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紙猝不及防地破了兩層,關於一對情侶各自表演了一場自投羅網這件事,周殷和唐放那一瞬間都愣住了。韓沐聽見唿喚聲端著點心不解地走出來,驟然間看到這麼個局麵,立刻意識到不妙,難以抑製地吸了口涼氣,而自己氣喘籲籲的下屬們此時姍姍來遲,再沒有眼力地看著這個場麵心裏也是跟著咯噔一聲,如臨大敵地僵在原地,扶門大喘氣地立了一排。
極度耐人尋味的沉默裏,安平王和成國公還對峙著,但小孔捷已經接受不了這份煎熬了,他雖然不懂國公為什麼握兩支筆寫字引他們出現,但也敏銳地察覺出這個地方,這個局麵,這麼撞見,小唐侯闖進來基本就等同於不打自招,不由心虛地對唐放說:“殿,殿下,咱們要不招了罷……”
唐放內心發抖,但是沒有動,他緊緊盯著那桌上的那兩張長生帖,一邊頭皮發麻,一邊急劇思索,而原本正怡然自得雙手寫字的周殷也是,在看到唐放出現的那一刻他已經慌得就差找個地縫去鑽了,但是他也是先穩住了吃驚,沒有動。
幾個彈指飛快的對峙。
終於,小唐侯的心理素質和不要臉穩勝了一籌,他不退反進,驟然拉開大步朝著周殷走過去。
周殷見他一動,當即撂下毛筆,撐案起身,扯過一張赤金色的蓋子就想兜住桌案。
唐放一個箭步衝上去,頃刻已至周殷眼前,抬手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背:“拿開!”
小唐侯:穩住,隻要我不慌,局麵就在我這裏!
這一巴掌拍得太重了,根本就不該是“孔捷”打“國公”的手法,一下子就把周殷拍懵了,手上一鬆,竟然任由對麵人拿去了遮擋,唐放就此低頭,輕嗬了一聲:“果然啊。”
周殷:……
桌案上擺了一堆頗有太常寺風格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墨玉海鏡,星相經卷,刻有混天星圖的銀盤,在這些奢靡的寶光之中,最顯眼的就是中間兩張雪白鬆軟的長生帖,左右字跡各不相同,但正在同步顯形,旁邊還有一張製作扇骨的草稿,墨跡未幹,當真是狡辯不得。
“你,”國公咳了一聲,不確定中還在做最後的掙紮:“你怎麼來了?”
周殷是左利手,少時自己矯正過看似常用右手,其實兩手都會寫字打架拉弓。
唐放也不跟他廢話,自袖口掏了掏,把那第三張窄窄的“殘次帖”抽出來,在他麵前用力地抖了抖!
同樣的墨跡,字形小了一些,但內容字體分毫不差,跟他桌案上的如出一轍。
國公喃喃,“……你竟然還有一張。”
說罷抬起目光看著唐放,好像看著眼前這個人讓他很吃力一樣。
安平王沉著一張閻王臉,猝不及防地卸掉了偽裝,“你看我什麼時候做事不留備份了?”
國公眼睫一跳。
這一下兩個人可算是都明白了,為什麼唐放會忽然找過來,為什麼國公長秋宮後不找安平王談心。
唐放氣得肺子發疼,預備發火前環顧四周,確認正事:“霍塔落網了?”
旁邊看著太常寺嚇得整個人險些不會反應了,暗道一聲:“糟了!”
唐放驟然間迴頭橫出一眼,直接聽到韓沐在心裏自領的鍋,國公的目光微妙的一轉,原本的否定當即轉成肯定的答複:“是顏師古截住的。”
晚了!唐放心裏有數地嗤笑一聲,迴頭:“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周殷:……
說著,小唐侯猖狂地一俯首,也不管自己的到底是哪一張了,反正也分不清誰是誰的,隨便吧,張口就來,“國公爺,您挺能瞞啊,還說不知道這綾帖的使用方法,我看這不是用得挺好嚒?關鳩、子衿、將仲子,蒹葭、采薇、投木瓜,您幹嗎呢?左手給右手寫字,從道德經到情詩三百首啊?今天沒公務嚒你這麼清閑?”
小唐侯太損了,這就好比國公課堂偷摸開小差,被人抓出來還要當堂朗讀,傷害性不強,侮辱性極大。
周殷聽他這麼說,也不吭聲,隻是看著他,臉上喜怒莫辨。
可韓沐在聽到這話的時候,整個人替國公爺尷尬到渾身麻木,這什麼仇什麼怨啊,太狠了這,手腳麻木地趕緊讓屬下都退,上司丟臉事看得太多容易遭到打擊報複,但是有幾個孩子估計是沒見過這麼熱鬧的場麵,睜圓了眼睛在那激動地抻著脖子看——半個月前他們在禁地時就見過眼前這個“孔捷”撒野,但今日是什麼情況啊,這“孔捷”說話已經遠遠超過了“無禮”的範疇,落入了他們無法形容的領域,他們瞧著國公顧不上他們,神情激動地朝著上司比劃:“這人到底什麼來頭啊?”
帶不動屬下的太常令:……
唐放周殷這都是腦筋極快之人,唐放應之以動,周殷應之以靜,但是小唐侯罵人真的是太狠了,有理有據四麵開火,罵起人來條分縷析絲毫不亂,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占著理呢,周殷等著他說累,在小唐侯第一迴 合中場休息的時候,他終於緩緩開了口:
“所以你現在是承認了,是嚒?”
理直氣壯的小唐侯,忽然一哽。
少年的喉結忽然上下緊繃地滑動了一下,目光閃動,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但金戈鐵馬的氣勢就此折了半節,再開口已是色厲內荏:“別打岔!咱們在談你剛才在做什麼的問題!九年不在你本事見長啊,左手都學會寫我的字跡了,你看看你寫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煩不煩啊,肉麻不肉麻啊,不知道你跟誰在這兒對暗號呢,長生帖讓你這麼玩啊!周殷你氣死我了!……”
安平王越說越氣,義憤填膺,好像有一肚子的話罵也罵不完,國公安靜地聽了一會兒,終於沒能讓他一直說下去,驟然邁開腳步繞過桌案。
唐放正說得來勁,隻聽見肩頭“咯啦”一聲猝不及防的暴響,整個人已經被周殷抓住擅自地納入了懷抱,他一向自負膂力,可是還是被周殷此時的手勁兒抱得抽了口氣,這樣沉鬱而堅定的擁抱,這樣真實溫暖的力量,他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氣勢,下意識地踮起腳,下巴抬起壓住周殷冷硬的肩膀,情不能自禁地、刻骨銘心地、擁抱迴去。
唐放委屈道:“周殷你氣死我了……知不知道我要急死了,我還以為有人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