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嗎?
完全不至於。
其實嚴子書對於自己可能要承擔的後果, 也並非沒有預料。
畢竟按照劇情,敢去陷害人家當主角的,一般都很難善了。
起訴也無妨, 傅曉羽是大少爺,英瀚集團養的法務不是吃白飯的,反而要是他自己動手, 倒不得不先麵對一個現實的問題:在這個世界, 犯了事連個能給他請律師的直係親屬都沒有。
正像傅金池說的, 他沒有勢力,隻有他自己。
險惡的命運總是躍躍欲試, 想推著他落入羅網之中。
然而萬一陷入絕境, 又沒法指望有人能伸手撈他一把。
當然,有錢也是可以的。像人家這樣, 有錢能使鬼推磨, 事事靈通, 處處作亂,也不失為一種實力。這會兒嚴子書又不合時宜地想起對方還給自己謀到過項目的事兒。關於那件事,比起為了挑撥離間生氣,倒是近月來漲過的薪水和績效,甚至讓他覺得有點欣慰和感恩起來。
因此他口不對心地慷慨陳詞:“其實發那套通稿的材料, 也是實習生拿來給我確認過的,但我最近太忙也沒注意到細節出了問題,這個責任,本來是應該我承擔的。”
他認了錯,傅金池卻沒搭茬:“傅老三暫時不會動你。我跟他說你是我的人。”
嚴子書怔愣:“這不是……也沒必要這麼說。”
傅金池嗤笑:“嚴子書, 你那麼聰明,是沒聽明白還是裝傻?”
嚴子書雲淡風輕的表情有點維持不住。
“為什麼沒必要呢?”傅金池問, “你覺得什麼叫沒必要?”
嚴子書迴答不了。
他不自在地動了動,感覺自己像個關節僵硬的木偶小人。
傅金池撫摸他的頭發:“每次都是我來找你,都是我主動向你通風報信,你倒是嘴巴閉得賊緊,這我也沒說過什麼。怎麼,連這一句話都不想承擔?急著和我劃清三八線?”
嚴子書撇開臉不說話,盯著茶幾上的玻璃杯。
傅金池冷道:“我知道你想利用我,可以,正好我也覺得互相利用的關係最穩固。你要個你情我願,也可以,但你既然上了賊船,咱們就是綁在一起了,你不會還想能說下就下吧?”
今晚霓虹燈沒有閃爍,窗外的夜色是化不開的濃稠。
室內隻開了一圈小照明燈,柔和暖黃的光芒像個過於柔軟的保護層,不能阻止危險從外界的黑暗中侵襲而來。這樣的傅金池,有著挺拔的鼻梁和眉骨,眼神卻像是某種夜行野獸。
此時揭下了平時那種若有若無的友善麵具,才露出真正的兇戾的他自己來。
嚴子書竟無端心生怯意,推開他的胳膊肘,就要坐起來。
像有根針砰地戳破氣球,他那點汲汲營營的小算計和小心思都無從遁形。
傅金池換了個姿勢:“怎麼不說話了?”
嚴子書反唇相譏:“您不是都很清楚嘛?”
他用手往後理了一把散落的額發,鏡片後的眼眸微微斂起。
傅金池真是又貪慕他的矜持,又憎恨他的淡薄,像對著捂不熱的冰。
傅金池語氣柔和了一點兒:“怕什麼。我又沒有怎麼著你。”
嚴子書也放軟了姿態,卻說:“既然話挑明了,您想讓我做什麼?”
傅金池抓著他的手,湊到嘴邊:“子書,你真的做我情人吧。”
嚴子書沉默了。落在手背的吻輕得好似羽毛,卻又沉重無比。
傅金池認真地蠱惑:“這有什麼不好嗎?我會對你很好的。”
我會對你很好的。
……
半晌,嚴子書說:“可以啊。”
說完,他像答應了什麼再平常不過的要求,比如“能不能借我雨傘用一下”或者“能不能把那個盤子遞給我”,一點兒也不像剛做了危險的交易,還記得起身去把沸起來的水關了。
魔鬼誘惑世人,總喜歡先撒出許多誘餌,先許下許多承諾。庸人明知危險,卻又忍不住趨之若鶩,隻有一條原則最好謹記,若實在要出賣靈魂,記得找個能出得起價碼的對象。
嚴子書一手持壺,一手去找杯子:“對了,你想喝什麼?這次有茶了。”
隻是普通平價的茶包,上次在超市結賬的時候,收銀臺偶爾看到,想起家裏沒有待客的東西,順手裝進去的。放到現在,才總算想起來拆開玻璃袋。
傅金池睨著那白皙的手指,便像化作一隻晴雨罐,在體內有喧囂的情緒升起。似乎是誰,對,海明威說過:在白天,對什麼都不動感情是極為容易的,但在夜晚,就是另外一迴事了。
他聽見自己說:“哦,隨便。”
傅金池又一次留宿下來,以身為情人的新的身份。
這似乎是個十分突兀的轉變,又似乎意外地順理成章,接受起來也沒有那麼困難。
對嚴子書而言是這樣,對另一個而言則是蓄謀已久。
……
時近淩晨,嚴子書披衣站到陽臺上,叼了一隻事後煙,卻沒有點燃。
傅金池睜眼,身邊撈不著人,跟著找過來:“你抽煙怎麼不打火?”
嚴子書說:“已經戒了,隻是叼著玩玩。平時家裏會放一包。”
然後他及時阻止了對方一番關於“口唇欲望”的心理學長篇大論。
最後傅金池隻說:“戒了也好。你什麼時候開始學抽煙的?”
“大學畢業以後。以前是不抽的,上了班出去應酬,不太好推辭。”
嚴母出於完美主義,不容許兒子沾染煙癮。後來他報複性地學會了,又發現其實很無聊。
頓了頓,嚴子書又反過來問:“你是不是從來不抽煙?這是好習慣。”
傅金池想了想哼笑一聲:“我怕我抽著抽著,就成了別的東西。”
他說得這麼聳人聽聞,一時聽起來,都不知道是在誇大其詞,還是成長環境險惡如斯。
嚴子書點點頭:“看過這樣的新聞,有的人誘騙別人吸毒,最開始就是把毒品藏在煙裏。”
傅金池也從煙盒裏抽了一隻,放在眼前研究:“這聽著很像傅太太會幹的事兒。”
“她這麼可怕嗎?”嚴子書問,“以前一直聽說過她,但沒機會見過麵。”
“也沒那麼可怕。”傅金池笑起來,“都說禍害遺千年,但你看她這麼‘紅顏薄命’。”
嚴子書皺了皺眉,覺得眼前這人笑得比較可怕才是,他這到底都經曆過什麼。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有的沒的。陽臺沒關窗,還是覺得有點兒冷了。嚴子書把咬出幾個牙印的香煙塞到傅金池手裏,把披的外衣也給了他,說聲困了,便先轉身迴了屋。
過了一會兒傅金池從另一邊上了床,睡前想起來一個問題:“你平時早上幾點起?”
嚴子書把手機和眼鏡都放在床頭櫃上:“六點。”
傅金池頓住:“你們九點才上班,你為什麼要這個點起?”
“生活習慣。”嚴子書露出絲笑意,“要不你去客房睡?”
“不用,就問問。”傅金池給了他一個晚安吻,躺下睡了。
早上六點,鐵打不動的鬧鍾把兩個人同時叫起。傅金池非常自覺地去做早餐了,畢竟昨天剛誇過口。嚴子書趁早上時間充裕,一般還要再處理些工作,在客廳裏翹著腿等吃等喝。
他抱著平板電腦,竟然感覺有人伺候還不錯,哪怕是偶爾的。
廚房裏有碗盤相碰的動靜,抽油煙機也在響,就像每個普通人家的晨起交響樂。
利用冰箱裏尚未過期的食材,這次湊合著發揮出兩碗酸湯掛麵,端上餐桌,兩人吃飯的時候,傅金池忽然又聊起正事:“你這次故意擺了傅曉羽一道……”
嚴子書一愣,笑道:“怎麼,你還不信,我就不能真的是出了迴錯嗎?”
傅金池道:“你騙騙別人別人可能也就信了。可我怎麼覺得,英瀚要對外宣發的內容,還經過了你的手審核,居然會留下這麼明顯的紕漏?不太像你的作風。”
“……”
“這條你不承認也沒事。還有其他反常的呢,從傅曉羽進公司你就對他奴顏婢膝的,你什麼時候需要這麼巴結他?尤其這次秋拍,還是你故意讓給他的,就差把要害他寫臉上了。”
嚴子書聞言腹誹:也沒有到“奴顏婢膝”的程度吧。
他一開始確實是沒有想太多的,就是覺得傅曉羽是個意外變數,把人哄住了再說。後來見傅曉羽張揚跋扈,覺得能夠利用,才讓他去搞秋季拍賣會,也是水越渾越好摸魚的意思。
傅曉羽是明靶,紀晨是暗靶,別人要是誤會他在針對傅曉羽,也不能說沒有道理。
“他一來就要篡我的位,我不能給他一個小教訓麼?”嚴子書輕哂,他不太想把什麼底牌都暴露,索性順水推舟,“隻是我也沒想到會牽扯進馬氏商會洗錢的案子,算是失策。”
然而傅金池打量了他一番:“你這麼說反而不像真的了,你撒謊的時候眼神是不一樣的。”
不得不說,傅金池何止是把他摸透一半,這簡直快摸了個透亮。
嚴子書歎了口氣:“那你就不要問了,都說看破不說破。”
傅金池說:“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我應該謝謝你幫了個忙。”
嚴子書問:“哪種忙?該不會是和你進董事會有關的?”
傅金池否認:“‘進董事會’隻是傅老三給我開的空頭支票而已。他想拉攏我,才在我麵前吊根胡蘿卜,正看著我追得歡呢。一迴頭,你卻把他兒子給坑了。我不該謝謝你嗎?”
嚴子書忽然想到:“那要是傅曉羽沒遇到這件事,你是不是也……”
要下手做點什麼。
就像他感謝傅曉羽替自己“出手”一樣,傅金池也在感謝自己替他“出手”?
“噓——”傅金池說,“看破不說破,你自己說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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