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可不是什麼好事,江緒思忖道,或許我該同顧沉商議一下提前啟程離開黃粱城的事。
不過之前也跟顧沉提起過此事,當時對方說的是已有打算……就是不知,這打算究竟是什麼。
若真的等十天期滿再走恐怕得棘手上許多。
“江少俠這是在想什麼呢,”沈長風撐著桌麵朝他麵“m”“''f”“x”“y”%攉木各沃艸次前湊過來,“啊,讓我猜猜……你在想怎麼提前把我跟顧沉送走。”
江緒不置可否,有些不適應地往後仰了點,問道:“你又想做什麼?”
一隻冰涼的手擱在了他的手背上,沈長風深深地跟他對視著,玩味道:“我什麼都不想做,我就想待在黃粱城裏。”
“你不想走?”江緒不解地抽迴手,又往後挪了點,“但你若一直待在黃粱城中——”
“會死。”
沈長風自然而然地截了他的話,一副渾不在意的神情:“我當然知道,可黃粱城風水好,難得尋了個如此好的地處,我死也要死在這。”
江緒一言難盡地收迴視線:“你開心便好。”
“我自然開心,不過我有個能讓你也高興的法子,”沈長風往他這邊又壓了點,“想知道麼?”
“不想。”
江緒想也不想地迴絕了他,腹誹道:隻要你不亂來,我便高興得很。
心中隱隱有些奇怪,沈長風今天的話尤其多,讓人覺得他情緒有些不對。
正想著,沈長風已經接著說了下去,頗有種循循善誘的感覺:“你看,我的人頭值兩萬兩黃金呢,雖說道士不在意錢財,但黃金嘛,硬通貨!肯定用得著!”
兩萬兩?
江緒奇怪地截住他的話頭:“你的賞金隻有一萬兩。”
話音剛落,他又飛快補充道:“我不缺這一萬兩黃金。”
無極宗作為中州大派,他身為宗主弟子,那麼多年攢下來的錢財肯定不止這些,畢竟他又不會去鑄劍閣那種燒錢地方買法器。
這下沈長風總該沒話說了吧。
江緒滿意地想著,可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便聽見沈長風笑了聲,輕描淡寫道:“可我有兩張一萬兩的懸賞令啊。”
江緒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
黃粱城中統共也就兩張懸賞令,各一萬兩,一張是沈長風的,另一張……
沈長風好似知道他要說什麼,施施然承認道:“對,我就是青鶴。”
“啊,對了,”他翹著嘴角,朝旁邊的樹根虛虛一點,“顧沉是知道的,我的那張麵具,就是被他埋在了這棵樹下。”
江緒對後麵這句話倒也不太例外,若隻是一個不在此處的武林盟,根本用不著顧沉特地找上一個修道者保護沈長風,如今聽到沈長風承認,反倒鬆了口氣。
“你為何要告訴我?”
沈長風便假惺惺歎了口氣:“方才不是說了麼,這樣我跟你都開心,噢,葉嶼也會很高興的。”
江緒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又有些說不出的奇怪之感。
哪有人會樂意去死的?
他這麼想,也這麼問出了口,隻見沈長風坐迴椅子上,抱著手臂慢悠悠道:“江少俠肯定沒聽過有句話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江緒的確沒聽過,但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道:“你不是喜歡姑娘麼?”
“誰說我隻喜歡姑娘的,”沈長風嗬了聲,“葉盟主可是雲州絕色,雖然比不得你師兄,不過也差不多了。”
“沒人能跟我師兄相提並論,”江緒反駁他,“我師兄舉世無雙。”
“是是是,”沈長風應付著點點頭,“那你願意為你師兄去死嗎?”
江緒愣了愣,還未來得及思索他的意思,便聽見他接著道:“我樂意。”
這話被沈長風輕飄飄的,自然至極地說了出口,他側頭對江緒挑釁一笑:“你知道葉嶼為何找我嗎?因為他也知道我是青鶴,隻要比任何人都早一步殺了我,他就是眾望所歸,武林盟也能再上一層樓。”
江緒不明白他的想法,但總覺得他說的話有些不對,又被沈長風不停歇的話語弄得沒法好好思考。
“江少俠啊,你隻需要將我綁了帶給葉嶼,再將青鶴落到武林盟手裏的消息賣給暗日殿,兩萬兩黃金就到手了,看,是不是既輕鬆,又劃算的很?”
“我還能給你指路呢,嘶,不對,用不著如此麻煩,他們肯定快到黃粱城了,你隻要跟顧沉那根木頭說多在此地待幾日就好,這麼想想,難道不心動?”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忽地被風一嗆,止不住地咳起來,江緒終於找到機會打斷了他:“你其實一直都想著去送死。”
沈長風的身影微微一滯,江緒知道自己說對了,他其實一直都有這種想法,畢竟沈長風與他並無什麼仇怨,根本用不著在他答應顧沉的生意後如此惡劣做派,好似就是要他忍無可忍直接離開。
江緒想了想,道:“那日去秦樓,是因為你將自己的消息遞給了暗日殿吧,又或者,武林盟和暗日殿知道你在黃粱城的消息其實都是你放出去的。”
這才會在暗日殿闖進來時故意叫住他們,隻是後來不知為何又放棄了自我暴露。
沈長風按著自己的胸口,咳道麵色蒼白,聽見他這麼說,反倒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你其實挺聰明的。”
“你若死了,顧先生會難過。”
江緒隻能幹巴巴地擠出這麼一句話,他向來不會安慰人,幾乎有些不知所措。
沈長風卻好似早便想過這個問題,不假思索答道:“傷心難過也隻是一時的,我當然知道他當我是摯友,可他還年輕,總不可能半輩子都養著我這個廢人。”
他說著,嫌棄地哼了聲:“他樂意我還不樂意,比我爹管得還緊,死古板一個。”
江緒卻愈加迷茫,難道沈長風當初根本不樂意顧沉救自己麼?
可活著不好嗎?他想,旁人都講在鬼門關踏過一圈的人會更惜命,但沈長風卻好像巴不得趕緊撲進鬼門關再把門死死鎖上。
也不知他在想這麼,江緒腹誹道,不過也都是瞎折騰,他反正是絕對死不掉的。
對了,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其實可以問問嚴綏是否有帶著能治傷的靈藥。
而沈長風好似知道他在想什麼,下一句話便是:“噯,你們既然是真道士,那會算命嗎?可否幫我算算什麼時候死?”
“我不會,”江緒想也不想地答道,“我不修此道,況且並非人人都能窺探天機的。”
算得比較準的幾乎都是受天道眷顧,而即便如此,每次掐算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更不用說……
他不自覺地恍惚了瞬,隻聽得沈長風惋惜地歎道:“看來你根本就不是什麼厲害的道士,不過我看你那個師兄挺不錯,我待會去問問他。”
“不行。”
江緒飛快地駁斥了他的話,語氣略顯急切,倒是把自己給嚇了跳。
沈長風眉尾一挑,發出聲長長的疑惑鼻音,戲謔得很:“你不會,我自然可以去找會的人,有何不行的。”
“你不懂,”江緒想了個妥帖的說法,同他解釋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沒人敢說自己算得絕對準。”
他說完,又在沈長風明顯不太相信的神情中補充道:“保證自己一定準的都是騙子,況且正因為那一線生機所致,天機往往轉瞬則變,此刻瞧見的東西,下一刻未必還是如此。”
沈長風誇張地噢了聲:“原來如此,我還以為——”
他刻意頓了頓,才以扇掩麵,輕佻笑道:“你是怕我把人勾跑了呢。”
這話說得好生不客氣,江緒雖沒有如此想過,但還是覺到一股熱氣直衝腦門,又有了種陰暗心事被強行拖到陽光下暴曬的羞恥感。
沈長風怎麼會如此確定自己對嚴綏的心思!
“胡、胡說,”江緒色厲內荏地反駁,“我與師兄清清白白,你不要,嗯,秦樓逛多了,就看誰都跟你一樣!”
“跟我一樣有何不好的,”沈長風反倒頗為自得,“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扶老愛幼還文采斐然,要是人人都像我,早便天下大同了。”
好生不要臉的話,江緒一言難盡地擰著眉,猶豫了會,還是同他解釋道:“一百多年前,有個修者推算出自己道侶的死期,他付諸了許多努力,終於讓道侶活過了那一日。”
他頓了頓,看見沈長風合扇點了點自己額角,笑嘻嘻道:“讓我猜猜,他們都死了?”
江緒搖了搖頭。
“他的道侶本該死於魔修之手,那次他們沒有領著宗門弟子參與圍剿,這才活了下來,可魔修卻大肆進犯了明州,生靈塗炭,死者千千萬。”
沈長風慢慢收斂了笑容。
“後來他的道侶還是死了,”江緒垂著眼,講得自己都有些低落,“被發現時衣不蔽體,渾身都是……汙垢,被藤蔓綁縛在山野間,死得……比原先還要慘。”
“從沒人能成功蒙蔽天道,”他垂著眼飛快總結道,“那個人最後也死了,所有人都聲討他,譴責他,他死後,那個宗門也覆滅了,所以,窺探天機不是什麼好事。”
雖說凡事都留一線生機,可沒人知道,生機後又是什麼。
他在話語間隙飛快地扯開了話題:“對了,我師兄他不喜歡別人去擾他清淨,你不高興,找我不痛快便是,莫要想著去禍害我師兄。”
沈長風嘁了聲,往椅子上一倒:“說了那麼大一通話,不就是不想讓我靠近你的寶貝師兄麼。”
江緒難免心虛了瞬,道:“我師兄生氣是很恐怖的。”
“是麼。”
沈長風端詳著他故作正經嚴肅的神情,故意道:“可你越說,我越對你師兄感興趣了。”
若江緒是他平日裏喂著的那些貓的話,恐怕早已豎著尾巴渾身炸毛了,沈長風兀自巋然不動,慢悠悠歎道:“哎呀,江少俠你就實話跟我說吧,他究竟是你師兄,還是你道侶啊?”
“都說了是師兄,”江緒想也不想地答著,瞪了他眼,“你莫要瞎想。”
“噢,那挺好。”
沈長風腦中閃過點在樓上時不小心聽到的隻言片語,不予置否。
哪有師兄弟間是那麼說話的。
他笑著側頭跟他對視:“我還挺喜歡你師兄的,江少俠,不如讓你師兄同我認識一下?”
江緒被他這話驚得失語,這沈長風喜歡的難道不是姑娘麼!這是又有什麼煩人打算了!
不過片刻,他便飛快駁斥道:“你休想。”
“怎麼,”沈長風根本不以為意,依舊是副吊兒郎當的樣,“又不是你的道侶,江少俠還能管到自己師兄的姻緣上麼?”
“我師兄修的無情道,”江緒用那雙清亮的琥珀瞳認真地與他對視著,“斬七情滅人欲,方能證道。”
他想了想,垂下眼,有點難以察覺的歎惋:“無情道修者不會喜歡上任何人的。”
沈長風麵上的失望假到不行:“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他深深地看了眼江緒,微不可查地微笑搖頭。
還真是時傻時聰明的,他想,也有可能是身在局中看不清。
那個姓嚴的真的不會動情麼?
沈長風啪地打開折扇,瞇著眼望向明淨的天穹。
那可未必。
歲遲
升溫啦,開心出門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