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半個月,兩人的生活重迴正軌,平淡無奇,好像那晚情緒的爆發跟隨一流而逝的時間,永遠沉澱在過去,他們誰都不願親手將它挖出來。
因為沒有想好以後的路。當表麵脆弱的和諧被打破時,他們似乎有了共同的心聲,那是離別和傷害提前奏鳴的號角,唿喚一艘一去不複返的船,在浩瀚無垠的江海裏,總有一個人,會被帶走。
王晉被迫希望顏司卓走上那艘船,顏司卓最怕麵對王晉的這種心理,這就是現實。
某天清晨,王晉剛起床,顏司卓已經出門了,隻留下一條短信。
我迴英國幾天,很快迴來。
王晉看見的第一反應,是揉了揉眼睛,把手機扔到一邊,打著哈欠下了床。
過了大概五分鍾,他含著滿嘴的牙膏沫,跌跌撞撞地從浴室跑了出來。
他重新調出那條短信,每個字眼都恨不得用手指摳出來,他越看越心驚,牙刷掉在了床上。
王晉在確信自己沒有眼花後,放空地坐在那裏,坐了很久。
他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更不好的,卻是他覺得顏司卓會讓這種預感發生。
他目光失神地隨處飄散,最後,慘淡的焦距重新落在手機上。
王晉克製著雙手的顫抖,嚐試著給顏司卓打了電話。
那邊很快接通,顏司卓的聲音如同三月京城的寒涼,沒有嚴冬凜冽,隻是少了春光遲來的明暖。
王晉無意識站起身,看向窗外,“你在哪兒。”
“機場。”
王晉梗了嗓子,“為什麼突然迴去。”
顏司卓沒有迴答。王晉卻隱約聽見他加急的唿吸。
“你為什麼……”
“我打算把我們的事情告訴我媽。”顏司卓平淡如常。
這無疑是往王晉身上擲了個地雷。他臉色一變。
“這段時間我想清楚了,”顏司卓清了清嗓子,“你說的對,你有你的責任,我也有我的責任。我們不可能違背家庭去自私地在一起,你也不會同意我這樣做,我也不願意,因為這不是我應該給你的安全感。”
“你想要他們的成全,想要親人真心的祝福,想要我們彼此都沒有負擔,我答應你,我會讓你得到你想要的,然後,你完完全全把自己交給我。”
“顏司卓,”王晉急得舌頭打結,顏司卓的信誓旦旦聽得他心慌意亂,
“你聽我說,不要把我們的事告訴你母親,千萬別說。”
“為什麼,你在怕什麼呢,”顏司卓隨即涼涼一笑,“罷了,你什麼都怕,問了也是白問。”
“你有沒有腦子啊!”王晉控製不住地低吼道,“這種時候你打算怎麼跟她說,咱倆的事八字都還沒一撇……”
“你閉嘴!”顏司卓厲聲道,“這種話到了今天你還敢說!要是在家信不信我打你!”
“什麼叫八字沒一撇,你說這種話有沒有尊重過我?還是你已經考慮好什麼時間提分手。”
“我說你怎麼這麼緊張,原來早就替自己規劃好了退路,又想把我扔一邊,”
顏司卓壓低聲音,“你聽好了,我這次迴去,不管怎麼著,你罵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會說。你一向最明事理,你應該清楚,一旦我把這事兒說了意味著什麼,到了那時你還有臉隨便提分手嗎。即使你真的敢提,我的心意已經表明了,那就是在我家人麵前蓋了章的這輩子我隻要你一個人,絕不反悔。”
“他們怎麼看,我無所謂,我就是想讓他們知道,這次我是認真的,並且隻會有這一次。你對我沒有信任,我把我們倆都逼到這種程度,你願意相信我了嗎。”
王晉心髒一抽一抽的,“我從來沒有不相信你,你不要這麼極端行嗎……”
“你也知道我極端,”顏司卓冷道,“既然明白,就別再惹我。像你說的,以後估計會有一堆人反對我們,這個不需要你操心,我也不用你為我抵擋什麼,隻需要支持我就行。對付他們我就得用盡相當大的精力,所以,你別再和我作對,不要讓我逮到,你和他們站在一條戰線,主動拆散我們。”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別怪我對你不留情麵。”
“我舍不得傷害你,但如果你繼續變本加厲,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王晉頭痛欲裂,“算我求你了,你迴來,我們好好談談。”他本以為這段日子下來,顏司卓或許能學著冷靜處事,可是沒想到……
他才是真正地悶聲做大事。
“要想和我好好談,等我從英國迴來再說吧。”顏司卓直接掛斷了電話。
王晉聽著機械的忙音,覺得連腦子也跟著生鏽僵化了。
打完電話,他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額頭冰涼,手腳發冷,雙腿發軟。
他知道顏司卓不是在開玩笑,他突然開始後悔為什麼那晚要把心中的真實想法說出來,如果不說,也許他們還是能和和氣氣地生活一段時間,至於以後……
王晉跌坐在床,心跳由於恐慌加速,臉色蒼白。
其實他也不知道。仔細想來,不管他有沒有向顏司卓袒露心扉,他們都看不見未來的路,這是命中注定的死胡同,隻是走的快慢的區別。
王晉心事重重地去了公司。
他給denise過了通電話。
denise也正在上班,“怎麼這時候給我打電話啊。”
王晉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目光胡亂扔在電腦屏幕上,“想向你了解一個人。”
“你說。”
“小卓的母親。”
“ade嗎?”denise問,“你什麼時候關心起她來了。”
“也不是……”王晉想了想,“前幾天聽小卓提起,所以有些好奇罷了。”
“好奇誰不行非要好奇她,”denise隨口一句,“其實那個女的,在我們家,一直是一個蠻禁忌的話題,尤其是我爸還有我堂哥,都挺不願提起這個人。”
“是因為當年的婚姻矛盾還是……”
“都有吧,其實他們就是封建思想,看不慣女人比自己強悍,活的更好。”
“這麼多年,聽我爸說的,那女的幫我堂哥找了很多生意,可是我堂哥……嗯……我覺得他可能就不是經商的料,所以到後來大多數都打水漂了。”
“我家又不能替他填這些虧損,還是隻能讓ade操操心,怎麼說她也是小卓的媽。”
“不過,其實也還好。對於她而言,砸在我堂哥身上的鈔票,連她平日掙得一個零頭都算不上。人家是做大事的,怎麼會計較這點兒微不足道的人情往來。”
這麼一講王晉更好奇了,與此同時也更加惴惴不安,“她到底做什麼的。”
“你知道aorim嗎。”
王晉皺眉想了想,“聽說過,但是不是很了解。”
“去查查吧,”denise說,“網上應該很多資料,創始人就是她。”
創立於1988年waltonreet的aorim,是集金融、證券、化學、媒體、通信、房地產等領域為一體的individualproprietorship。從地產行業發家,在chelsea、victorialewis等投資豪宅和承包公共綠化,三年內獲得政府支持達數億美金,同時宅邸投入市場,每年的升值比例達7%。
英國《金融時報》從08年開始,每年都會定期為aorim進行專訪,faceset定時評估,到了2012年,市值已超過2400億美金,2014年,《華爾街》日報稱已超過美國同行業carlosslim達6%的增長點。
aorim的創始人,adidebertarelli,年僅46歲,是從12年開始,蟬聯福布斯前列的最年輕的企業家。她的家族原本是在西班牙經營服裝生意,迴國後開始將資本重新投放國內市場,效益顯著。
那天,王晉看了整整一晚的aorim,越看越擔憂。
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顏司卓的母親從不把給顏晟的錢當一迴事,為什麼顏司卓的人脈可以這麼廣,為什麼即使在中國都能有他的母親的子公司……
他看著電腦裏ade的那張照片,是她去年接受《財富》訪談時拍攝的。
這是一個連眉毛都透露著勃勃野心的女人。大氣端莊,嚴肅穩重,同時貌美年輕,笑起來依舊惹引風聲。
王晉突然就想到,顏司卓除了長相和他母親一樣不接地氣,其他方麵,倒是還算識得平常百姓家的人間煙火。
也許是從小在他父親身邊長大,顏司卓明麵上,起碼持有一定量的隨和。隻是現在看來,他骨子裏,還是隨了ade,雷厲風行,狠辣決斷。
王晉發愁地熬了一夜的黑眼圈。
他以前從沒覺得人和人的差距可以這麼大,就算有,那也是他高高在上,是他俯瞰其他;可是在ade麵前,他受過的精英教育貧瘠得不堪一擊,他這麼多年打下的事業連人家隨便一個領域都比不上,他引以為傲的身價,在她那裏,殘破如棄履。
他的心中敲響警鍾。在他和顏司卓的這段關係中,他第一次覺得卑微,卑微到了塵埃裏。
在ade眼裏,如果知道顏司卓鐵了心要和他這種人過一輩子,會不會有種自己兒子被窮光蛋賴上的羞辱。她看不上他,就像她從來看不上顏司卓的父親一樣。
王晉摸出手機,給顏司卓發了條蒼白的短信。
我們再好好談談,你別告訴她。
之後的三天,顏司卓沒再迴過他的消息,也沒給他打過一通電話。
到了第四天,就在王晉猜測,顏司卓已經放棄了的時候。
“我媽來北京了,”他說,“她想見見你。”
她想見見你。
王晉頭皮一麻,整個人差點兒從椅子裏滑下去,“她……”
“你別太擔心,”顏司卓說,“是她非要過來的,你就當一起吃個飯就行。”
王晉特別不願吃這頓飯,卻也隻能硬著頭皮,“我去機場接你們吧。”
顏司卓笑了笑,“不用,她身邊常年一堆人,不缺咱們。”
王晉臉色一陣白一陣紅,“那我……訂個酒店。”
“也不用,”顏司卓笑出聲,“她在西城租了套房子,挺方便的。”
“你是不是太緊張了,”他溫柔道,“我會陪著你,不管有什麼事,我不會丟下你不管。”
“她……你母親……”王晉猶豫道,“她知道後大概是什麼想法,你好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我沒看出來啥,”顏司卓說,“主要她平時很忙,我也是昨晚才找到機會和她聊了聊,然後今天她就說要和我一起迴來。”
“我媽這人……喜怒不形於色,”顏司卓琢磨著,“你先別自己嚇自己。”
王晉心想,我也不想,可我快被你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