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皇!”突然萬象神宮中響起一聲李顯的驚唿, 隻見李顯快步上前,及時攙住了武皇的身子。
武皇虛弱擺手,“裴氏,扶朕迴寢宮。”
“諾。”裴氏急忙走近武皇。
武皇往前走了兩步, 忽然推開了李顯, “英王留下,代朕處理政務(wù)!
眾臣聽見這句話, 原本懸著的心一瞬放下, 到了武皇的暮年,她終是做了決斷, 欲將江山還給李唐子孫。
李顯等這一日已經(jīng)等了很多年,此時此刻他卻一點都不高興。他怔怔地望著滿朝文武,雖說每個人眼底都有憧憬的光澤,可見識過這些人氣勢逼人的模樣, 他自忖沒有本事駕馭這些人, 把這個江山打理妥當(dāng)。
越是被期待, 肩上的擔(dān)子就越重。
李顯最後的目光落在了太平身上,他今日領(lǐng)教過鎮(zhèn)國公主的英姿,他明白自己確實不如太平。
嫡子重潤已故, 庶子重俊斷臂, 李顯膝下隻剩下那幾名公主。
不, 他還有崇茂, 即便已經(jīng)過繼給了太平,他也是他的親生兒子。那是他的希望所在,也是朝臣們的希望所在。
若是得了江山,卻沒有能力守住江山傳給子嗣,那便是亡國之罪。
太平膝下隻有一個長安郡主, 崇茂與平安都是過繼的兒子,滿朝文武定不會允許她把皇位傳給長安或者平安,最後東宮一定是崇茂入主。
隻要能守住這片江山,最後安安穩(wěn)穩(wěn)地把江山傳給崇茂,他當(dāng)皇帝,還是太平當(dāng)皇帝,並不重要。
“母皇,兒在外多年,對政務(wù)一竅不通,實在是難當(dāng)重任!崩铒@這話說得畢恭畢敬,“兒見太平辦事妥當(dāng),還是交給太平來吧!
武皇蹙眉,斜眼看了一眼太平,故意把聲音揚起些許,好讓朝臣們都聽進去,“她隻是鎮(zhèn)國公主,你跟她不一樣。”
婉兒與太平聽得清楚,已是心領(lǐng)神會。
李顯微笑,語重心長地對上太平的眉眼,話不知是說給武皇聽,還是說給臣子們聽,“都是一家人。”
武皇意味深長地笑望向太平,“聽見你三哥的話了麼?”
太平故作惶恐,恭敬答道:“臣聽見了,是一家人。”
李顯聽見這話,暗暗地舒了一口氣。
武皇必須給眾臣一顆定心丸,“婉兒,擬旨,敕封秦王武崇茂為皇太孫。”
婉兒領(lǐng)旨,“諾!
這次是李唐舊臣們暗中鬆了一口氣,東宮終於有了皇太孫,武皇又表現(xiàn)出了退位的意思,對於他們而言,這無疑是天大的好事。
狄仁傑卻在這時站了出來,進言道:“陛下尚有子嗣,太孫尚幼……”他故意話隻說一半,沒有說的話眾臣都明白,因為他們都齊刷刷地望向了太平與李顯。
“眾卿希望誰入主東宮當(dāng)儲君呢?”武皇明知故問。
這個問題武皇直接拋給眾臣,眾臣驟然啞口,按能力肯定是公主最佳,可世上從未有過皇太女,當(dāng)初容忍女皇君臨天下是萬不得已,如今再開皇太女的先例,無疑是默許了女子也可繼承家業(yè)。
武皇知道這些人就是這樣,她倒是不急,她有足夠的耐心等那些人權(quán)衡利弊。
“阿顯,扶朕迴去!蔽浠室膊槐扑麄,今日這些話已經(jīng)足夠了。
眾臣看著武皇領(lǐng)著李顯與裴氏漸行漸遠(yuǎn),朝堂上隻剩下了太平與婉兒。臣子們彼此遞了眼色,誰也不願做這臣服的第一人。
欲速則不達(dá)。
太平蟄伏多年,也不差再等數(shù)日。她對著眾臣朗聲道:“本宮隻是代聽奏報,隨後不論政事大小,皆會一樁一件稟明陛下,交給陛下決斷。”
既然隻是代聽,小事沒有決斷之權(quán),便算不得儲君監(jiān)國。
太平懂得分寸,眾臣們自然也不會為難她。
於是,今次早朝太平站在龍臺之下聆聽臣子奏報,不評一語,不斷一言,隻命人取了筆墨來仔細(xì)記錄。早朝之後,太平捧著記錄的奏報,帶著婉兒去往武皇的寢宮。
武皇聽見通傳之後,並沒有宣召太平入內(nèi),繼續(xù)與李顯對弈,仿佛沒有聽聞此事。
太平在外已經(jīng)候了一個多時辰,還沒有等到武皇傳召,婉兒便垂首入內(nèi)再次稟報。
武皇卻笑問道:“婉兒,你來評評,阿顯的棋藝可是進步了?”
婉兒看了一眼棋盤上的局勢,她知道武皇的棋藝如何,卻被李顯的黑子圍住大半,不由得蹙了蹙眉,低聲道:“兩軍廝殺正是焦灼,此時論勝負(fù),還是早了點。”
武皇大笑,“阿顯,婉兒誇你呢。”
李顯怔了怔,“誇我?”
“陛下,殿下說今日有重要軍報,必須立即處理。”裴氏再進來通傳了一遍。
李顯急道:“母皇,您就見見太平吧!
“你跟太平總要留下一個陪朕下棋,阿顯你可要想好了,是你出去處理政務(wù),還是太平留在外麵處理政務(wù)?”武皇的笑容裏帶著濃烈的疲倦,“同室操戈之事,朕不想再看見。若是你想出去,朕便會把太平留在身邊,絕不會讓太平成為你帝王路上的絆腳石,再出現(xiàn)任何骨肉相殘的慘事!
李顯聽見最後這句話,似是被一把鈍刀子割了一下心房。
今日朝堂上的種種重現(xiàn)心頭,李隆基喪心病狂,李重俊也半斤八兩,他若與太平再出現(xiàn)相殘之事,那絕對不是李唐之福,絕對是社稷之禍。
他懂得母親的意思,看似最鐵石心腸的她,想必是最難過的那一個吧。
李顯能明顯感覺到武皇身上的變化,經(jīng)年不見,雖說母皇還是母皇,卻磨滅了太多殺氣。換做當(dāng)年,母皇想做什麼哪會這樣問他,讓他自己選擇。
她隻有太平與他了,她隻想保護好膝下這最後的一雙兒女。
“兒……兒去勸勸太平!崩铒@恭敬起身,得到了武皇的默許後,他走至殿門外,來到了太平身前。
太平確實是有重要軍報,“三哥,旁的事都可以先放放,可突厥犯境,此事不能耽擱!”
李顯也知事情緊急,“母皇說,若我來處理政務(wù),她便見你……”不等李顯說完,太平便將手中捧著的奏疏全部塞給了李顯,隻拿迴了最重要的那份軍報。
“外麵有那班大臣幫你,我當(dāng)個富貴閑人也是好事!”太平說完,便拿著軍報頭也不迴地走入了寢殿,順手把殿門也關(guān)上了。
李顯捧著懷中的奏疏,像是捧了滿懷的燙手山芋。沒過一會兒,等不得武皇決斷的臣子們陸續(xù)來到寢殿外等候。
國事緊急,其實不止突厥犯境一事,還有西南的饑荒,黃河的局部泛濫,吐蕃的蠢蠢欲動……李顯了解之後,更是大急,這些事他如何處理得了?
“懇請母皇禦覽奏疏!”李顯率領(lǐng)眾臣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殿中的幾人卻充耳不聞,武皇對著太平招招手,讓太平坐到她的身邊來。
太平坐了下來,認(rèn)真道:“母皇,有些政務(wù)是真的耽擱不得!
武皇欣慰地看著太平,“莫急!彼疽馓铰犓f,“這是個難得的機會,朕可以把江山好好的交到你手裏,阿顯在外麵越急越好。”說著,武皇握住了她的手,“天子,係天下萬民福祉於一身,你可準(zhǔn)備好了?”
太平不知為何,竟有些許酸澀,她重重點頭。
武皇抬手撫上太平的臉頰,“朕雖有不甘,卻也是滿意的。朕有許多事來不及做,剩下的事就靠你了,太平!
“嗯。”太平啞聲答話。
武皇眸光明亮,語重心長,“你想治下一個紅妝盛世,就必須有很多同心同德的人幫你,外麵那些人遠(yuǎn)遠(yuǎn)不夠,你要小心翼翼,千萬別讓他們一開始就覺察到你的心思!
太平再點頭,“兒謹(jǐn)遵母皇教導(dǎo)。”
武皇笑了,笑意複雜,“明日早朝,你當(dāng)著眾臣之麵,奏請恢複大唐國號!
太平大驚,她知道母親拚盡這一世,隻為了讓大周國祚綿延。如今親手把爭取到的一切送迴去,她如何能甘心?
“不加這一記籌碼,他們不會容忍你坐上那把龍椅!蔽浠手,這其實是一場交易,看似是她輸了,太平卻是贏了。
帝王,豈能隻看自己這一世輸贏,她看的是整個天下女子的輸贏。
“朕是第一位女皇,太平便做第一位皇太女!蔽浠实恼Z氣有些許激動,“誰說女子不如男兒,你我便是最好的證明!甚至……”武皇忽然抬眼,看了看裴氏與婉兒,“她們也是最好的證明!
婉兒聽見這話,隻覺心窩上被狠狠烙了一下,瞬間燒得滾燙。
這樣的胸襟,這樣的抱負(fù),武皇這個女人,不論在哪個朝代都是最超塵脫俗的那一個。婉兒想,她可以兩世為臣,絕對是她兩世的幸事。
隻是,這一世她的幸事多了一樁。
她的餘光悄然瞥向太平,她還將見證一個太平盛世的到來。
武皇瞧見太平紅了眼眶,她摸了摸太平的後腦,捏住了太平的下巴,讓她昂起頭來,“帝王不能低頭,也不能讓外麵的人看見你的眼淚,你要像隻猛虎一樣時刻威懾他們,讓他們敬你,畏你!
太平忍淚,“嗯!”
“朕還有一道詔書,你留待朕駕崩後再拿出來宣讀!蔽浠室贿呎f著,一邊從懷中拿出了那紙詔書。
太平想要翻看,卻被武皇按住了。
“等朕駕崩後再宣讀。”武皇再次提醒。
太平隻能從命。
婉兒也在好奇,這詔書武皇是何時寫的?詔書之上又寫了什麼內(nèi)容?她到底給太平安排了什麼?
武皇笑了笑,饒有興致地拿起了棋盒裏的一枚白子,落入棋盤之中。
原先被動的局麵瞬間打開,白子吞噬了一塊黑子後,勝負(fù)便見分曉。
武皇胸有成竹道:“可以收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