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哈代的腦子嗡的一響。
這個晚上發生的事情已經嚴重超過他最開始的預計,在這個時刻,他忽然真心誠意地非常希望奧爾加·莫洛澤此時此刻能在他們的身邊,後者的冷靜幾乎是殘忍的,而那正是他們這個時候最為需要的東西。
而此刻亞曆山大輕輕地後退了一步,倒抽了一口氣;珍妮·格裏芬的反應則更誇張一些,鑒於躺得離他們最近的那個傷者的腸子都流出來了的緣故,這個女性研究員身體搖晃了一下,發出一聲幹嘔。
哈代感覺到自己的手指有點抖——那兩個還在呻吟的可能並沒有生命危險,而看上去脖子都斷了的傑羅姆顯然是活不成了——他一邊在心裏迅速做出判斷,一邊在阿瑪萊特身邊蹲下,小心地把他翻成側躺的姿勢,以免頭部受傷的人被自己的嘔吐物噎死。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對方還活著:阿瑪萊特的臉上都是鮮血,可能有些是被地上的血泊蹭上去的,而另外一些顯然是從頭發之間流下來的。他的眼睛緊緊地閉著,淡金色的睫毛都被鮮血染成殷紅。哈代把手伸過去,探在對方的鼻子下麵,好一會才感覺到一點微弱的氣流拂過他的手指。
哈代猛然抬起頭來:“我們需要救護車!把值班的獄醫也叫來!這裏有人需要急救!”
此時此刻,刺目的探照燈正照在醫務室所在的那棟大樓上,建築物之間任何陰影都一覽無餘,絕不可能躲藏進任何人。一隊本來在室外巡邏的獄警被調來,開始有序地一間一間搜查這棟大樓的房間——那位身份存疑的實驗室實習生是怎麼從大樓內消失的確實還沒有得到解答,但是毫無疑問他不可能從監獄的高牆之間飛出去,他甚至不太可能離開了這棟有重重關卡的大樓。
執行搜尋任務的每個人都相信,他們一定能把這個狡猾的嫌疑人從大樓裏的哪個房間中搜出來,畢竟對方有雖然可能十分狡猾,但絕不是一個魔術師。
其中兩個獄警離開了搜查隊伍,按照無線電裏的指使先去尋找獄醫——對方辦公室的大門緊閉著,如同往常這個時間一樣,被謹慎地鎖住。實際上鎖住大門也是監獄裏的要求,這棟建築物有犯人的活動中心,雖然走廊中有重重關卡,但是鎖門也是安全條例上的要求。
獄警重重地敲著門,揚起聲音喊著那位獄醫的名字,他喊了三次,裏麵還是一片詭異的沉默,一點聲音都沒有。
兩個獄警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的眼神裏都看出了一點不妙。
於是其中一個獄警後退了一步,做了個助跑的動作,然後重重地把肩膀撞上了這扇緊鎖著的門。門的材質非常結實,他撞了三次才聽見門栓斷裂的一響。
兩個獄警衝進室內,然後因為映在眼前的畫麵而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他們在尋找的那位醫生現在正靠著窗戶坐在地板上,低垂著頭一動也不動。室內沒有開燈,獄警們能看見室內的情形全憑從窗外打進來的、探照燈白而刺目的燈光,於是醫生整個人都沉浸在黑暗之中。
如果他們能看見這位獄醫的臉的話,就會發現死亡的青灰色衣襟爬上了他的臉。醫生的脖頸上爬著一條長長的、醜陋的傷口,鮮血整個浸紅了他的衣襟。室內除了他之外沒有任何人在,空蕩蕩的辦公室一覽無餘,沒有可供人躲藏的地方,而就算是這唯一一個人,生命也早已爬出了他的身體。
在這個死亡的獄醫的背後,窗戶玻璃上用血寫著一行字,字母尾巴上還有血液混著玻璃上凝結的霧氣水淋淋地往下淌,在探照燈的直射下顯得恐怖又詭異。
這些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跡在燈光直射下映出了一層模糊而淡薄的影子,這些被燈光放大了無數倍,就映在兩個不知所措的獄警的身上。
“誰一旦凝視過美本身,就已經把自己托付給死神。”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一片兵荒馬亂。
哈代接到那些正在搜查大樓的獄警報告,說他們要找的那個獄醫已經死了,而那個失蹤的實習生則鬼影也沒見到一個的時候,幾乎已經放棄思考了。他想不通阿爾巴利諾——假設那個人真的是阿爾巴利諾的話——到底去了哪裏,現在更重要的是倒在地上流血不止生命垂危的幾個人。好在雪還沒下多長時間,還沒大到阻礙交通、到救護車不能到場的程度。
實際上他隻是低聲罵就一句,然後就開始低頭專心致誌地給倒在地上的阿瑪萊特做急救。而他身後,其他獄警正試圖把圍觀的罪犯們趕會他們的牢房。哈代的手指在那些傷口和鮮血之間打滑:赫斯塔爾身上有幾道看上去挺嚇人的刀傷,但按照哈代的經驗,這些傷口沒有傷及要害、沒有導致糟糕的內髒出血,現在的出血量也還沒達到令人失血性休克的地步。
但是此人依然昏迷不醒,是他頭上的傷口導致的嗎?這太難判斷了,或許隻是普通的撞擊導致的昏迷,或許是腦震蕩,或許是更糟糕的腦出血——這些都不是一個既沒有器材也沒有醫療知識的普通警官能判斷的,哈代能做的隻有努力讓他不要繼續流血,然後等著救護車來。
他的手就按在對方腰上一處不斷滲血的傷口上,哈代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指之間都是一片溫熱的液體,黏黏糊糊的,泛著腥味。一年之前,當赫斯塔爾·阿瑪萊特第一次出現在wlpd的辦公室裏的時候,他可沒有想到今天這樣的場景。
他帶著複雜的心情低頭打量著這個男人的臉,阿瑪萊特看上去比之前瘦了不少,眼睛下麵有淡淡的青色陰影,此時麵孔正呈現出一種可怕的慘白色彩……哈代依然記得那場審訊,當法官宣布最後的量刑的時候,他的表情是如此的平靜。像是阿瑪萊特這樣的人,應該知道他入獄的日子不會好過,現在這樣的場景也在他的算計之中嗎?
他想要歎息,想要抓著誰的領口質問一個真相——他尤其想要麵對麵跟阿爾巴利諾·巴克斯交談,因為就如奧爾加所說的那樣,一個人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跨過那條線的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成為了一個惡魔?——但是這些問題他一個也沒能問出口,能迴答他的問題的人緘默不語,而救護車鳴笛的聲音已經從遠遠的地方響了起來,就好像夜色之中一個突兀的句號。
冬天的維斯特蘭有一半時間被風雪籠罩著,聖誕節前後更是如此。或許有些小孩會覺得,在聖誕節的時候下起大雪很符合他們對心目中理想的那種節日的期待,但是大人們其實並不那樣認為。
這樣的夜晚逐漸變大的降雪一般意味著第二天早晨出行的時候的種種麻煩,當一排三輛救護車在新塔克爾聯邦監獄這種荒郊野外的地方停下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感謝現在的雪下得還不算特別大。
一名獄警協助著急救醫生把阿瑪萊特抬上救護車,為首的那個急救醫生很年輕,臉上長著幾粒雀斑。他顯然因為這迴需要急救的這幾位病人鮮血淋漓衣服而感到有些驚訝,他一邊把輪床在救護車上固定好,一邊對獄警說:“天啊,是發生了一場可怕的暴動嗎?”
“差不多吧!豹z警在最不影響車內的一個醫生和另外兩個護士的活動的地方做好,含混地應道。他沒趕上事發的現場,但是根據最先趕到現場的幾個獄警說,是他們那位令人不省心的犯人赫斯塔爾·阿瑪萊特一個人麵對了拉丁王幫的幾個混蛋的圍毆——雖然現在這位也正躺在救護車上昏迷不醒,但是看看拉丁王幫的另外幾個人吧!傑羅姆和他的一個打手在醫生來之前就死得不能更透了,還有一位在救護車趕到之前唿吸停了一次。
——有人說這人是維斯特蘭鋼琴師。獄警心情複雜地想著,難免看上躺在救護車中央的阿瑪萊特幾眼:他身上血跡斑斑的囚服已經被醫生切開了,這人上身有好幾道口子,一看就是刀刺留下的傷痕,其中一個在腰上的傷口看上去很深,現在還在淌血。以這位獄警的角度,他看不見阿瑪萊特的臉,隻能看見幾撮沾血的頭發在救護車內明亮的燈光之下閃爍著黯淡的光芒。
車子快而平穩地在郊外的道路上飛馳,窗外全是一片鋪天蓋地的白色。獄警注視著那個年輕的醫生檢查著阿瑪萊特身上的那些傷口,救護車上的各種儀器發出滴滴聲,護士報出各種他聽不懂的參數,似乎是關於心跳和血壓什麼的。
而在他們這輛救護車後麵一點,不斷地有警笛聲傳來,一輛警車就在他們的車後麵尾隨著,車上坐著巴特·哈代警官。毫無疑問,那位肯定是要跟著一起去醫院的,而跟他一起來的那個叫做珍妮·格裏芬的女士現在正留在監獄中,等著其他警察趕到現場,那個名為亞曆山大的年輕警員留下來陪她——她的實驗的臨床誌願者身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她的項目肯定也得被當局再仔細審查一遍。
“好……沒有其他更致命的傷口了,除了這個,我懷疑這個傷口裏有什麼異物……噢!蹦莻年輕醫生一邊說一邊把一把鑷子捅——獄警實在不想用這麼粗暴的詞,但是他的動作看上去確實疼極了——進阿瑪萊特腰側的那道傷口裏去,一股鮮血湧了出來,“到醫院我們在去做其他頭部檢查,看看是什麼導致他的昏迷,但是我估計就是腦震蕩——”
與此同時他把手中的鑷子往外一拔,把某種東西從阿瑪萊特的傷口裏取了出來:那是一截大概兩三厘米的裁紙刀刀片,而裁紙刀好像正是傑羅姆其中的一個打手使用的刀子來著。
“應該是這把刀刺入體內的時候卡在了肋骨上,然後隨著拿刀的人轉動刀柄的動作蹦斷了,除了疼的要死之外不會有什麼致命之處。”醫生輕快地解釋到,一邊手腳利落地給那個傷口做著止血處理!澳切┳锓覆欢荚诒O管之下嗎?他們從哪兒弄來這麼多刀子的?”
獄警不知道怎麼跟這個醫生解釋……香煙、毒品和利器在監獄中如同貨幣一般流通,當你成為一個監獄黑幫的老大的時候,就總有各種門路弄到這種東西,傑羅姆能給自己的打手配幾把刀並不奇怪,有些受賄的獄警也會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獄警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之中,在他稍微有點走神的時候,就連救護車裏的血腥氣和後麵緊跟著他們的那輛警車警笛的鳴叫聲似乎也被淡化了不少。而正是因為從他的角度看不見阿瑪萊特的臉,所以他也沒注意到對方忽然睜開的眼睛。
然後事情就忽然發生了。
因為下一秒赫斯塔爾·阿瑪萊特猛然坐起——也不知道他在腰上有一道那麼深的傷口的時候是怎麼做到的,血被滴滴答答地擠了出來,落在救護車的地麵上——用手猛然抓住毫無防備的醫生的衣襟,往後猛然一推,這個年輕的一聲的後腦勺重重地撞在救護車側麵的玻璃上,一片龜裂隨著哢擦一聲在玻璃表麵蔓延開來。
護士們尖叫起來,手足無措地往後退;醫生顯然在這一瞬間昏了過去,順著車廂緩緩地下滑;獄警愣了一秒鍾不到,但是一瞬間的遲疑已經太長了,在他能掏出槍瞄準阿瑪萊特之前對方就撲了過來,麵色看上去甚至並不猙獰,隻是徹骨的冷。
阿瑪萊特卡著獄警的肩膀,他們兩個在狹小的空間了扭打了幾下,然後獄警被他扭著肩膀重重地摔在輪床上,救護車裏的某些器材被碰到了,落在地上的時候發出了刺耳的哢擦一聲。阿瑪萊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一隻手卡著他握槍的手腕,另一隻手往輪床側麵摸索過去——
片刻之後,他摸到了剛才在混亂之中落在旁邊的那把鑷子,獄警看見他的手高高的揚起,手中的鑷子在燈光之下反光如同利刺一般一閃,然後阿瑪萊特硬生生把這段不算非常尖銳的金屬插進了他的脖子。這個過程是那樣、那樣的快,在頭幾秒獄警甚至沒有感覺到疼痛,他的手指發著顫茫然地向上摸了一把,然後摸到了一手溫熱的鮮血。
他看見的最後一個畫麵是,阿瑪萊特冷靜地從他的手中抽出那把槍,向著駕駛室的方向開了兩槍。
巴特·哈代聽見兩聲槍響。
然後,他一直跟隨這的那輛救護車就仿佛失去了控製那樣沿著道路一路歪歪扭扭地行駛,最後一路駛下路肩,砰的一聲撞在一棵樹上。那棵枝丫上滿是積雪的樹猛然一顫,樹枝上的雪劈頭蓋臉地落了下來。
哈代一個急剎車,車輪在落滿雪的路麵上打滑,最後好歹停下了。他下車的時候已經警惕地抽出手槍,手指壓在了槍支的扳機上——他很確定剛才聽見的是槍聲,那輛救護車上應該隻有獄警是配槍的,發生了什麼嗎?
那輛救護車上是阿瑪萊特,或許他應該和獄警一起上這輛車的,他在這樣的事情上並不應該這麼大意。哈代的腦海裏迅速閃過了許多模糊的念頭,與此同時,他一腳深一腳淺地從路肩上走下去,一隻手中的槍支直指前方,另一隻手握在了救護車後門的把手上,用力一拉——
車裏之前安靜得像是墳墓,在哈代拉開車門的那一剎那,一具軀體直直地倒了出來:是那個獄警,他的身體之前顯然一種靠在車門上,現在哈代一開車門,他就隨著一聲悶響仰麵倒在了雪地上。
鮮血正逐漸把他身下的泥濘和落雪逐漸浸透,哈代看見他脖子上插著一個金屬的東西,正有鮮血從那個致命的傷口中逐漸流出來。這個男人的眼睛張大著,逐漸渾濁的角膜倒映著浮動著鉛灰色濃雲的天空。
就在那個瞬間,巴特·哈代意識到一個問題:
媒體們喜歡把維斯特蘭鋼琴師稱之為“維斯特蘭的邪惡蝙蝠俠”,有些人相信這個連環殺手是個義警,以暴力的方式將逃過審判的人繩之以法。但是事實並非如此,維斯特蘭鋼琴師隻是“選擇”有罪的人作為自己的目標,並不是“必須”把有罪的人當做自己的目標。在情況需要的時候,這個人也能毫無負擔地殺掉警察、殺掉汽車司機,殺掉與他熟識已久的巴特·哈代本人——
哪怕正是他曾經救過克萊拉·哈代的命,但是這兩件事本就沒有任何矛盾之處。
這個頓悟在哈代的腦海之中一閃而過,那個忽然從車裏倒出來的獄警令他愣了一秒鍾,就在這短暫的一秒裏,維斯特蘭州那個著名的殺人狂從車裏衝了出來,他們兩個撞在一起,同時倒向了被白雪覆蓋著的冰冷大地,哈代的手槍被撞飛了出去,啪的一聲掉進了樹叢之中。
那是一場並不太體麵的打鬥,就算是對方的暈倒可能是裝的,也實打實地受了刀傷。在他們在地麵上翻滾扭打的時刻,就有鮮血滴滴答答從某些傷口中流下來,落在雪地上、自身的溫度淌得雪層微微往下凹陷下去一小塊。
在阿瑪萊特試圖卡住哈代的脖子的時候,哈代的手混亂之間落在了阿瑪萊特腰側的傷口之上,然後沒有任何猶豫地猛地把手指插了進去。
他聽見吸飽了血的布料發出的黏膩的一響,有鮮血從尚未完全止血的傷口中被擠出來。他看見這個人的眉頭因為疼痛而皺緊了,但是眼睛在濃稠的陰雲之下依然是一種冷而硬的灰藍色。任何疼痛的喊叫都被掐死在喉嚨之中,哈代被掐到眼前發黑,然後……
然後又是一聲槍響。
哈代的動作僵住了。
就好像是灼熱的烙鐵按在了他的皮膚上,鐵錘擊中了他的腹部,一陣尖銳的疼痛襲擊了他,也就是這個時候,阿瑪萊特掙脫了他的桎梏,用一隻手按著腰側的傷口,皺著眉頭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他的另一種手上握著本來屬於獄警的那把槍,一道青煙從灼熱的槍管中緩緩上升。
而哈代則在劇痛中蜷縮起來,手下意識地壓住流血不止的腹部……他當然沒有穿防彈衣,沒人想到在去珍妮·格裏芬家問話的時候會發生之後的事情,他怎麼會想到要穿防彈衣?
在這個時刻,他因為疼痛而混亂的腦子中閃過華莉絲和克萊拉的身影,閃過他的那些朋友們的麵孔,貝特斯和奧爾加,非常諷刺的是,在這樣的時刻他想到阿爾巴利諾——那個棕色頭發的年輕人蹲在腐爛的屍堆之前,抬起頭向著他露出一個笑容。
他雖然在警局裏過得不甚如意,但是好在有美滿的家庭和不錯的朋友,在他第一次見到阿爾巴利諾的時候,他是那樣想的。
然後他就失去了知覺。
赫斯塔爾看著陷入昏迷的哈代:從出血量判斷,他應該能撐到醫生到場。剛才開在前麵的那兩輛救護車很可能聽見了槍聲、或是看見第三輛車開下路肩,就算是沒有,他們最後也能發現第三輛車沒跟上。他們因為車上有急救病人而不能停下查看,但是肯定已經報警了。
更不用提,被他打暈的那兩個護士應該會很快醒來。
綜上所述,警察或許不久之後就會來,他必須抓緊時間。
赫斯塔爾考慮了一下,然後把本來屬於獄警的那把手槍插在腰後,晃晃悠悠地爬上路肩。他身上的傷口疼得要命,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果然,為了離開監獄的層層看守,要付出的代價還是太大了一些。
他最後終於站在了道路上,停頓了一秒,深深地、顫抖地吸進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他現在沒有多少選擇,隻能開哈代的警車離開,然後在合適的地方盡快換車,警車還是太容易被定位了……如果能順利迴到市裏,他就會先去找自己之前布置的安全屋,等把傷口處理好在好好考慮斯特萊德的事情……
赫斯塔爾在腦海裏迅速過了一遍自己的計劃,然後他很快想到了什麼,稍微皺起眉頭來。
下一秒,赫斯塔爾大步——以他現在可能最大的步伐——走向哈代的那輛警車,然後一把掀開了那輛車的後備箱:
阿爾巴利諾·巴克斯笑瞇瞇地從後備箱裏翻身坐了起來。
<i>眾所周知,來著維斯特蘭州立大學的那位年輕的實驗室實習生,身上總背著一個大大的背包,大部分人可能以為裏麵裝得是筆記本電腦。
而當醫務室裏的那名獄醫已經被他挪到窗邊去之後,阿爾巴利諾迅速從他的背包裏翻出了他的備用計劃:一套獄警製服,這東西近看會有些瑕疵,但是按照今天的情況應該沒人會檢查他的製服的。
當警鈴聲刺耳地響起來的時候,阿爾巴利諾已經係好了最後一枚扣子,當天躡手躡腳地把法醫室的門打開一條縫,正好聽見哈代的聲音在走廊裏迴蕩,他說:“阿爾巴利諾不可能從這裏下去,他肯定還在這棟樓裏,你通知你的人把守好所有出口,咱們先去看看阿瑪萊特!
典獄長迅速應了一聲,向最近的看守關卡跑了過去,而哈代身後帶著好幾個獄警轉身從緊急出口下了樓梯。阿爾巴利諾從辦公室裏閃出來,用獄醫的鑰匙鎖住了房門,然後幾步跟上他們——謝天謝地,哈代走在最前麵,而且在一片混亂之中也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到底跟著幾個獄警、這些獄警清一色的製服和帽子之下又有什麼不同。
在恐怖片裏,數人數好像是個必備的操作,但是在現實生活中,沒人會想到自己身邊會這樣光明正大地多出一個人。
阿爾巴利諾跟著他們一路跑下樓,一道道鐵門在哈代緊張的命令和獄警們的喊叫之中迅速打開——那些守衛們才不知道哈代身後到底應該有幾個獄警呢,唯一知道人數的典獄長也不在現場,根本沒人能提醒哈代和亞曆山大迴頭看一眼。他們就這樣順利地通過了所有本應緊鎖著的鐵門,一路到達樓下。
在這個過程中,阿爾巴利諾的步伐越來越慢,小心地跟前麵的隊伍拉開了距離,在他們衝出樓房的同事,阿爾巴利諾猛然一閃身,藏匿於轉角的陰影之中。
哈代他們很快往警報聲響起的方向奔去了,典獄長正在樓上調集人手搜查大樓,探照燈正逐漸聚攏過來,把大樓的樓體照得一片慘白。
大樓的門口卻是個匪夷所思的視野盲區,是啊,每一層的樓梯口前麵都有獄警把守,電子鎖的鐵門緊閉著,看守嚴密到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會有人想到會有人還能從大樓裏逃出來。但是估計等一會兒更多的獄警趕到現場,這個盲區也不複存在了。
阿爾巴利諾本來想想辦法去停車場,在他大概能猜到赫斯塔爾那邊的進展的情況下,這似乎是最好的選擇。除了想一路走去停車場也近乎是不可能的——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用走那麼遠了,哈代的警車就停在大樓的底下。阿爾巴利諾在更多獄警趕到現場之前很輕易地接近了那輛車子、撬開後備箱躲藏進去根本不費任何功夫。
當然,事後警察們檢查錄像帶的時候可能會發現的,但是那就不是他需要考慮的問題了。
一般情況下,一輛車離開監獄要經過嚴格的檢查,後備箱不可能不被人打開。但是當一輛警車打開警燈、在刺耳的警笛聲之中跟救護車一起衝出監獄的時候呢?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想到還要檢查這輛警車的後備箱。
巴特·哈代不會知道他離開新塔克爾聯邦監獄的時候,他的後備箱裏藏著什麼,就好像他不會知道當初阿爾巴利諾出現在逮捕馬丁·瓊斯的案發現場的時候,他的後備箱裏藏著什麼一樣。人思維的盲區就藏在這樣不可思議的小角落裏,阿爾巴利諾喜歡利用它們,也喜歡看著被人因此而震驚困惑的神情,在猜不透真相的情況下,不如把它們當做一個聖誕奇跡。</i>
“真是瘋狂!焙账顾柕穆曇艉瓦@場逐漸大起來的風雪一樣寒冷,“你的成果往往建立在不要命和好運氣上!
“你不也是這樣嗎!卑柊屠Z對赫斯塔爾被染紅了一片的囚服努努嘴,“我看被黑幫成員捅傷和被黑幫成員捅死之間也隻有一線之隔!
赫斯塔爾顯然不願意再跟他鬥嘴,他沉默了一兩秒鍾——在這一刻奇異的沉默之中,他仿佛在糾結什麼事情,又好像下定了決心——然後他說:“我們就在這裏分開?”
阿爾巴利諾點點頭:“你開巴特的車走,我身上既有錢又有手機,也不會因為隻穿著一件囚服在大雪裏走來走去而被凍死,我會自己想辦法離開的!
從一開始赫斯塔爾就知道他們不可能在越獄之後一起離開: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阿爾巴利諾的本意顯然也不是插手他跟斯特萊德的事情,他寧願讓赫斯塔爾自己去解決那件事,甚至為他留出了單獨行動的空間?赡芎芏嗳硕紩J為這樣的選擇不可理喻,但是那正是他們之間約定俗成的遊戲規則之一。
阿爾巴利諾說完那句話,隻是微笑著靠近他,輕輕地親了親他的嘴角,然後把什麼東西輕輕地塞進了赫斯塔爾的掌心裏。
赫斯塔爾攤開手掌:他的手裏放著一枚銀色的聖誕樹鈴鐺。
“這是去年的那一個?”赫斯塔爾皺著眉頭問道。
“在阿雷奧拉案結束之後,這個鈴鐺一直躺在wlpd的檔案室裏。前段時間我把一點‘禮物’放進了巴特的辦公室,順便把這個鈴鐺從檔案室裏拿走了!卑柊屠Z用輕快的語氣說道,就好像不覺得自己幹出了什麼瘋狂的事情一樣,“我給你準備的聖誕禮物你要到聖誕前夜才能看到,在那之前,你可以先用它代替一下!
赫斯塔爾低頭注視著這個銀色的鈴鐺,它據說用來象征聖誕老人的馴鹿脖子上的鈴鐺,或者聖誕節教堂中響起的鍾聲。從他的麵部表情來看,看不出他此時此刻心中所想。
然後他問:“那麼如果我不去呢?”
<i>12月24日,玫瑰聖母教堂。</i>
阿爾巴利諾笑了起來:“那你至少還能得到這個鈴鐺!
他說完這句話,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用近乎可以被人形容成溫柔的語氣說道:“那麼再會了,維斯特蘭鋼琴師!
赫斯塔爾抬起頭,看見阿爾巴利諾帶著那種不知道有幾分真心的笑容轉過身,他被染成黑色的發絲在寒冷的風雪之中上下翻飛。阿爾巴利諾懶洋洋地把雙手插進外衣的口袋裏,慢慢地沿著路向來時的方向走過去,背影很快被風雪吞沒了。
注:
[1] “誰一旦凝視過美本身,就已經把自己托付給死神。”
——保羅·策蘭,《罌粟與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