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綏身上有大秘密,這是毋庸置疑的,渺音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眼神猶帶著不解與些微茫然的江緒,愁得在心底歎了口氣。
“生死劫,顧名思義,若能渡過,則往後大道坦蕩明亮,若渡不了——”
他將煙桿往榻邊敲了敲,在雲霧繚繞中幽幽道:“就得祈求自己能投個好胎了。”
就憑江緒這點心機和修為,哪裏夠嚴綏玩的。
渺音心有餘悸地迴想起夢中之事,那魘鬼的死相頗為淒慘,千萬道劍氣一點點絞碎神魂的滋味簡直就是世間極刑,也不知無極宗是怎麼養出個如此狠辣的角色的。
還有那一身的血氣……渺音在模糊煙霧後很輕地皺了皺眉,簡直要比北州那位魔尊還要嗆鼻子。
江緒終於慢慢理解了他的意思,斟酌道:“你的意思是,我與師兄,必定要死一個?”
他莫名地想到了許久之前的那個古怪夢境,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渺音從自己的思緒裏迴過神,聞言漫聲道:“也不是,就看你那師兄想不想渡這個劫了。”
“怎的就不能是我想渡劫了。”
江緒嘟囔了句,問他:“若不渡劫,會如何?”
“放在平常修者身上,其實也沒什麼,”渺音隨口道,“不過是失了去都廣之野爬建木的資格罷了。”
江緒沉默了片刻,輕聲道:“建木快長成了。”
這是顧沉曾同他說過的話,許是在雲州的日子過得如夢一般美好,他都快忘了,嚴綏是必定要去都廣之野的。
所以那個夢,是天道降下的暗示麼?
渺音戲謔地笑他:“至於你,幾百年內定然是沒有這能力的,還不如腳踏實地,好好想想近日的遊曆收獲。”
江緒收攏了自己亂七八糟的心情,真誠對他道謝:“多謝前輩指點。”
“真想謝我,不如同我一塊走?”渺音似是同他開玩笑,“我還能教你如何在百年內超過你那師兄,成為中州年輕一輩第一人。”
他話音未落,便有人吱呀一聲推開門,溫和的聲音由遠至近:“勞前輩費心關照我師弟了,不過前輩不是我無極宗之人,對我宗心法想來是不熟悉的。”
江緒迴頭看向他時先是眼神一亮,可緊接著又想起了渺音方才說的話,微微翹起的嘴角一點點地歸於平緩的弧度,隻輕輕叫了句師兄。
嚴綏的眼中有晦澀難辨的情緒飛快翻滾又恢複平靜,他屈膝與江緒平視,道:“沈長風也醒了,想要見你一麵。”
江緒點點頭,問他:“顧先生……的身軀?”
“前輩身邊的那位姑娘替他準備好了棺槨,”嚴綏在他極為明顯的失落中將語調放得愈加柔和,“不出兩百年,緒緒便能在中州的新一批弟子裏看見他了。”
江緒有些不敢相信他的意思:“師兄的意思是,他下輩子有仙緣?”
“嗯,”嚴綏將他頰邊散落的發別到耳後,“他本就是至純之人,這一世又得了機緣,也救過不少人,這是他應得的。”
兩百年不過彈指,對於修者而言,可能隻是閉關出來便能再相見,可對凡人來說,逝世便是天人永隔,隻能是盼西風吹好夢,塚前與碑共煮酒了。
那若是仙人與修者呢?
江緒近乎逃避地製止了自己的思緒,站起身躲開了嚴綏的視線:“我去瞧瞧沈長風,省的他又想去死。”
反正嚴綏的本意也是支開自己,他想,還是等渺音走了後再與嚴綏好好談談這事吧。
……
門哢噠一聲合上,渺音麵上的散漫瞬間便消失殆盡,整個人頓時如同出鞘利刃般,鋒芒直指站立在原地的嚴綏。
“先前我一直都忘了迴事,”他仍是笑著的,靈力一點點在手中醞釀,“以簡樓子的性子,不可能把自己的風流事講給徒弟聽,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的?”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嚴綏淡然自若地對他含蓄微笑,“前輩與其說是忘了,其實是還對我師尊抱有一絲希望吧。”
這話明顯戳到了渺音的痛處,他麵上不自然了瞬,旋即冷笑道:“怎麼,我是想把自己的情劫渡了,不行?”
他話音剛落,不等嚴綏接話,便又接著不依不饒道:“你不也是想渡情劫,無極宗的人就那麼愛跟我們合歡宗綁在一塊?”
嚴綏周身也漸漸出現了靈力的波動,周圍的緋色輕紗在狂瀾中倉皇舞動飄蕩。
“前輩應當是同緒緒說了這話吧,”他不過一駢指,便令渺音眉頭一皺,拔劍出鞘,“作為緒緒的小師叔,前輩關心則亂也是人之常情。”
嚴綏說完,輕笑了聲:“不若再好好看看我,你說如何?”
渺音忌憚地往後微退一步,無形中似有什麼東西自嚴綏身上消散,倏然間,渺音麵上浮出極訝然的神情:“你……簡樓子難道沒跟你說過,要積攢功德?”
嚴綏隻是淡笑著,並沒有答他,渺音也飛快地推翻了自己的猜測,細長的眉幾乎要擰到一塊去:“不,不對,你無功德,也無罪業,可在魘鬼夢中的一身血煞之氣又是從何而來的?”
還有這手能瞞過自己眼睛的氣息隱匿術,這小子究竟得過什麼造化!
“這便不勞前輩費心了,”嚴綏同樣向後退了些,周身氣勢瞬間歸於平淡和煦,“不過日後還是莫要再同緒緒說這些話了,我不會去都廣之野。”
渺音冷哼了聲,道:“這恐怕由不得你想不想,簡樓子這人,自己飛升不了,好不容易收了個根骨絕佳的徒弟,怎會放過。”
況且誰人不知無極宗的嚴綏便是建木選中之人,如今他本人說出不去都廣之野這種話,簡直就與玩笑無異。
哪會有人不想飛升的!
但嚴綏顯然沒有繼續站在這給他打量觀賞的想法,隻略一頷首,道出自己的目的:“緒緒性子悶,前輩這話容易讓他胡思亂想,若憋了氣在心底,於身體不好。”
渺音斜睨他一眼,敷衍嗯了聲:“我這人最不愛空穴來風,成了,快從我的地界滾出去。”
他定然是不會如此算了的,從前不知道江緒在無極宗也就罷了,如今怎麼可能安心讓自家孩子待在豺狼窩裏。
更不用說身邊還有個不知是什麼人物的嚴綏,天知道江緒會不會哪日就成了人飛升路上的一塊基石!
等想些辦法,從長計議。
……
而另一邊,江緒在門外瞧見了靜默站立的阿蠻,她這時已經換了身黑衣,見江緒出來才動了動,道:“那凡人在這邊歇著,你隨我來。”
江緒應聲隨她行走在紗幔重疊的廊間,此處的裝潢實在眼熟,他走了一會,才發覺自己是在秦樓中。
“我一直都不知前輩是何身份,”他在沉默寂靜中斟酌著開口,“但前輩似乎,與渺音前輩熟識。”
“不,”阿蠻的背影瞧著冷淡,卻在極認真地迴他,“我與主人從前並不認識,不過此次來雲州,的確是有事相求與他。”
江緒點點頭,又沒話說了,不過也用不著多久,阿蠻就替他推開了一扇門。
“那凡人便在此處。”
江緒遙遙看了眼,沈長風著了身素白,背對著門口坐著,直到聽見腳步聲,才慢慢地轉過頭來。
“江少俠,”他沒什麼表情,卻很鄭重地對他一叩首,“承蒙搭救,不勝感激。”
江緒被他這一舉動驚得有些無措,隻能幹巴巴道:“隻是舉手之勞,算不得什麼。”
沈長風卻搖了搖頭:“夢中之事我都記得一清二楚,今日想見江少俠,不過是想問問,可有辦法……讓顧沉複生。”
江緒心頭一落,不由暗自歎了句果然如此,他在聽嚴綏說沈長風想見自己時便有了點猜測,因此這會也沒什麼好措辭的,直戳了當地道:“人死不能複生,這是輪迴的規矩,即便我們是修者,也無能為力。”
沈長風則明顯也沒抱什麼期望,如今聽到這話也隻是輕輕嗯了聲,又問他:“那最後的時候,顧沉他與你說了什麼?”
江緒愣了愣,突然意識到些什麼,道:“也沒說什麼,就是同我講了講他與你的事,還說,他的道便是護你無虞。”
沈長風霎時便紅了眼眶,喉結滾動幾番,最後隻是又鄭重一叩:“多謝少俠告知。”
江緒見不得人傷心,他總是很容易便感同身受,此時也不知該如何勸慰,隻得轉了話頭:“那你今後,嗯,有何打算?”
總不可能都這樣了還想著要一死了之吧。
他正如此想道,便聽見沈長風用極平靜的聲說道:“承蒙少俠師兄再給的一顆丹藥,我如今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武功,可以去跟過往的事做個了斷了。”
他頓了頓,輕聲道:“顧沉說得對,除了死,還有更好的法子去贖罪,我太懦弱了。”
江緒在意的卻是另一件事:“師兄又給了你一枚丹藥?”
難道這便是與顧沉的交易?
不過沈長風顯然是不能給他答案的,但江緒剛出門便瞧見了嚴綏,原本候在門外的阿蠻已經不見蹤跡,他稍微愣了會,心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思慮此時已經淡了不少。
“師兄,”他很輕快地喚了聲,抬手欲抓嚴綏的衣袖,“你與顧先生的交易,便是要再給沈長風一顆丹藥麼?”
嚴綏輕輕嗯了聲,有些克製地道:“緒緒現在想與我談這個?”
江緒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伸到一半的手猛然被嚴綏扣住,緊接著,他便被推著抵在了後頭冰冷的木門上。
“可我現在不想說這個。”
嚴綏的臉湊得很近,江緒定定地望進那雙情緒翻滾的眼裏,腿一軟,麵上便不住地發起熱來。
“緒緒,”他低低喚了聲,唿出的熱氣全都灑在江緒唇上,“你可憐可憐師兄。”
可我能可憐他什麼?
江緒遲緩地動著化為一團的腦子,他低低地唔了聲,本能地應了嚴綏的話。
下一秒,門扉朝裏敞開,江緒睜著眼,瞧見屋頂垂下的紗幔紛紛揚揚,曖昧的暖香與唇齒間宛若要吞吃掉自己的吻一同襲來,令他隻能攀緊嚴綏的肩,生澀地迴應起這個吻。
撲通。
他倒在軟綿綿的毯子上,被嚴綏好好地護在懷裏,除了眼下的吻和探入下擺的滾燙手掌,再也想不起任何事來。
歲遲
昨天痛經痛到爬不起床,誠懇道歉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