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王晉很早就起床了,顏司卓閉著眼迷迷糊糊問他,“今天有啥事兒嗎。”
“有一點……”王晉打領帶的手一停,“你繼續睡吧,我可能下午就迴來了。”
顏司卓翻了個身,被子蒙住頭。王晉隱約能聽清他在嘟囔“注意安全”。
王晉沒忍住笑了笑,照著他的側臉親了一口,走出臥室。
等他做好早餐,並把粥溫起來,準備出門時,顏司卓大喇喇從樓上下來了。
他隻穿了睡褲,打著哈欠,拿著手機隨語幾句,癱在餐桌旁。
“不睡了,”王晉順了順他亂糟糟的頭發,“不睡飯吃了,我得走了。”
顏司卓拉住他的胳膊,“小楊送你,我剛和他說了。”
“不用麻煩他,”王晉說,“我自己開車去就行。”
“讓他送,”顏司卓語氣加重,不容置喙,把王晉按椅子上,“等十分鍾,再陪我吃會兒。”
王晉懶得大早上和他爭論,索性隨他去了。
整理包的時候,王晉站起身,“我有東西放書房了。”然後跑迴了二樓。
顏司卓吃著煎餃,這時,王晉手機響了一下。
他放下筷子,見王晉還沒迴來,想了想,打開了他的手機。
是denise的短信,說她迴北京了,約他談離婚的事,並附上地址。
顏司卓眉頭鎖起,筷子啪得一下扔在碟子裏。
王晉迴到餐廳,“我走了啊,樓上看見小楊的車了。”
他把手機裝迴包裏,隨口一句,“有人聯係我嗎。”
顏司卓麵色如常地繼續吃飯,“早去早迴。”
王晉點開手機看了看,沒有通訊記錄,也沒有短信。
他笑道,“那我走了。”
顏司卓注視他離開,目光漸漸暗了下來。他在椅子裏僵了一會兒,站起身。
一聲脆響,顏司卓頓住腳步。看著地上碎裂的瓷盤。
這個瓷盤是他們旅遊時,王晉喜歡,一人買了一個。
顏司卓拾起一個碎片,手指立刻冒了血。
王晉坐進車裏,“不好意思啊,大周末又要麻煩你。”
“您跟我置啥客氣,”小楊笑道,“咱們去哪兒。”
“先去接人。”王晉說。
車子停在一棟酒店門口,小楊看見顏晟朝他們走來,有些驚訝,“顏總……”
王晉搖下車窗,衝顏晟招了招手。
顏晟露出溫和的笑容。他今天穿了一件改良式中山裝,氣色也比上次好了很多。
小楊趕緊下車,替他開了車門。
顏晟點頭,“謝謝。”
王晉遞給他一瓶水,笑道,“又把您叫來北京了,希望不要嫌我煩。”
“我的榮幸,”顏晟說,“王總平時這麼忙,難得有點閑暇還能想到我。不像我,大閑人一個。”
“凡事沒有絕對,”王晉說,“雖然您現在的狀態,我沒覺得有多不妥,但是如果有機會改變,相信您也不會拒絕。”
顏晟輕笑,“王總是有心人。其實,你能有這份心意,我已經很感激,實在不好耽誤你太多時間。”
“對的事,和對的人談,就不是浪費。”王晉賣了個關子。
車子最終停在一所大學門口。
王晉遞給小楊一張附近商場的vip,“去逛逛吧,有事發個短信。”
小楊連忙推拒,“我怎麼能拿您的東西。”
“不介意的話,我和你們一起,”小楊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學生,“我從沒上過大學,我也想看看。”
最後,他們三個人一起進去了。
顏晟從進來開始,王晉能明顯感到他所有的心思都被聚集和吸引。在看見路上有說有笑的學生時,他的眼裏是不加掩飾的羨慕和喜歡;在看見行色匆匆的老師時,他會不自覺停下腳步,靜默良久。他的目光飄散在大學裏甚至一草一木,眼裏裝著溫馨和柔軟,就像在看自己的家一樣。
王晉沒怎麼說話,他突然就覺得,自己多說一個字,都顯得攪擾。
逛到快中午,顏晟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裏麵有滿足,也有感動。
他看向王晉,由衷道,“謝謝你。”
王晉笑了笑,“我還什麼都沒做,您太客氣了。”
“是小卓告訴你的嗎,”他輕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說實話,這麼多年,很少有人會把我的事記在心上,我本不期望,可你做到了。”
“最初,我以為我們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可是沒想到……”顏晟隨即笑了,目光溫暖,“王晉,你是個很好的人,小卓有你相伴,是他的福氣。”
“遇見他也是我的幸運。”王晉做了個請的手勢,“想帶您認識一個人。”
王晉帶他去找了劉校長。劉校長很熱情,顏晟倒顯得有些拘謹和不知所措。
不知是不是想起那段糟糕的經曆,顏晟臉色不太自然。
王晉小聲說,“劉校長是我合作時認識的朋友,六七年了,人不錯。”
劉校長看見顏晟的第一眼,眼睛就亮了,“沒想到王總還有這樣儒雅的朋友,一看就飽讀詩書,才氣橫溢,連我都自愧不如啊。”
“劉哥這麼說,我也算跟著沾光了,”王晉笑道,“學術領域我連門外漢都算不上,隻是懂些同道中人惺惺相惜的皮毛。”
他對顏晟說,“劉校長以前是文學院的教授。”
顏晟鞠了個不失禮儀又不掉身價的躬,“在您麵前我是晚輩,謝謝您的誇獎和認可。”
“太客氣了,”劉校長點點頭,“我聽王總說,你之前做過講師?”
顏晟微低了頭,臉色微訕,“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那……方便講講你當初是在哪所高校任教,又是專攻哪個領域呢。”
顏晟說了學校的名字和專業。
劉校長睜大眼睛,“你大學是在哪裏畢業的。”
顏晟猶豫了一下,又說了個學校,“不過我後來去英國留學了一段時間。”
劉校長感慨道,“顏先生,您的資曆真的不錯,而且從你的言談舉止,我能清楚你和那些掉書袋的,完全不同。”
他看向王晉,“王總,這麼好的人才您都能想到我,劉某該怎麼感謝你。”
“還是要看劉哥願不願意給一個機會,”王晉笑道。
“機會當然有,就看顏先生看不看的上,”劉校長說。
顏晟一時激動,聲音壓得更低,“您這般盛譽,我怕我……”
王晉暗暗拽了拽他的袖子。顏晟聲音一頓,抿了抿唇。
王晉看著劉校長,“我朋友,性格比較內斂,但實力絕對硬。你們單獨聊聊。”
他給了顏晟一個安慰的眼神,默默出去,帶上了門。
等候的功夫,他訂了個飯店。想了想,給顏司卓打了通電話。
他計劃著,如果這事兒成了,他要找個機會讓顏司卓和他爸好好吃上一頓飯。顏司卓應該學著去理解和尊重自己的父親,並懂得迴報。
倆人聊了很久。直到下午出來,王晉發現顏晟的臉色比之前紅潤了很多,多了自信,目光裏多了期待。
“劉校長說,”顏晟笑得靦腆,“曆史學院缺一個中古史老師,讓我來試試。”
王晉嘴角上揚,“你一定能勝任。”
“將近二十年沒有重新站上講臺,”顏晟歎了口氣,“有一種再次站上考場的感覺。”
“這種考驗再艱難,也比做生意時的磕絆有意義的多,”王晉說,“顏總,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妄自菲薄。人無完人,沒有天生的全能,什麼都會不代表什麼都做得好。”
“你在過去商海裏迷失的自信,我期待你重拾迴來。你隻是不適合那個環境,不必為了可以改變的客觀,去固化和封鎖自己主觀的優勢。你的優勢在這裏,從來不在別人替你劃得那個圈子。”
顏晟看著他,目光溫和,嘴唇微顫,千言萬語,終究凝縮成謝謝你三個字。
之後,四個人一起吃了飯。在車裏,王晉隨意又問了些瑣事。
“我打算在北京租個套間,年底去逛逛樓盤。”
“有需要可以找我,這方麵我還是了解的。”
顏晟無聲地笑了。
這時,小楊手機響了。他連忙接通,“少爺。”
幾秒後,車子突然猛地剎住。
王晉頭險些撞在椅背上。
小楊唿吸急促,轉過頭,臉色慘白,手指發抖,手機滑掉,
“少爺他……他……”
王晉心裏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顏晟有些迷茫,“小卓怎麼了。”
小楊嘴唇失色,“他被人捅了刀子,現在在醫院,電話是警察打的……”
王晉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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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的路程從沒有這麼煎熬過,腳步踏在醫院冰冷的地板上,寒意貫穿全身。
王晉不記得自己怎麼到了醫院,怎麼上了樓,怎麼就站在了icu的門口。
紅色的字眼讓他頭暈目眩,他差點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
耳畔的嘈雜被模糊的鳴響隔絕在外,王晉站在那裏,一時恍惚。
他這輩子,第一次這麼恍惚過,恍惚到覺得身邊的一切都不真實,連他自己,也不真實。
小楊在一旁了解情況,“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的腹部已經有多處刀傷,深度不淺,而且失血有一段時間。”
“通過監控,是一輛麵包車,大概五六個人,事發後立刻逃走。車牌號我們已經記下,很快會出結果。”
匆忙淩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小楊趕緊上前,“ade……”
“elewn呢,”ade眼圈通紅,抓著小楊的肩膀,“他怎麼樣了,怎麼會出這種事,”
她的聲音越來越沙啞,越來越破碎,“不是讓你保護好他嗎!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不跟著他!為什麼不跟著他!”
她再也受不住地哭出聲,眼淚漱漱沒再停過,“elewn……我的孩子……”
顏晟趕緊摟住她的肩,怕她直接滑倒在地,“沒事的啊,醫生已經在治了,不會有事的……”
ade閉上眼,緊緊地抓著顏晟的手,抽泣裏都是痛苦,“如果他出事我真的活不下去了……你懂嗎……我真的活不下去……”
“我懂,我明白,你別怕,”顏晟強忍著心慌,抱著她,“不會有事的……”
ade隻是不停喃喃自語,小楊抹了把臉,實在不忍心看。
王晉站在那裏,沒有說過一句話。他像一具木偶僵在那裏。實際上,他的腦子早已凍住,無法思考任何問題。
過了一會兒,權芮也來了。他先跑到王晉麵前,擔憂地看著他,“你還好嗎……”
王晉似乎完全沒看見他,眼神空洞。
權芮歎了口氣,皺眉看了眼在顏晟懷裏哭紅了臉的ade,想了想,走了過去。
他深吸口氣,偏過頭,“查出來了。是顏驊幹的。”
ade哭聲戛然而止,顏晟臉色一白,王晉身體劇烈一顫。他扶住了牆壁。
“顏驊想對付的人,本來不是顏司卓,”權芮低聲,“他用顏映鈞的手機給王晉發信息,是想騙他出去。他想殺的人,是……”
權芮咬了咬唇,閉了閉眼,“結果顏司卓過去了,顏驊的人沒見過王晉,所以……”
話音未落,一聲耳光瞬間爆開。
權芮趕緊扭過身。
ade甩開顏晟的手,衝到王晉麵前,眼眶血絲漫布,抬起的右手血管爆出。
王晉微低著頭,喉結顫了顫,嗓子卻像被掐住,說不出一個字。
ade恨得麵部肌肉抽動,她又想一個巴掌扇過去時,被權芮擋了下來,“你冷靜一下!”
“你想讓我怎麼冷靜!”ade吼道,鼻子酸脹,指著王晉,“殺人兇手就在這裏!你們愣著幹什麼!叫警察抓他啊!”
“你怎麼不去死,”她看著王晉,唿吸壓抑,字字帶血,“為什麼躺在裏麵的不是你,我的孩子做錯了什麼要替你承受這份罪!你怎麼不去死!你還有什麼臉站在這裏!你給我滾!滾!”
“ade……”顏晟抱住她怕她衝上前,“說了是顏驊做的,你別這樣……”
“顏驊為什麼會捅我兒子,”ade發狠甩開顏晟的手,目光泛著黑火,“他想殺的是他。是我兒子,是我兒子替他擋了下來!我兒子憑什麼替他擋!而他卻安然無恙站在這裏!”
“你鬧夠了沒有!”權芮黑著臉吼了句,傾身擋在王晉前麵,“王晉根本不知道顏驊叫他見麵,是顏司卓,他自己肯定偷偷看了短信又刪了,然後自己瞞著王晉去處理顏驊。這能怪王晉嗎,你現在應該去找顏驊算賬而不是在這裏大唿小叫。”
“如果不是他要離婚,顏驊怎麼會起報複心理!”ade怒叫,“一切根源都在於他!勾引我兒子,害我們母子決裂,到今天甚至讓我兒子去替他擋刀!”
“被捅刀子的人應該是他……不應該是我孩子……是他……都是因為他……”
ade的怒罵,顏晟的勸說,權芮的阻攔,所有聲音糅合在一起,王晉卻隻聽得清ade的話。
他聽得清每一個字,甚至一個標點符號。他的心髒被這些字眼刻滿,騰不出一點空間,來給他喘息。
他此刻沒精力想任何事。他看著icu紅色的標識,突然有一種衝動。
他想進去陪著顏司卓,他覺得顏司卓牽著他的心跳,如果顏司卓的手放了下來,他會跟著心跳停止。
過了一會兒,醫生走了出來。
所有人立刻撲了過去,王晉雙腿僵硬,怎麼也挪不動步子。
他很想知道,又很怕知道。
權芮迴過頭,看見王晉,神色凝重地走迴他身邊。
ade緊緊地握著醫生的手,“他怎麼樣了。”
“患者手術後已經脫離生命危險。”醫生摘了口罩。
所有人大大地舒了口氣。王晉突然覺得力氣被抽幹,整個人跌了下去。
權芮趕緊抱住他。
“幸好身體底子好,要是其他人,很難撐過去。隻不過,由於傷口有些深,加上沒有及時送醫,有感染的傾向。我建議留院觀察,家屬去辦手續吧。”
顏晟抹掉了眼角的淚,連連點頭,“謝謝醫生。”他拍拍ade的肩膀安撫道,“我去辦手續。”
ade點點頭,急切地看向醫生,“他什麼時候能醒過來,我們什麼時候能進去看他。”
“先在重癥室觀察兩天,沒問題了會轉去普通病房,”醫生說,“暫時就不用進去了。”
醫生離開後,ade站在那裏,許久,抹掉了臉上的淚,又拿紙巾擦盡了淚跡。
小楊走到她旁邊,“ade……”
ade目光重現冰冷,手指收攏,“請律師,我要告顏驊。”
“是。”
她經過王晉身邊時,腳步停了下來。
王晉輕輕推開權芮扶著自己的胳膊,直起身子,仍舊低著頭。
“王先生,”她目光散開,聲音不再尖銳,“我們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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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天臺。
ade腳步滯重,王晉走在她旁邊,頭沉重得抬不起來。
ade深深地歎了口氣,看向王晉,眼裏再沒了鋒利,隻剩身為一個母親的悲涼。
她突然彎下腰,閉上眼。
王晉趕緊扶住她,臉色蒼白。
“王先生,我很少求人,”她輕聲道,眼神黯淡無光,“但是這次,我求求你,放過我兒子。”
王晉手指僵住,嘴唇煞白。
“我的話,他根本不聽,我也不能強行帶他迴國,他非要堅持,堅持和你在一起,”
“可是今天,你也看到了,他為了你差點連命都沒了。”
“我隻有這一個孩子,我真的受不了,你能明白嗎。”
“所以算我拜托你,”ade抓住他的胳膊,緊張道,“和他分手吧。”
“他不是最聽你的話嗎,你說什麼他肯定聽得進去。”
“請你放手,也算是,給我留一條活路,我真的不能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