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緒睜開眼,很安靜地盯著黑暗的房頂。
身邊的嚴綏發出綿長而平穩的唿吸聲,似乎是陷入了深眠之中,隻是仍用禁錮的姿勢摟抱著他,連睡夢中都生怕他再跑了。
江緒並不知道自己在這過了多久,嚴綏設下的禁製甚至令外頭的光線都無法溜進來半分,他被迫在毫無理智的情*和昏睡中輾轉切換,幾乎沒有清醒的時候。
或許是因為所有的靈力都被灌入體內的法印禁製壓製住了。
他想著,重新閉上眼感知著自己的情況,極明顯的虛弱無力感一直蔓延進靈魂深處,隨之而來的還有微弱的,對靈力的渴求感。
江緒極明顯地皺了皺眉。
把修者的靈力盡數封印向來是各宗用來懲罰犯了重罪的弟子的手段,受刑者會因為靈力的徹底消失而迅速展現出天人五衰的癥狀,而後便是如凡人般迅速衰老死亡,歸為一具枯骨。
可他依舊是好好的,除了虛弱感外並無任何的異常。
濃稠到近乎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江緒試探地動了動自己被緊緊扣著的手掌,嚴綏便低低嗯了聲,重新將他抱得更緊。
於是他便不再動彈了,赤裸肌膚間盡是黏膩的汗水和別的什麼,他就如此在黑暗中睜著眼,神思漸漸四散開來。
想來是因為嚴綏還做了些別的什麼,這才令我在靈力全失的狀況下依舊活得好好的,但……是什麼法子?
還有,嚴綏這幾日的狀態明顯不太對,他不應是如此——侵略性的,即便是在上輩子關係最差的時候,嚴綏也隻是冰冷得像塊永遠捂不化的冰。
而不是……像一把隨時要把自己與他一塊焚燒殆盡的火。
江緒悄無聲息地轉過身,在這段混亂而無序的時光中第一迴 認真地端詳著嚴綏的麵容。
他的確瘦了許多,本就深邃的眉眼輪廓更顯淩厲,,即便是在沉睡中也是冷淡的模樣,江緒輕輕地抬手碰了碰他微皺的眉,又滑到他脖頸處的那些猙獰疤痕上。
嚴綏究竟在背地裏做了什麼?
江緒一向知道自己是個蠢笨的人,沒法子理解旁人的彎彎繞繞,更不用說想明白嚴綏奇奇怪怪的態度與情緒,唯一能琢磨出的發現便是自春日嚴綏迴到無極宗後,便已經不太正常了。
那些偶爾會出現的眼神,狂熱的,深暗的,似乎在透過自己想些什麼,又似是有什麼沉重到連靈魂都要下墜的東西被死死壓抑著,令他刻意地全部忽略了去。
我死後,你究竟經曆了些什麼?
江緒很輕地歎了口氣,這聲動靜令嚴綏迅速地睜開眼,他甚至來不及閃躲,便對上那雙帶著細微血絲的瞳孔。
“醒了?”
嚴綏啞著嗓在他耳邊低低笑了聲:“緒緒可是又想……”
最後那個詞令江緒麵上霎時紅了個通透,他被嚴綏變相地囚禁於床榻之上,也曾想過些令人無法拒絕的理由試圖踏出房門,可嚴綏隻是扣著他的手腕,用行動令他在失神後抽噎地羞恥哭出聲。
“噓,噓——沒關係,”嚴綏喘息著低啞笑道,“緒緒可還記得每個修者入門後學的第一個術法是什麼?”
江緒咬著自己的指節,答案在心頭盤旋了幾個來迴,卻始終沒能有開口的機會。
是清潔術。
嚴綏在他羞憤的神情中心情愉快地吻了吻他的唇,問道:“緒緒想出去?”
這不是廢話,江緒腹誹了句,卻明白嚴綏隻是問問罷了。
他在嚴綏伸手過來時抗拒地側過頭,冷聲道:“如今魔修壓境,子霽君卻在此做這些齷齪事,怎配為無極宗首徒。”
嚴綏的唿吸微微一頓,爾後溫聲道:“緒緒可是在擔心外頭的情況?放心,你那小師叔一肚子壞水,死不了。”
他說及此,微微一頓,又笑著問他:“還是說,緒緒是在擔心我?放心,緒緒睡著的時候,我自然會出去看看。”
嚴綏的吻自然而然地落在他唇上,說話的語氣猶如在訴說黏膩愛語:“又或者緒緒能聽話些,每日都乖乖在這待著等師兄迴來,讓師兄少操些心,嗯?”
江緒抬眼靜靜地同他對視著,心中漸漸燃起微弱的火氣,他抬起手,重重地朝嚴綏肩上一推。
“你即便是死了,也無法還掉上輩子欠我的債!”江緒壓著嗓吼他,“還有這輩子,你覺得自己能把我關在身邊一輩子麼!”
他怎麼敢,怎麼敢在做了這種事後還同沒事人般與我談天!
就好像……把我當成個滿腦子都是愛的傻子,好像覺得,即便做了什麼我都會愛他。
嚴綏卻溫笑著製住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放心,”他似是在很認真地安慰江緒,“師兄說過的事全都能做到。”
江緒驟然生出點無力感,他抽了抽手腕,掙紮無果後怒聲道:“嚴綏,你究竟發什麼瘋!能不能不要做出一副愛我愛得要死的樣?”
他吼完,自己反倒喉間一梗,好半天才苦澀道:“你明明……不愛我。”
嚴綏同樣靜默著,隔了會才靜默道:“我怎會不愛你,緒緒,這世間沒有人能比我更愛你。”
“你隻是在愧疚。”
江緒突然就厭煩了,他懨懨地轉過身,悶悶道:“是因為上輩子害死了我吧,如今同我在一塊是想著能圓我的念想,還能順便渡個情劫,什麼愛不愛的,修無情道的哪會在意這個。”
“不是。”
嚴綏平靜地打斷了他,神色深深:“緒緒為何會如此想?”
“我都看到了,”江緒攥緊手指,“她給我看了你們的上輩子,你看她時比看我更像愛,嚴綏,你叫她絮絮,也叫我緒緒,是因為這樣才能勉強自己同我在一塊吧。”
“不是。”
嚴綏隻是重複著這兩個字,隔了好一會才艱澀道:“隻是緒緒,隻有江緒是緒緒,當年之事……另有隱情,如今還不是讓你知道的時候。”
江緒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
“算了,無所謂,”他轉身對上那雙似乎藏著很多秘密的眼,“嚴綏,你敢告訴我當年你與她之間的事都是假的麼?你敢現在發誓,說你與她從未在一塊過麼?”
可嚴綏隻是微抿著唇,微微垂著眼避開他質問的目光,江緒靜靜地等了許久,心頭苦澀愈加濃重,最後絕望而諷刺地笑了聲。
“那些都是真的。”
“那情劫呢?”
他又低聲質問:“你同我在一塊,是想渡劫麼?”
嚴綏的唿吸微不可查地一滯,卻始終沒有開口,江緒心頭重重一落,自嘲一笑。
明明心中早便有了答案,偏偏就是不死心,非要自取其辱。
何苦呢?
他忽然就有些反胃,反應激烈地推開身後潮熱的軀體,顫抖著將自己蜷縮成一團,渾身都是說不出的難受,在嚴綏的手掌覆上肩頭時啪地一下拍開了他。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騙?”
江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幾乎要窒息。
“我們朝夕相處百年,你從未對我動過心,這輩子還要騙我……說什麼見我第一眼就很喜歡,若真是如此,你為何會愛上她?”
“你想渡劫,我不是為你死過一迴了麼?為什麼還想要我再為你死一迴?”
他終於明明白白地將近日來折磨不已的痛苦全都在嚴綏麵前剖陳開來,自己都不忍直視自己如今的醜陋模樣。
多可悲!
旁人都想著如何得證大道,可他活了兩輩子卻全在想嚴綏究竟愛不愛自己。
明明就是不愛的。
可他依舊愚蠢地,能將自己的命都拱手讓給了嚴綏。
江緒不由想起了自己死前的最後一個念頭,那日的雪冷到滲進骨頭深處,他大睜著眼,想的卻是今年嚴綏迴來時,曾答應過要與自己一塊看完雪再走。
嚴綏永遠都在食言,而江緒永遠都是傻乎乎等在原地的那個人,都說先將愛捧出來的人是輸家,那從未交付過真心的嚴綏注定是永遠的勝者。
可江緒卻不想再如此可悲了,人都是怕痛的,萬箭穿心之苦已經足夠讓他清醒,他光迴憶一下便連神魂都會戰栗,就像是吃草時就會被鞭笞的羊,寧願去死也不願再經曆那些痛苦。
他再也不敢去奢求嚴綏的愛。
可嚴綏卻終於沙啞著嗓,艱澀同他解釋道:“我那時……中了青丘狐族的情咒與魅術。”
“哈。”
江緒低低笑了聲:“你以為我沒有想過嗎?可是嚴綏,以你的修為,怎麼可能被這中低級術法蠱惑心智。”
“你又在騙我。”
他眼前漸漸模糊起來,脫力與窒息的感覺令他痛苦地大張著嘴,神魂的極度激蕩令他如今與凡人無異的軀體瞬間便出了問題,嚴綏神色驟然一變,不容抗拒地將他摟進懷中。
“走開……!”江緒痛苦地掙紮著,“走……”
迴應他的是突兀的侵入感,嚴綏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在臉上、身上,將他所有的抵抗一一鎮壓。
“噓,噓,”江緒在痛苦中聽見他低聲哄著自己,“緒緒乖,一會便不難受了。”
他能感覺到自己胸口被靈力刺破,嚴綏的手指落在那處,似乎是在刻畫著什麼,他死死皺著眉,抗拒地將腰身往後折去,又被嚴綏死死禁錮在懷中。
他在做什麼?
江緒恍恍惚惚地在情*中想道,似乎前麵的那幾次也有過這種感覺,可他從未留意過自己胸口處的情況,而嚴綏也刻意地誘導著他遺忘了這點小細節,直到今日此時靈力從嚴綏那邊灌輸到自己體內,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麼。
雙修之法。
江緒低低地喘息著,眼前漸漸恢複一點清明。
不是爐鼎采補之術,嚴綏封印了他的靈力,又通過這種法子維持著他的身體狀況,也就是說,若體內禁製一日不解,他便一日離不開嚴綏。
無怪乎嚴綏會如此自信能關我一輩子。
江緒疲倦地閉上眼,遮住了微紅的眼。
我究竟算什麼?
一個償還愧疚的個體。
還是……堪破情劫的道具。
可嚴綏根本不必如此,他諷刺地想道。
我上一世,連道心都是為你而參悟的。
為護一人而提劍,心懷雲破雪霽之光。
斬斷山河,也要護你。
歲遲
這周更新好少……一把子懺悔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