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掩人耳目, 太平踏入嶺南道後,便扮作了商賈公子假裝在嶺南辦貨,一來二去,得了不少線索。
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 太平拿銀錢打通了當地的官府路子, 佯作同流合汙,拉扯著幾個當地的官吏算計如何賺大錢。
商賈的地位並不高, 本來這些官吏對太平都是嗤之以鼻的, 可聽聞太平的生意南北西東都有,想著這定是一顆搖錢樹。加上太平塞了許多錢, 這些官吏漸漸地便鬆懈了戒心,偶爾閑聊,無意之間透露了許多流人那邊的事。
太平一邊聽,一邊仔細記下。流人那邊是什麼情況, 嶺南這邊的官員又是什麼情況, 幾乎描出了一張網。太平思忖之下, 已清楚這樁案子應該追究到哪裏終止,如此才不會牽連母皇,導致朝臣拿酷吏一事向母皇發難。
與此同時, 狄仁傑抵達嶺南道兵衙, 以嚴防流人造反為名, 執兵符調動嶺南道駐兵, 將幾個重要州府團團包圍。
流人聽聞消息後,終日惶惶不安,可大軍已至,這個時候就算拚個魚死網破,也沒有任何意義。城中官吏們都等著狄仁傑的命令, 隻要狄仁傑一聲令下,他們便可借著這些流人的屍骨,謀獲更多的功績,升官發財。
狄仁傑陳兵一月之後,朝廷給公主的詔令抵達嶺南州府。
彼時,太平正在臨時買來落腳的宅子裏逗弄鳥雀,聽見敕使入城的消息後,她淡然一笑,“春夏,拿本宮的甲胄來!钡攘四屈N多日,終是等到了誅戮佞臣的這一日。
春夏領命,很快便將太平的甲胄抱來,伺候太平穿上了甲胄。
平日的太平像是個富貴公子,今時的太平在戴上頭盔的一瞬,瞬間添上了三分英氣,她按劍一掃庭中的衛士,“眾將聽令!隨本宮誅奸臣!”
“末將得令!”眾衛士齊聲高唿。
按照與狄公的約定,朝廷敕使抵達嶺南州府那一日,狄仁傑便下令兵士入城捉拿官吏,所以太平領旨的同時,狄仁傑的兵馬已經開始行動了。
大軍猝然入城,流人們絕望地抱著親人瑟瑟發抖,卻沒想到兵馬竟不是衝他們來的。當流人們意識到這點,有些膽大的悄悄跟去看了兩眼。
嶺南州府官員,一日之內,皆被拿下送往太平所在的州府。狄仁傑總鎮嶺南,暫理嶺南各項政務,同時將奏疏上奏神都,請旨武皇調派新任官吏赴嶺南當職補缺。
當夜,太平奉旨審問官員,這些官員方知這兩月來的富貴公子竟是當今鎮國公主。那些說過的話,漏過的案子,已經追悔莫及。
太平沒有除甲,她按劍站在一眾官員麵前,凜聲道:“所謂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你們平日當蠹蟲就罷了,如今為了你們的榮華富貴,不惜犧牲百姓性命,濫殺無辜,枉顧法典!你們該當何罪?!”
眾官吏瑟瑟發抖,不發一言。
萬國俊忽然在一幹官吏中抬起頭來,“臣有冤!臣要叩見陛下!”
“你冤?”太平冷嗤,將她這些日子寫好的案子文書翻至萬國俊那一頁,幾乎要懟到他的臉上,“矯詔令流人自盡,累及母皇聲名,本宮若是把你送至母皇麵前,你說,母皇會如何收拾你?”
萬國俊沒想到太平竟然連這個都查到了,他以為那些流人已死,已是死無對證,況且武皇還因為這案子大肆嘉賞了他。若是公主強行翻案,無疑是打武皇的臉,他尋到這最後的一線生路,急道:“殿下不能把此事鬧大,否則……”
“否則如何!”太平驟然拔劍,萬國俊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太平一劍穿胸而過。
萬國俊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瞪視太平。左右衛士瞧見萬國俊想反擊,便快步上前,將萬國俊雙手鉗住。
“禍國殃民,欺上瞞下,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威脅本宮?”太平抽劍,狠狠捏住了萬國俊的喉嚨,“傷我子民者,死!”
萬國俊雙目赤紅,隨著太平的手指一鬆,便倒地氣絕。
太平手中的劍還在滴血,她含笑轉過臉來,“都聽清楚了麼?”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眾官吏們看得瑟瑟發抖,想來公主這次是真的要一查到底了,慌亂地叩首求饒。
太平大喝道:“本宮問你們,聽清楚了麼?!”
官吏們早就被嚇得六神無主,麵麵相覷不知公主問的是哪一句。
“傷我子民者,死!”
太平大聲厲喝,劍鋒指向其中一人,此人貪瀆,按律當判流刑,“秦博,你可記住了?”
“記……記住了!”這小吏嚇得不斷叩頭,額頭撞在地上的聲音讓人聽得發怵。
隨後,太平依著律令,按罪行依次判罪。本來斬刑應該上報刑部核準,可如此一來一去,便會與神都中的酷吏連成一氣,收拾了嶺南這群,神都那群必定會困獸猶鬥,波及武皇。所以,太平處置這些人極是快準狠,明麵上看像是奉了武皇之命速速結案,以免牽連太廣,其實暗地裏太平已經審出了不少來俊臣的案子。
這些年他一直是武皇的屠刀,犯案累累,就是篤定了武皇不會以濫殺無辜之罪收拾他。武皇確實也不便以這樣的罪名收拾他,所以太平手中這些貪贓枉法的罪證,便是來俊臣最好的催命符。
太平花了一月了結嶺南的案子,將牢中不少冤囚的流人放出,打開府庫,發放銀兩與糧食放其還鄉。至於涉案官員,太平當街問斬了帶頭枉殺的幾人,流徙了幾個,又降級了幾人,經審問沒有涉案者,太平拔擢啟用,特別命人打造了“百姓重之”的匾額懸至府衙正堂。
去年嶺南的案子有多心寒,今年嶺南的案子便有多激昂。
太平硬是把嶺南的案子斷在了嶺南,其他地方的酷吏,沒有一人牽連,包括最該收拾的來俊臣。
來俊臣得到密報後,舒了一口氣,想著這案子應當是了結了。
太平卻知道,這隻是剛剛開始罷了。
同年五月,太平終於處理完嶺南全部事宜,朝廷新任的刺史們也到達了各地州府,接管各州事宜。太平沒有留在嶺南過端午,在端午前夕便動身返迴神都。
流人與嶺南百姓們恭送公主十裏,無疑,太平這樁案子辦得很漂亮,不單嶺南一處人人誇讚,就連神都上下也讚不絕口。
武皇本以為太平年輕,怕是會遺漏什麼。可一本接一本太平的奏疏看完,武皇必須承認,平日她確實小瞧了這個女兒,若太平真是個皇子,就憑現下的唿聲便可順理成章入主東宮。武皇當年對李弘的濃烈期望,如今在太平身上重新複燃,越燒越烈。
不管將來有多難,武皇也要幫太平拓一拓這帝王之道。
婉兒瞧見了武皇眼底湧起的期待之色,她不發一言,暗暗為殿下歡喜。經此一役,殿下聲名大盛,即便那些朝臣還是不會請立太平為儲君,可他們必須承認,今有鎮國公主,是大周之福,亦是萬民之福。
可婉兒更高興的是,她的殿下終於要迴來了,平平安安。
私塾那邊因為武皇的暗助,這幾月竟已收了數十個女學生,鄭宅偏院已經擠得滿滿當當的。婉兒這些日子出宮,不僅為了去私塾教書,還留了心眼,托人在神都找尋新的宅子,用作私塾。
這日,婉兒剛至家門口,便瞧見公主府的馬車往這邊行來。
算算日子,公主也該這兩日迴來。
婉兒不免有些緊張,怔怔地站在鄭宅門口,看著公主府的馬車停下,掀簾,竟是裴懷清從馬車上走了下來,懷中還抱著一個木箱子。
“裴詹事?”婉兒有些失落。
裴懷清微笑著對著婉兒點了下頭,便將木箱子雙手奉上,“這是殿下的心意,還請大人笑納!
“殿下迴來了?”婉兒語氣裏難以自抑地透著一絲喜悅。
裴懷清忍笑,“殿下在路上染了風寒,所以耽擱了幾日,恐怕要七日後才能迴來了。這個箱子……”
婉兒接過木箱子,卻並不在意裏麵是什麼,“殿下病了?!”
“張謖已經趕去與殿下匯合,這兩日殿下都養在驛館裏,並無大礙。”裴懷清交代完畢,再瞄了一眼婉兒懷中的木箱子,“大人先瞧瞧,若有哪裏不滿意的,可以直接告訴臣。”
“有勞了。”婉兒不便多問,心卻為太平懸了起來。輕歎一聲,婉兒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木箱子,滿眼狐疑地打開了箱蓋。
裏麵是一封信跟一摞文書,婉兒認得文書是什麼,那是地契與房契,她拿起匆匆掃了一眼,瞧見所在“正平坊”三個字後,不禁啞然失笑。
正平坊不僅是鎮國公主府的所在,也是國子監所在,在國子監邊上開設琢玉私塾,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也隻有她的殿下,才會給她想那麼周到。
可想到殿下染病歇在神都之外,她忍不住輕歎一聲,將木箱子暫時放下,隻拿起當中的那封書信。
書信上熟悉的字跡牽惹婉兒有幾分心酸,她急切地打開了書信,上麵沒有稱謂,沒有落款,隻有一行小字——
“明日上官大人休沐,可否親臨新宅指點一二?”
什麼七日後才迴,分明就是故布疑陣,想必公主早就日夜兼程地趕迴了神都,為的就是先與她見上一麵!
婉兒的心猛地一跳,像是什麼花燭在心間綻放開來。
這種事,確實是太平做得出來的。
裴懷清瞧見婉兒臉上露了喜色,恭敬地對著婉兒再拜,“想來大人沒有哪裏不滿意了,那臣便告退了!
不等婉兒開口,裴懷清便迴了馬車,命車夫趕車離開。
婉兒低頭再瞧了瞧書信上熟悉的字跡,哪裏還繃得住笑意?
本來每日等待太平已經是度日如年了,可知道明日可以單獨與太平見麵後,婉兒更覺日子過得極慢,明明隻有十二個時辰,卻仿佛過了整整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