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爺,一切還順利?”
“等著罷,應該會有結果!
“剛剛孔捷來問坷爾喀收繳的贓物,好似在找什麼東西,”韓沐頗有分寸道:“現在人已經走了,看樣子是往城南去了!
周殷眉心微蹙,拈起眼前的吳綾:“他在找這個?”
韓沐看著那長生帖,一本正經地答:“他沒細說,屬下也不清楚,但若真找它那算白跑一趟了,因為這件沒被微臣寫進清單裏!
果然,國公聞言沉吟了一會兒,叮囑道:“這件事先別聲張,等來日有機會本公親自告訴他!
韓沐眼睫微動,還能說什麼呢,當即從善如流:“好,屬下省得的!
韓沐已經猜出“孔捷”的身份了,但是國公不說,他就當不知道,匯報工作嘛,遇到敏感問題你要裝著糊塗還把關鍵信息遞出去,讓上司知道你細心、用心、貼心,還發現不了你多心。
畢竟安平王迴來這件事太敏感了。
這又不是村口張三李四二大娘迴來了,鬼魂之事在人間本就犯忌,迴來的還是這麼個主,誰敢扯著脖子叫囂?喊著被人打靶嗎?
但是這道問題既然已經出現了,那還是要做下去,畢竟你這專業對口,難得在你業務能力範疇,這個時候你不表現,你不幫助上司了解清楚局麵,不幫他匯報消息、分析優劣、規避風險,你就是無用的太常令,收拾收拾東西迴家抱孩子去吧。但是你也不能為了表現而太踴躍,上去就說:“嘿公爺,我知道安平王迴來了,你可別瞞我,這事兒我擅長,您把王爺領過來我來給你們出主意……”那這離打靶也不遠了,就你知道,就你懂,就你眼尖嘴明,別人都是傻子,你擱著跟誰倆“一人一口酥”呢?
所以這件事處理起來,要上心,要慎重,首先不能隱瞞,公爺對這個領域本來就有技術上的困難,你知道,但是要假裝不知道,秉持平常心態為他深入淺出地細致介紹,表現出對他的事情的上心,表現出對他的“結論”的認可,表現出你為他關注情況、解決問題,心照不宣地朝著同一個方向努力。
韓沐年紀輕輕能混到如今這個位置,“死人題”做得一般,但“活人題”非常之好,活像一隻成了精了小棉襖。
不過剛剛這三句話的功夫,他又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
【這件事先別聲張,等來日有機會本公親自告訴他!
謔,韓沐精致的嘴角不免有點抽搐:所以現在這倆是什麼情況?王爺沒對國公說,國公對王爺也沒坦白,倆人互相騙著玩呢?
韓沐是不知道國公到底怎麼確認王爺身份的,這整件事發生得非常快,非常隱蔽且無聲,他好像是親曆了,但是迴想時又完全抓不住重點。七日前,國公第一次主動踏進太常寺的大門,當時他細問了很多東西,包括人與鬼的溝通之法,之後在太常寺的庫閣裏看了圈各式法器,最後什麼都沒拿,隻說會讓孔捷再招一次魂,看看他的應對。
之後發生了什麼韓沐不清楚,國公爺不會跟他講,他隻知道第二日孔捷便在這裏提走了一張長生帖,他得了公爺的囑咐,說孔捷要拿什麼你就給什麼,不要攔,他也就大方地給了,再之後見長生帖,它就被人很暴殄天物地裁成了兩段,國公當日的心情非常的愉快,吃了塊太常寺的桃花糕覺得味道不錯,然後讓人買了疊油包紙,開始包著傳。
韓沐:……
沒有人拿長生帖這麼用過,這兩口子一個比一個別出心裁,當完信鴿當郵差,玩得是不亦樂乎。
之後的事情他也就知道了,坷爾喀酒館事發,國公在判斷了形勢後當即讓太常寺出麵把這顆火癤子拔出來,不過當時的韓沐還不是很有經驗,救完“孔捷”竟然還又多嘴問了一句,在得到國公第二次明確的否認後,好的,他終於懂了。
有些話不能瞎說,說了引起軒然大波,有些人不能瞎叫,叫了韓沐擔不起責,國公說他不是那他就不是,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自己用心埋頭辦差。
可是事到如今,韓沐還是忍不住暗中對國公道一句“佩服”。
看來您不僅是不告訴我,您連王爺也沒說!
那好了,我心裏沒有不平衡了,太常令怡然自得地往櫃閣處一靠,拈起杯盞吃了一盞涼茶。
具牒之後需要等扶箕顯形,這個過程快則非?,慢則非常慢,國公此時顯然是無事可做了,便垂著眼睛開始擺弄眼前的兩張長生帖,長案上有各式的法器,他拿過一根短笛,雪白的綾帖被他展開,包好,放在左邊,過了一會兒,那左邊的長生帖慢吞吞地空了,右邊的慢吞吞隆起,國公便耐心地展開,拿出來,包好,再拿過一枚三重羽,展開左邊的綾帖,再來一次。
韓沐:……
太常令不知道該評價什麼好,隻能說大人物的行為每次都挺發人深省的。
過了一會兒,國公終於意猶未盡地停下來,舉目四顧,沉聲:“如果隻是布匹,寫字傳信還是挺不方便的!
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正經,但太常令隻覺得他是無聊了,口頭上認真附和:“畢竟是吳綾,還是沒有辦法和紙比的!
國公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兩手擺弄著一塊長生帖,用力地繃開、舉起,對著天光用力地比了一下。
韓沐費解地皺眉,一時間不懂他想幹嘛,長生帖裏麵交梭著三層的紋路,天光一照,雪白的布匹當即流動出輕盈的美感,又輕薄又厚密,宛如鋪了一層珍珠的潤澤,隻見國公認真地看了一會兒,然後轉過身,問:“你看這個大小,做個扇麵怎麼樣?”
韓沐:……嗯???
國公您禮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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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一大清早便在東都走出一個大三角路線的唐放整個人都處在敏感易怒的狀態裏,他今晨先去了太常寺,從太常寺再去城防衙門,最後從城防衙門迴國公府,折騰半天,無功而返。
陳英麵對他的詢問,迴答非常幹脆幹練:“你放心,現在衙內調查順利,不日就有結果!
但繞來繞去就是不說具體的進展。
同時心裏無情腹誹:“其實一點不順利,公爺非要我這麼說,一天天誰都來問,你怎麼也來湊熱鬧?”
唐放:……
雖然知道周殷這不是在針對他,是要逼狼自跳,但是聽到這樣的迴答可也太來氣了,唐放滿腦門子官司地迴到國公府,深唿吸幾次喝了口水,讓自己冷靜下來,正要說愛誰誰吧,長生帖老子就不找了,火又沒燒屁股能怎麼樣?結果剛要開口,那“小抄”似的小綾帖便在袖中亮了亮,他一臉見鬼,展開,是清秀的一豎行蠅頭小楷:
【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
唐放一下子蹦起來,“這這這……這什麼東西?”
孔捷探頭看了看,歎了口氣,“殿下,這是道德經第三十章 !
可唐放並不在乎它出自哪裏,他隻是懵:“不是……周殷這什麼意思啊?寫它幹嘛?”
說著他往外瞧了瞧,這個時辰周殷是沒有正經事做嚒?他迴府休息了?拿長生帖練字呢?
可是還沒等他想完,這小小的殘次帖上竟然有另一個字體迴複了【樂與餌,過客止。故道之出言也,曰淡嗬其五味也!
唐放:……
這一下連小孔捷也懵了,驚恐道:“這不是殿下你的筆跡?那個霍塔怎麼會用你的筆跡寫字。俊
現在反派的背調都做得這麼嚴密了,《道德經》要背?筆跡也學?
唐放要被這兩句嚇死了,這帖子是出了什麼大問題?病了?當即握住綾帖去外書房看,沒想到他剛進外書房,就見周翁正神在在地門口喝茶,看他神色匆忙還問了一句:“怎麼?可是出了什麼大事?”
國公竟不在府上。
唐放心髒狂跳,低頭看著綾帖上兩種筆跡交相輝映,還有來有往地還聊上了,原地看了會兒,雖然不懂,但大受震撼,當即扭頭出門,在馬棚裏拽了匹快馬便往皇城南側飛馳:他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了,隻能找韓沐想想辦法。
可事情就是那麼巧,太常寺的官員一個時辰前剛剛得了上司的叮囑,看到孔捷闖門不敢真的攔他,連說了幾次“掌令不在”,唐放不耐煩了,抬手往他的手肘上一彈,疼得那官員一個哆嗦,猛地讓開!
“別攔我,我知道他在!”
這輩子,上輩子,小唐侯想闖的門還沒有進不去的,唐放拉開大步,徑直便往摘星閣闖飛奔,驚得太常寺一眾官員在後麵猛追,唐放三步並兩步竄到摘星樓上,也不顧身後,邊拉那厚重的門扉邊朝裏麵大聲唿喚:
“韓沐出來幫個忙!急事兒!長生帖出毛病了!”
然後……
火急火燎的小唐侯就這樣與屋裏正怡然寫字的國公爺,對了個正著——
兩個人的目光淩空一撞,撞得是火花亂濺,一起傻眼!小唐侯腳步一剎,先是驚恐地一個屏息:自己剛才在胡喊什麼?喊長生帖了?他聽到多少?可還沒等這份驚恐過去,他僵硬的目光忽然轉到了周殷同時握筆的兩隻手……
周殷的案臺上,竟然是兩張長生帖,自己丟失的那張,竟沒在那個倒黴催的霍塔手裏,而一片死寂的沉默中,周殷渾身發麻地看著忽然闖進來的唐放,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唐放則瞪著他那兩隻手,移不開目光……
周殷:……
唐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