小考,榜首得五十文,剩下的銀錢暫時存下,留待最後每年大考,獎勵給前三名!
武皇大笑道:“婉兒此法可行!就照你的來!”
“諾!蓖駜旱皖^悄然舒了一口氣,她不敢再走神,連忙打起精神,仔細幫武皇整理奏疏。
入夜之後,因為必須瞞過沿途官員,所以太平這一路都不能入住驛館,人馬入了郊外小鎮後,便尋了一處客棧歇下。
春夏給太平打了熱水來,伺候太平洗漱。
太平又問道:“確定將盒子交給冬尋了?”
春夏這一路上耳朵都聽起繭子了,“迴殿下,確定,您都問了第十遍了!
“是麼?”太平啞笑。
春夏補充道:“冬尋懂事得很,好多事一教就會,殿下盡管放心,她一定能把東西送到上官大人手裏!
太平得意道:“哦?看來這幾日你教她教得不錯啊!
“殿下吩咐的事,奴婢哪次沒辦好?”春夏小聲嘟囔。
“也是。”太平暫時安了心,洗漱之後,便上了床歇息。
她想下次婉兒迴鄭宅時,看見那些小禮物一定會高興的。迴想婉兒笑起來的模樣,太平隻覺一顆心都是酥的,此生能得她不離不棄相伴,不管前路有多難走,她也會為她踏平了,讓她瞧見一個太平盛世。
第二日,婉兒陪同武皇下了早朝後,便換了常服,離宮去了鄭宅。
雖說私塾裏還是隻有那三個小女娃,可是後來那兩個女娃明顯不似初來時那般怯生生了。婉兒安靜地站在書堂外,望著鄭氏耐心地教授三個女娃識字,她必須承認,殿下教給她的法子確實有用,下課之後,冬尋帶著這兩個小妹妹玩得多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
鄭氏的餘光瞥見了婉兒,不禁大驚,這個時候婉兒不該迴來的。
“以後每日這個時候,就由兒來教她們吧!蓖駜何⑿χ吡诉M來,“這是陛下的恩旨,阿娘不必擔心。”
鄭氏這才舒了一口氣。
“阿娘下去歇會兒,兒來教她們!蓖駜簻芈曊f完,上前扶住鄭氏,一路將她送至書堂門邊,拍了拍鄭氏的手背,“放心!
鄭氏點頭,“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家裏的吃的總比宮中的暖些。”
“嗯!蓖駜汉c頭。
鄭氏離開之後,婉兒莞爾走近幾案,低頭看了一眼她們三個寫的字。
“上官大人,這個給你。”冬尋忽然將放在身側的木盒子拿了出來,雙手呈給了婉兒。
婉兒好奇地看看木盒子,“這是什麼?”
冬尋笑吟吟地答道:“春夏姐姐讓我給你的!”
聽見“春夏”二字,婉兒心頭一燙,她接過木盒子,打開的一瞬不禁失笑出聲。
這哪是春夏的心意,分明是殿下的心意。
太平即便遠行,也要讓婉兒知道她一直念著她。所以,公主給了她一盒子滿滿的紅豆,附加一張紙條。
紙條上寫了三個字——贈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