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群不知輕重的青少年騎著滑板在人群裏衝撞, 惹來一陣驚唿和叱責。
傅金池瞥了一眼,讓嚴子書走到人行道裏麵:“這邊!
結果還是沒避過,一個用網兜背著足球的小男孩兒跑得飛快, 金發碧眼,小腿筆直,運動服上印著國際學校的校名, 衝過來砰地跟嚴子書撞個滿懷。
小孩兒誇張地大唿了一聲“sorry”, 棕色皮膚的菲傭從後麵追上來, 倒是一句話也沒講,臉色拘謹又生硬, 警惕地打量著麵前兩個男人, 似乎怕對方不好相與。
男孩個頭到嚴子書腰上,傅金池蹙了蹙眉, 擔心撞到他舊傷的位置, 當即上手扶了一把。
其實哪有那麼嚴重, 嚴子書自己都不在意。小孩兒眨了眨眼,靈活地從菲傭身邊鑽了過來,從兜裏摸出兩顆錫紙巧克力,塞到嚴子書手裏,算是認錯, 嘻嘻一笑,一溜煙又跑了。
菲傭忙繼續追孩子,嚴子書也笑了,展示給傅金池:“吃嗎?人家還算了你一顆!
傅金池還真不像他一樣,對小朋友的邏輯理解得那麼迅速, 這才反應過來。嚴子書將巧克力塞到傅金池兜裏:“你這樣讓我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一座城市裏住的都是玻璃人。”
傅金池“喲”了一聲:“寒磣我呢?”
“哪敢?”嚴子書揶揄地笑, “就是說有這樣的城市,我第一個推舉您當市長!
很久沒上過床,誠然有點不適,但傅金池這麼小題大做,嚴子書不需要他這樣。
實在不舒服,他今天就不出來了。那麼大一個人了,又不真是玻璃吹的。
到了停車場,其實也不用打車,司機已經在那候著,一輛黑色的林肯。
上了車,嚴子書又道:“其實小孩兒有時候很好玩的,腦子裏想的東西和我們不一樣!
“真想要了?”傅金池看著他,“那怎麼辦,你給我生一個?”
“自己養就算了!眹雷訒χ巴馔霸僬f,有威廉還不夠,你也不怕它吃醋?”
這時節,街上的聖誕氛圍已經越來越有過節的樣子,車行半個小時,泊在商場底下。
嚴子書本以為他們隻是隨便逛逛商場,隻有兩個人,累了歇歇,夠了就走。結果倒不是這樣——傅金池將一切都規劃得很完整,從碼頭出發去哪個商場,甚至具體到去哪些店。
司機是個話不多但很踏實的本地中年人,上車負責開車,下了車還跟著一路跑前跑後。
搞得嚴子書連聲道謝,這場景,以前倒是熟悉,隻不過他是提供服務的那一方。
大概這就是普通人跟有錢人的差別,角色調換,總似乎覺得這排場太誇張。但嚴子書自己似乎又是沒資格抱怨這個的,說到底,還是照顧他現在體力差,光試衣服也挺消耗精力的。
照他自己想的那樣親力親為,隻怕今天的進度條堅持不到走著迴到島上。
傅金池帶他去的店自無不精。他們一路從車庫上來,嚴子書對路不熟,連商場名稱都沒看全,索性盲目跟著傅金池,也不怕自己被賣了。不過想來,就算賣了他,在這裏都消費不了多少東西。閑逛的客人不算多,一路都沒見什麼快消店,搭眼望去,一排排全是硬奢品牌。
說是添兩件厚衣服,傅金池獨斷專行,擅自決定了他所有的穿衣風格。
“我覺得太誇張了!眹雷訒鴱脑囈麻g走出來,這迴店員小姐給他拿的是一件禮服襯衫,前胸風琴褶,法式雙疊袖,他看向其中一位:“我暫時沒有需要穿這種衣服的場所!
就算全港城人的普通話都不流利,商場的導購也絕對不會。給他們服務的不止一位,其中一個店員小姐試圖向嚴子書證明他穿這件衣服絕對十足完美,尤其顯得腰身修長。
另一個卻機靈地直接看向傅金池:“您覺得怎麼樣?”
傅金池瞇著眼,像打量藝術品:“再拿剛剛那件雙排扣的西裝,給他搭一下。”
店員小姐早就看透誰是付錢的金主,仗著傅金池發話,全然忽視嚴子書的意見。
換衣間隙,傅金池親自拿了條領結進來,給他係上。嚴子書歎口氣,按住他的手:“我本以為,像這種自詡調性特別高的店,總不會還明晃晃的以貌取人?磥磉是有的!
“大概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吧。”傅金池道,“你不喜歡這家就算了,我們換一家!
嚴子書進店時,身上的衣服明顯都是平價貨,乃至明顯從大賣場買的雜牌——這也罷了,還加上身邊還有個光風霽月的傅金池。這家店的店員們多多少少有點兒不把他當迴事。
但對應的,她們明顯就很把傅金池當迴事。
這樣身份差異鮮明的兩個顧客,嚴子書也不知她們能腦補出什麼關係,sugar daddy和剛傍上大款的失足青年?傅金池也不像好丨色闊佬啊。
“都試了半天,先就這樣吧!眹雷訒p哂,“把前麵的拿上,剩下的不試了!
傅金池答應了。
隻是店員小姐要把他剛剛試過的衣服裝起來,嚴子書叫住她們,報了自己以前的尺碼。
他現在比沒受傷前瘦弱很多,能差出一個尺碼來,因此嚴子書堅持請她們拿大一號的。
“我正在恢複期!彼噲D耐心解釋,“小號穿一陣子就又不合身了。”
然則店員小姐也很堅持,嘴裏勸他剛剛試出來的效果最好看,眼神卻仍然看向傅金池。
這意思大概有點隱晦,但嚴子書隱隱察覺到了。她們見試什麼衣服全由傅金池說了算,認定這位金主吹毛求疵,在兩人可能產生分歧之前,直接“貼心”地詢問說話有用的那個人。
試衣人的意見反而顯得微不足道。
嚴子書哭笑不得,索性不多廢話,換迴自己的衣服:“走吧,去下一家!
他迴去試衣間穿衣服的時候,店員小姐還過來問傅金池,衣服該怎麼拿。
“那都不要了吧!备到鸪啬粗腹粗澏担辉觞N正經地靠著櫃臺站著,他輕飄飄地看眼店員,語帶戲謔,說出的話倒是有幾分真心,“不過,能把他惹著,你也挺厲害的!
“下次麻煩改進一下服務質量!
店員的臉色有點窘迫。
自然,嚴子書願意容忍的,隻是傅金池擅自為他決定穿什麼衣服——先決條件不可或缺——放在兩人中間屬於情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沒有外人摻和進去的空間。
幸而不是所有店鋪都這麼擰巴。之後去的幾家門店態度友善,購物體驗一路順暢。
在導購的幫助下,一套套試下來,從前神采飛揚的精英感覺立時迴到身上。
決定了最後一套要買的衣服,那家店的店員幫嚴子書拆了商標,以供他直接穿著出門。
此時傅金池再看他,從頭到腳都是自己雕琢的痕跡。雖說好看的人套麻袋都好看,穿對了還是了不得。一身淺褐粗花呢tweed獵裝,布洛克鹿皮皮鞋,濃鬱的複古英倫格調,是嚴子書以前很少有過的風格,又不完全脫離他的氣質,看得傅金池想立刻把他拉迴房間剝光。
嚴子書對奢侈品沒有執念,並不想從頭到腳的行頭加起來,把一套海景房穿在身上。讓他鬆了口氣的是,傅金池似乎理解他的想法,也沒做隻買貴的冤大頭,但的確品味可靠。
司機把大包小包送迴車裏時,時間還早。
比起早早迴家上床,難得出來一次,兩人都願意漫無目的地再閑逛一會兒,宛如約會。
不過逛街就是這一點,就算訂好了計劃,似乎也總隨時能發現新的添置目標。
就像買了鞋子需要褲子搭配,買了西裝又需要配飾搭配。嚴子書煥然一新地站在麵前,傅金池又覺得他缺了塊腕表——於是徑直牽著人走進了百達翡麗的門店。
饒是嚴子書這一天已經對傅金池刷卡的動作感到麻木,在對方要店員將那塊周年限量大師弦音腕表調貨來給他試戴的時候,哪怕店員沒有告知價格末尾幾個零,光聽到“限量”二字,還是十分感動並斷然拒絕了。
就,果然還是不能太早覺得男人靠譜。
商討到最後,嚴子書手上隻是多了塊月相表,端莊沉靜,不張不揚,跟他本人十分貼合。
在表行裏,價格已經算很親民了,屬於他以前不會隨便買但靠工資也能消費得起的水準。
為了防止傅金池再想出些什麼花哨,嚴子書有意找點什麼分散他的注意力。路過旁邊勞力士專櫃,看到櫥窗,嚴子書玩心大起,把傅金池拉了進去:“你來試試這款。”
有種說法叫作:在夜店裏帶綠水鬼的不一定是全是渣男,最多百分之九十九。1
表盤上晶瑩的綠色堪稱明騷,嚴子書幾乎噗嗤笑出聲來:“你有沒有聽說過,有人總結在夜店遇到戴這種表的男人,自報家底時可以直接除十,自報女友的數量可以直接乘十?”
傅金池腕上搭著冰涼的表鏈,也不介意嚴子書取笑,貼近了輕聲問:“那男友數量呢?”
“這不是要問你自己嗎?”嚴子書認真嗔他一眼。
“那看來這表不適合我了!备到鸪氐,“我怎麼可能還敢背著你去夜店!
事實上,傅金池居然十分壓得住它的氣場,甚至給人感覺頗為和諧,渾然天成。嚴子書從前就形容傅金池像隻花孔雀,越發覺得,他好像真的很適合這些斑斑瀾瀾熠熠發光的東西。
一時間,嚴子書也找到了興味,把各種五顏六色的鑽表往傅金池腕上嚐試。
然而他的嚐試隻是玩笑似的,並沒有真的想押著傅金池買一隻遊樂場彩燈似的手表迴去。同一時間,有人卻真的在考慮選這種鑽表送給未婚夫當做禮物。
試著試著兩撥人匯到一處,嚴子書跟傅金池一抬頭,撞見昨天剛見過的lisa。
身邊跟著她的未婚夫。
丁鴻波顯然不如傅金池能適應這種炫彩風格,也沒耐性應付女友的誇張審美。他隻像承擔任務一樣陪在旁邊,任她興致勃勃地把手表往自己手腕上扣,微微蹙眉,鬱悶溢於言表。
他本來就是商務打扮,人也鄭重其事,配上個漸變色的彩鑽不倫不類。
見到嚴子書二人,丁鴻波也顯出驚詫的樣子。
但他第一反應除了驚詫,還有下意識地往後迴避的動作。似乎因為曾在嚴子書麵前放下豪言,看不上膚淺的女人,現在卻跟千方百計想甩脫的女友訂了婚,讓他覺得頗難為情。
也可能是因為眼前兩人明顯關係不一般。
如果讓丁鴻波本人來講,他一時半會都不一定說得清是哪種想法作祟。
他在這方麵的態度確實有點受到丁老先生的保守影響,畢竟從小跟著祖父長大的。當然,因為工作原因,大驚小怪是不至於,隻是見得越多越,感覺這個圈子特別亂,敬而遠之則已。
丁鴻波對嚴子書印象是“氣場不和”,然而客觀評價的話,人確實談不上壞。
因此看著他跟個陌生男人站在一起,總歸有種明珠蒙塵的懊惱之感。
總之瞧著礙眼。
其實也沒多久沒見,但嚴子書跟他以前每迴遇到的那個調調截然不同。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至少今天第一眼見到時讓人挪不開眼。頭發斜斜地往後梳,眼鏡邊框反射著幽光,通身複古的休閑裝扮消融了這種銳意,站在那兒隨意而慵懶,像一件觸手溫潤的古董珠寶。
丁鴻波麵對他,竟有片刻不知道說什麼好。
嚴子書並不關心個中緣由,禮貌地笑笑,跟他們打了個招唿,傅金池也點了頭。
但傅金池自我介紹極為簡略,隻說了個嚴子書也沒聽清的英文名字。
丁鴻波這才將目光轉移向他,下意識皺了皺眉頭,似有一抹疑惑,但很快掩去,隨即擺出生意場上的態度跟他握手,又試探著問:“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傅金池露出個輕佻的笑容:“可能是真的見過,也可能是你搭訕的方式太老套呢?”
丁鴻波此等直男,至少自認直男,臉色霎時像在地鐵上被人摸了屁丨股一樣難看。
lisa聽普通話沒那麼在行,但還對傅金池心懷芥蒂,隻道他說什麼肯定都是惡意,聞言自然也不大高興。她嘟了嘟紅潤的嘴巴,想要發作,還是壓住了,小鳥依人地往丁鴻波身邊縮了縮,拽了拽他,附耳說了幾句什麼,也不知是不是在告狀。
比如這個人嘴不中聽?
嚴子書自然知道傅金池什麼德行,平時就口花花的,於是扯了幾句閑話岔開話題。
傅金池伸手攬住他的肩膀,意思是要走了,他也就雲淡風輕地笑著,跟對方作別。
但可能就是不是冤家不聚頭,誰知這天的孽緣到這還沒算完。
兩人逛到傍晚,去吃晚飯,傅金池訂了頂樓餐廳視野最好的觀景座。隻是椅子還沒坐熱,餐廳經理就擦著汗過來,說有其他客人也定了這兒。
這是他們餐廳工作的重大失誤,弄混了客人預訂時間。平時也真沒出過這種事兒。
因此經理態度恭敬得要命,願意給換時間換地方並免費,但是另一夥客人偏不想換位置,就必須今天,說是戀愛多少天紀念日,意義重大,想要跟傅金池他們協商換一換。
說著說著,兩個人影就上來了,結果,不是丁鴻波他們又是誰。
準確地說,是lisa拽著丁鴻波,嘰嘰咕咕跟經理據理力爭,一步不退。丁鴻波似乎覺得丟人,一直想勸她走,尤其嚴子書遠遠望過來時,不知為何,竟讓他有點如芒在背的感覺。
傅金池看了半天戲,忽然開口:“既然大家都認識,不用麻煩,一起拚桌就好了。”
在這種高檔餐廳裏,“拚桌”這個詞他說得極為坦然,餐廳經理也愣了。
然而傅金池看著lisa挑了挑眉:“不敢?”——
作者有話要說:
1包括下麵那個乘十除十的說法來自《全國夜店名表渣男圖鑒》,僅為戲言戲言戲言,沒有看不起綠水鬼的意思那是我消費不起的價格,就是想象一下傅先生在夜場偽裝低端渣男的畫麵,居然不違和甚至有點帶感?
丁是個不能自我認同的深櫃,渣,但是後麵沒有同妻情節不然怪膈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