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禁地。
“哐哐哐”的拍門聲不死心地持續著,王樸可憐兮兮地求著饒,孔捷看著他這樣,也不知說些什麼好,默默抱著手臂和黃大仙並肩看著禁地裏黑黢黢的陰影。
此處沒有一盞燈,今夜連月亮都隱沒在雲層中,孔捷的腳下自院門延伸出一條筆直的青石道,一直延展到不遠處巍峨典雅的宮室,不同於府外的輝煌清美,這裏的宮室規製雖大,但造型卻十分怪異蕭索,宮門上方懸著無字的匾額,四方門窗緊閉,無人打掃的落葉在院中鋪出厚厚的一層,夜風中發出嘩啦啦的響動。
這比自己神識闖入時看到的還冷還陰森,孔捷搓了搓手臂,扭頭對黃大仙:“抱歉,是我連累你了。”
黃大仙有氣無力地搖搖頭,沒有說話。
燭照的燈影在紅牆外頻頻地閃動,那是太常寺的官員正在修補院外的符咒印紙,三個最後壓陣的人經過大門,其中一人道:“什麼都敢亂動,還以為他們死定了。”
“我聽到太常令喊其中一個叫師兄,聽著好像是一個師門的。”
“老大是想拿主犯開刀吧,公爺不信這個,一股腦把人都扔進來,說看他們自己造化。”
孔捷耳聰目明,聞言看了黃大仙一眼:“怎麼?你認識那個太常令?”
黃大仙失笑:“他是我師弟,叫韓沐。”
孔捷恍然:“哦!所以你說的功成名就,原來是他!”
黃大仙汗顏,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放:“他天資比我高,家中也利害,我比不了。”
孔捷想起剛剛驚鴻一瞥,那位太常令麵龐白皙耀眼,長相陰柔出眾,真是張揚得意好顏色,跟眼前這個胡子拉擦潦倒落魄的中年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任誰也不會把他倆聯係起來,“你們師門還挺利害。”
院外那紅燭燈影飛速地在院門外閃了閃,看來是太常寺檢查完畢,快速離開了,王樸求助無果,終於不再敲了,這禁地本就安靜,他忽然不製造噪音,一時間感覺還挺嚇人的,孔捷迴頭,隻見王樸窩窩囊囊湊上來,搭話:“咱們會關多久啊?”
黃大仙:“沒聽外麵說嚒,至少一夜罷。”
王樸看著孔捷:“郭興真的特別慘,黃昏的時候突然發病,渾身抽搐,我不敢不說。”
孔捷點點頭,夜色中的表情有些冷淡:他相信王樸是因為真的嚇壞了才一五一十把一切吐出來,所以呢?
王樸掩麵,似乎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個啥了,向前走出幾步,哐當朝著宮殿跪下,三跪九拜:“安平王,求您不要害我們,您生前是人傑死後是鬼雄,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您千萬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們一般計較!”
孔捷:……
“那個……”孔捷好心打斷他:“你可能拜錯了。”
黃大仙轉過頭來,流露不解的目光。
孔捷有些難以啟齒地撓了撓後腦勺,又指了指外麵,“我剛才聽太常令和國公爺的意思,說這個葬的並不是安平王,是我搞錯了,這裏鎮的是穀口戰場的亡魂。”
原本還懶唧唧的黃大仙陡然間睜大了眼睛,渾身都繃緊了:“這裏?”
他就是吃鬼神飯的,當然對鬼神的危險程度十分敏感。
王樸也愣住,看了看黃大仙又看孔捷,瑟瑟問:“穀口戰場是什麼?”
孔捷:……
孔捷露出“你不是吧?”的表情,心說你家公爺一戰定鼎的輝煌戰役你都不知道嗎?“府上的書你都沒看過?”
王樸:“什麼書?”
孔捷:“就是門客屋裏書櫃上放的書啊,曆數成國公功績的。”
王樸一臉茫然。
“好吧,”孔捷想了想,自己屋裏那些未必是府上刊印的,也有可能是原身主人自己收集的,他擺手:“沒什麼,忘了它吧,總之我想說,鬼怪祟人不是直接給你一刀,他們都是玩慢功的,一般要數日和數月才能體現在活人的身上。”
“騙誰啊!”
王樸直皺眉頭:“那郭興這種是怎麼迴事?”
“笨!”
孔捷哼了兩聲,“那就是遇到例外了唄,這裏的鬼比尋常的鬼利害。我再問你,哪種人變成的鬼最利害?”
黃大仙不知不覺中離開了他倆,繞著迴廊穿堂勘察起法陣符咒。
王樸站在門口要瘋了,瞪著孔捷質問:“您現在是在教學嗎?這我怎麼會知道!”
孔捷嘿嘿嘿地笑了,“死前遭受急劇痛苦的人變成的鬼最厲害,死前越痛苦,他們陰界積攢的力量便越強,怨氣便也最足,穀口戰場十三萬亡魂,他們都是被活埋的。”
夜風穿堂,剛好卷著落葉尖嘯而來,王樸一聲慘叫,直接抱頭蹲在了地上。
黃大仙聽到慘叫聲還以為怎麼了,一路小跑迴來,一見就是王樸哇哇亂叫地蹲在牆角求神告佛,孔捷站在他不遠處捂著肚子憋笑,樂得肩膀一聳一聳的。
在兇宅裏心還這麼大,黃大仙服了,板住臉清喝:“別玩了!孔捷過來,這裏有東西!”
孔捷這才猶未盡地收了收情緒,“……來了來了,咳咳嗬嗬嗬嗬。”
黃大仙拽住鵝叫不止的孔捷,讓他走快點,這禁區很大,隻是院中便已是別有洞天,一景一物的布置都頗有章法,“剛艮位少了點東西,按照道理應該有件寶器的,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拿走了,誒,王樸也沒如何你,你嚇唬他幹嘛啊。”
孔捷抱肩笑:“我也沒如何他啊,我就是逗逗他。”
說著分析道:“那郭興雖是外行人但也一定懂這裏的忌諱,我看他未必是偷拿的,也有可能是進來時心太慌,一不小心刮飛了,咱倆等會兒好好找找。”
黃大仙歎氣:“法陣已經裂開了,這又黑燈瞎火的,找也費勁,補也費勁。”
孔捷想了一下:“那先找個熟人問問情況吧 。”
黃大仙讚同:“這個行。”
王樸太慘了,被人欺負還是要湊過來,小聲在後麵提問:“可哪有熟人啊?”
孔捷不假思索:“禁地裏啊,你還拿過他的印鑒你忘啦?”
一瞬間,王樸就像個被攥住脖子的鴨子。
“你是說找死人幫忙?”
“是啊。”
孔捷大點其頭:“不然這裏除了你們倆,哪兒還有活人?”
王樸:……
孔捷走在前麵,好心地解說:“死者生前之物會引來魂魄,印鑒一類更是招魂的最佳物品。”
黃大仙尋了個能施展開的空地,從身上拿出空白的黃紙,咬破手指。
王樸瞪著眼睛,看著孔捷從衣兜裏掏了掏,拿出一枚小小的東西,咕噥:“還好沒有讓我交出去,現在派上大用場了。”
可能是太緊張了,也可能是太害怕了,然後王樸徹底忍不住了,爆發出一長串驚人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黃大仙和孔捷被嚇得一哆嗦,印鑒險些都扔出去,一臉震驚地看過去,王樸趕緊滿臉通紅地作揖告饒:“我太緊張了,停不下來,嗚嗚嗚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聲聽著也太可憐了,一會兒鵝叫,一會兒驢笑,由於過於緊張,時不時還伴有“嗬嗬嗬嗬嗬”、“嘻嘻嘻嘻嘻”的笑聲。
孔捷和黃大仙都傻了。
“我們幹什麼了,這有什麼好笑的?”
王樸笑到嗆到自己,兩眼泛淚,臉都憋紅了,“跟你們不相幹嗚嗚嗚別管我哈哈哈哈……別管我!”
黃大仙認真看了看王樸,確定真沒被附身:“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這種事。”
孔捷哭笑不得:“算了算了,幹活吧幹活吧……”
王樸還在笑,是那種停不下來的哈哈狂笑,甚至害怕影響他倆主動扶著牆挪遠了些,孔捷握著印鑒,蹲在圓心法陣的中心閉上眼睛,起初他還能凝神,但是王樸那笑聲也太有穿透力,伴隨著一陣更比一陣強的聲浪,最後還笑到了搭配跺腳,孔捷的手開始微抖,中抖,大抖,越來越抖,最後他整個歪倒:“操……給我也整笑了……”
也幹脆直接躺倒在地上開始咯咯咯地打滾。
禁地裏,三個人最後還是被王樸帶著一起破功,此起彼伏地對著兇宅大笑。
同時,距離此處隻一百步遠的摘星亭上,成國公與太常令相對而坐,一枚款式樸拙的羅盤,不詳的,動了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