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請取保候審後,顏司卓來接王晉迴家。
王晉走出警局大門,微薄的陽光依然恍了眼,天氣越來越冷了。
顏司卓見他出來,立刻撲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他,擁著他的胳膊輕輕顫抖。
王晉靠在他的懷裏,暖流漸漸迴上,他輕拍了拍顏司卓的背。
“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顏司卓直起身,緊張地看著他,從臉色的略顯蒼白,到眉宇間難掩的疲憊。
“沒有,”王晉輕聲道,半擁著他的肩,倆人一齊向外走,
“正常的問話罷了,”他說完又停了幾秒,抿了抿唇,“不過對我不太有利。”
“怎麼,他們敢強行給你降罪,”顏司卓沉聲道,眼神陰暗,“這件事明顯就是顏驊故意陷害,他們居然看不出來。”
“畢竟顏驊已經死了,”王晉歎道,“從一個已故之人身上找嫌漏,或許更難。”
“隻是經過昨晚,我現在有更多的問題沒有明白。”
“一會兒薛律師會來家裏,”顏司卓替他打開車門,握了握他的手,堅定道,“放心,你不會有事的。”
他們迴去後,薛律師很快就到了。
“王哥,”薛成易畢竟是多年好友,此時心裏著實擔憂,“我這裏搜集了一些資料,也托了顏總找人幫忙。你好好和我說說,到底是怎麼一迴事。”
“警方提供的線索,都對你十分不利。我總覺得遺漏了許多關鍵點,也許,這才是真相的突破口。”
顏司卓給他們倒了杯茶,坐到王晉旁邊,“你從頭再講一遍。我猜當初他們審你,根本沒有問過整件事情的經過。”
“他們一上來就問了我和顏驊的關係,後來所有談論的中心,都落腳在顏驊被分屍這個結果上。”
“不過這個我能理解,因為根據他們掌握的信息,也確實必須,把重點放在死者身上,而且分屍這種情況非同小可。”
“所以他們那兒的信息很零碎,”薛成易嚴肅道,“而你的記憶,是完整的。”
“其實我現在開始懷疑,”王晉說,“我的記憶,可能並不完整。”
顏司卓一愣,“什麼意思。”
“我從頭和你們講講,”王晉說的很慢,迴憶時盡量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當天傍晚,我從小卓公司離開,打算在大門口攔輛出租。”
“大概過了十幾分鍾,一輛藍色出租停在我麵前。”
“你確定是出租嗎,”薛成易說,“那輛車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或者,你還記得它的車牌號嗎。”
“確實是一輛普通出租,”王晉又想了想,蹙眉,“隻是當時沒留心,所以不太記得車牌號。”
“你繼續。”薛成易說。
“上車後,由於當時天色較暗,前排座椅和後排之間又有欄桿相間隔,加上,一般情況我不會刻意去關注一個司機,”王晉說,“因此,那時候,我並不知道那個人是顏驊。”
“後來你知道後,還記得他的穿著打扮嗎,”顏司卓問,“有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後來我仔細看清,”王晉說,“他戴了帽子,口罩,還有墨鏡。穿著一件很長的黑色的棉衣,不過裏麵穿的很少,因為棉衣是半敞開的,我看見他裏麵的衣服,隻有一件,下擺還粘有血跡。”
“血跡有可能是顏驊越獄時,襲擊他人而造成的,”薛成易說,
“不過,有個問題,”他放下筆,“按道理,顏驊如果要冒充出租司機,那麼他必須提前盜取一輛車,更嚴重的,可能原先的司機會慘遭殺害。因為你也說了,那隻是一輛普通的出租,這樣一來,就不存在顏驊是開著自己的車,比如原先藏好放在某個地方的,這種就不可能了。”
“所以問題就是,警方那邊調查出租公司,並沒有發現有司機在案發時間前後遭遇不測,”顏司卓說。
“監控呢,”王晉問,“有沒有拍下車牌號,或者跟蹤到行駛方向。”
薛成易表情凝重了很多。
王晉看著他,心中更加忐忑。
“記得我剛才問你,你有沒有看清車牌號,”薛成易說,
“如果照一般理解,顏驊偽裝成出租司機騙你上車,首先,喬裝打扮,盜取出租,讓你不會一開始就生疑;”
“所以,你不記得車牌號,理所應當。這個在警察的考慮範圍內,肯定也在顏驊的考慮範圍中。”
“第二,一般的罪犯,在偷了出租,甚至可能殺害原司機後,應該會行事更加謹慎。比如,停車接你時故意避開監控,或者盡可能走監控死角。”
“但是,”薛成易越說越慢,“這輛車很奇怪。”
“我們已經查到了車牌號,監控能夠記錄到的,是在進去順義區的東南方向路口。在這之後,便是郊區,沒有監控。”
王晉心裏升起不祥預感,“那輛車呢。”
顏司卓把煙點滅,緩道,“在出租公司。”
王晉臉色一變。
“怎麼可能,”他一時竟有些心慌,“你是說,那輛車把我送到郊外,最後,又迴到了最開始的地方。”
“目前來看,”薛成易說,“是這樣。”
“這不可能,”王晉擰眉,眼珠轉了轉,嘴唇微張,
“出租公司沒有調查當天的原司機嗎。”
“都問過了,說是大家都各司其職,沒有任何問題。”
“那輛車,警方當晚將近午夜去了出租公司查問,它就放在那裏。”
它就放在那裏。
“他們就不覺得奇怪,為啥一輛出租沒事兒幹跑到順義區?”顏司卓問。
“所以,現在警察懷疑的,”薛成易盯著王晉,
“是你約顏驊在郊區見麵,然後用斧頭將他分屍。”
“我該怎麼做,”王晉不解道,“我殺了人我為什麼不跑,反而把自己就在那裏。”
“如果是我要求去順義區那邊,我怎麼可能隨便攔輛出租,而且最後剩我一個人就在那兒,誰又能幫我把車開……”
王晉臉色一白,瞪大眼睛,“他們懷疑我有幫手。”
薛成易沒有說話。
“我不可能有幫手,”王晉篤定道,“相反,我覺得顏驊一定有幫手。”
薛成易說,“你繼續講,從你上車以後開始。”
王晉平複了一下情緒,“上車沒多久,我就感覺很困,後來不知什麼時候,我睡著了。”
“之前我說,我的記憶也是不完整的,指的就是這個意思,”他說,“因為在路上這段記憶,我完全空白。”
顏司卓眉頭緊鎖。
“他應該是給你下藥了,”他說,“有些迷藥是沒有氣味的。”
“至於為什麼顏驊沒事,”顏司卓道,“八成是提前吃了解藥。”
“這個還得等屍檢報告出來,”薛成易低頭翻著資料,“如果顏驊體內確有藥物成分,那麼八成沒錯。”
王晉想了想,繼續說,“等我再次醒來,天已經完全黑了。”
“我意識到不對,立刻讓他停車。顏驊停了車,當著我的麵,摘下口罩,帽子和墨鏡。”
“那時車門反鎖,而且我找不到手機,便撿了根棍子防身。”
“之後,他打來車門,我下了車。他手裏提著斧子。”
“但是斧子上沒有他的指紋。”薛成易說。
“我還是堅持我的想法,”王晉說,“他的指紋一定是事後處理掉了,我的指紋會出現在上麵,應該是趁我暈倒後,拿我的手偽造的。”
“但是這樣,又該怎麼解釋顏驊慘遭分屍的事實,”薛成易問,“難不成,他先在斧頭上印下你的指紋,接著擦去自己的指紋,戴上手套,自己砍掉自己的四肢?”
“怎麼可能,”顏司卓冷道,“你們不覺得有個問題特別奇怪嗎。”
“如果顏驊是在案發地點被殺害,為什麼地上沒有血跡,”他說,
“根據現場照片,除了散落在草叢,殘缺的手腳以外,路麵特別幹淨,任何痕跡都沒有。這麼大一個人,你如果現場分屍,肯定會有血跡,而且你的身上也會濺上血,”
“如果不是現場分屍,要麼得有拖運的痕跡,要麼,就是把人藏在附近的什麼地方,分好屍後,再把屍塊扔出來撒在草地裏。”
“這兩種情況,王晉都不可能完成。第一,他身上沒有血跡,第二,車子被開走,方圓幾裏沒有房屋,他自己,要在短時間內處理比他重許多的一個人,不可能完成。”
“你的意思是,”薛成易睜大眼睛,“郊區並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顏司卓皺眉,“如果我想的沒錯,顏驊應該是和那個第三個人,一起離開的,用那輛出租。”
他看向王晉,“那個人從身後襲擊你時,有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王晉沉思良久,“當時我感覺後背一股很強的風,很快,一個堅硬的東西劈在了我的後頸。”
“沒有聽見腳步聲,在我倒下後,尚存意識時,曾往後看過,什麼都沒有。”
“真要說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王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像是……”
他手指一頓,“他襲擊的是我的左邊。”
薛成易和顏司卓一愣。
王晉摸去自己脖子的左外側,同時用手勢模擬,“一般我們不管是手刀或者用其他工具襲擊,都會稍微偏向右側方。”
“這麼說來,”顏司卓皺眉,“那人是個左撇子。”
“有可能,”王晉想了想,“他的力氣挺大的,腳步卻極輕,我猜平時就會些拳腳功夫。”
“這是個很關鍵的證據,”薛成易說,“你再想想,還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如果我們能把這個第三個幫手找到,很多問題便能迎刃而解。”
“我現在有個猜測,”顏司卓想了想,“我覺得顏驊,也許是被那個第三個人殺害的。”
王晉點頭,“其實這個我也想過。因為顏驊不可能是那種,會為了陷害我,把自己以這麼殘忍的方式賠進去的人。”
“可是這個人既是幫了顏驊陷害你,卻又要殺了他,”薛成易說,“莫非,是為了掩蓋罪行。”
三個人一時都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王晉揉了揉眉心,“其實從事發後,一直有一個問題硌在我心裏,我感覺它很關鍵,但就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薛成易歎道,“你也別太心急,最近好好休息。另外,也得注意自身安全。”
“因為照我們的推測,那個第三個人既然把顏驊的死推到你身上,就肯定是要讓你再也出不來。”
“你如果脫罪了,他肯定還會想其他辦法加害於你。”
“所以最近,一定要小心。”
“放心,”顏司卓說,“我會保護好他。”
那天晚上,王晉很早就洗了澡,上床睡覺。
他心中始終難安,有一個奇怪的地方,或者說是一個迷點,盤旋在他的腦海,他覺得自己看到了出口,卻怎麼迴憶,怎麼思考,都找不到出去的路。
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王晉煩躁地翻了個身。
顏司卓洗澡後,也跟著上了床。
他摟著他,輕聲安慰,“我不會讓你有事,放心。”
王晉靠在他的胸膛,失神地望著天花板,“我本來也是這麼想,可現在發現,事情遠比我認為的,要複雜很多。”
“顏驊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他低聲道,“是活著遠比死亡更加痛苦。”
“你說,他若是還活著,看到我如今的困境,會是什麼樣的心態。”
“去他所願,”王晉閉上眼,“活著確實更加艱難。”
“你和他不一樣,”顏司卓沉聲,“他是不擇手段的殺人兇手,其實落到現在這個下場,何嚐不是他的自我了結。”
“他最可恨的地方,是把自身的罪孽強加在你身上。”
“你沒有錯,你也要相信我,相信我們,真相一定會還你清白。”
“這次的事,讓我空出時間,想了很多,”王晉說,“不止這個案子,還有其它。”
顏司卓挑了挑眉,唇角上揚,“包括和我結婚。”
王晉輕笑,閉上眼扭過頭。
“幹嘛,害羞啊,”顏司卓捏著他的下巴,把他的臉轉過來,舔了舔嘴唇,雙目含情,
“我一直都想問你。”
他卡了嗓子,“那天你說的話,還作數嗎。”
“隻是為了安撫我的情緒才編的,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