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庭之後李舉一是第一個衝向父親的人,但保鏢旋即從後麵製住了他,將他整個人舉了起來,使他再不能前進半步,隻能眼睜睜看著陸鴻昌把他的父親同所有人隔離開。
王家的父母欣喜的想與李舉一親近,陳潤禾卻匆匆要保鏢把人帶走。
王雪雁的情緒很激動,若不是有人護著,她大約會撲過去撕咬李硯堂:“不是你偷走了我的孩子,我的婚姻不會毫無挽迴的餘地!當年我那樣哀求你,你卻毫無憐憫之心!想要孩子你為什麼不自己生?!你這無恥的變態!”
她的恨意尖銳,旁人都拉不住,直到高大的陸鴻昌攔在了她眼前。他強勢而冷漠,臉上毫無贏得官司的喜悅,甚至還有些厭惡。
十年不見了,眼神相對,王雪雁竟怵他,一時忘了謾罵攻擊他身後的那個男人。
沈黎見他要把李硯堂帶走,急忙大喊:“陸先生,請等一下!”
她的聲音很響,但陸鴻昌卻充耳不聞,他在一名保鏢的陪同下將李硯堂很快帶出了法庭,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就等在高高的階梯下麵。
沈黎覺得自己瘋魔了,她為什麼要一直插手別人的家事,但理智早已不夠用,她跑的鬢邊碎發都沒空理,衝過去攔在了他們跟前:“陸先生!你不能把他帶走!”
陸鴻昌不耐煩的示意保鏢把她丟開,她大叫起來:“我報警了!我已經報警了!”
陸鴻昌陰鷙的盯著她,她豁出去了:“你不能把他帶走關起來,法律都不能定他的罪,你無權用私刑!我已經報警了,陸先生,你也是有身份的人!”
有一瞬間沈黎覺得陸鴻昌像是要把她拎起來,但他伸過來的手被李硯堂捉住了。
他垂著頭沒作聲,手仍在發抖,沈黎知道他此刻使不出多少力來,但卻能怪異的壓製住陸鴻昌。
一輛警車從遠處開了過來,她有了底氣,不甘示弱的迴瞪他們。
陸鴻昌揮手讓保鏢退開了,大手扣著李硯堂的下巴強迫他與自己對視,他的眼神表情無一不在施壓,壓迫感讓本來就已不堪一擊的李硯堂想要掙脫,幾秒鍾的對峙,他湊近對他耳語:“咱們……沒完。”
隨後他甩開了他,由保鏢擁簇著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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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黎完全不知道接下來的事情要怎麼辦。
李硯堂身形佝僂,縮在酒店大堂的沙發上,看人的眼神沒有焦距,在法庭上他便一直這樣恍恍惚惚,似乎所有的感官都已經喪失了功能,仿佛失明失智的垂暮老人。
她給他點了杯咖啡,問他:“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大堂的空調叫李硯堂冷直打顫,熱咖啡並沒有多少作用,他說不出話來。
“索性去澳洲了。”沈黎做決定說,“這裏的事情就讓它一了百了。”
李硯堂依舊沒說話。這可憐的男人,他失去了生活的全部。沉默中沈黎的眼眶先紅了,她想到了李舉一,心裏實在也舍不得。早知道如今會是一場空,當年她就不應該上他的當,讓他冒死把孩子生下來。
她捂著臉,眼淚流了下來,無聲哭了片刻,冷靜下來說:“忘了他吧,就當沒有過。”
她想引他交談,與人交談或許有助於他恢複平靜,但無論她說什麼,他都始終那樣垂著頭坐著,也沒有在哭,她無計可施,料想他如今無處可去,便起身去總臺要一個房間。
但等她辦了手續拿到房卡,再迴頭,他已經不在那個位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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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押迴陸家的李舉一躁狂到旁人無法控製,黃昏陳潤禾不得不打電話叫陸鴻昌迴家來,那孩子被鎖在自己的房間裏,威脅她如果不開門讓他出去,他就要撞死在裏麵。
她聽到他用頭撞牆的嘭嘭聲,嚇得拚命求他:“舉一!舉一啊!奶奶隻有你,你不要做傻事呀!”
陸鴻昌迴來時,她已經嚇得亂無主意,哭著罵他:“早該把孩子拿迴來的!拖一天就是一天的麻煩!都養這麼大了,心要怎麼迴得來!”
陸鴻昌踢開了門,李舉一像小狼崽子一樣撲了上來,見是他,眼前一亮,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爸爸!護照和簽證都在你那裏吧?!爸爸!別給他!什麼證件都別讓他拿到,錢也別給他!”
他額頭敲的腫脹,擦破的皮膚滲出血絲,他急切又慌張,仿佛已經完全無所謂自己的歸屬,唯獨害怕真的被拋棄。
陸鴻昌見他這樣,愈發陰鬱,沉著臉警告:“這不是你該管的事。別再嚇唬你奶奶。”
“他在你那裏對吧?你有把他關起來吧?你一定要把他關起來,不能讓他跑掉,他會走的!他會不見的!”
“他哪兒都不會去。”
“他會的!”李舉一眼裏閃著瘋狂,“他沒了我,就什麼都不用怕了!他肯定會跑掉的,爸爸,我是他生的,我知道他!”
“傻孩子,你是叫他騙了!”陳潤禾說,“他不是你親生父親!”
“他是我媽!”
“你在胡說什麼呀!”
“他是我爸!他也是我媽!我是他生的!他是我媽!”
陸鴻昌猛的將他舉了起來:“你說什麼?!”
李舉一不懂,從小到大他都比別的孩子懂事,什麼事情都不要那個人操心,為什麼他還是不要他了,他怨恨極了:“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迴事嘛,不是都好好的嗎,我都已經叫你爸爸了!我都把他讓給你了!你不是挺喜歡他的嘛,幹嘛非要逼他!他給你生兒子,把你兒子養這麼大,你幹嘛就非要逼他!你知不知道他多喜歡你啊!”
仿佛晴天霹靂,好幾秒鍾之後陳潤禾才顫抖著說:“這,這不可能,他是個男人!”
李舉一涕淚橫流低頭看震驚到說不出話來的生父,那個男人拋棄他了,他再也不想為他保守這些秘密了:“老房子裏,他有一個箱子,裏麵好多你以前的東西,貼著你照片的學生證,寫著你名字的滿分考卷,他就是偷偷撿你不要的東西當寶貝藏起來啊,連我也是撿的!我是他一個人跑到美國偷偷生下來的!他跟別人不一樣的,你幹嘛不好好看看他?!”
陸鴻昌的看著兒子淒慘的小臉,呆若木雞,他在盡力消化他的話,他是他生的,他是他生的……這麼大的兒子是他一個人生的一個人養大的,那個膽小鬼做了什麼,他做了這樣驚世駭俗的事,到頭卻不敢告訴他兒子是他親生的,讓別人搶走了,都不敢伸手去要。
這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怎麼會叫他遇著一個這樣的人。
他放下了兒子,呆呆的旁顧了一圈, 腦子裏混亂一團。
要找到他,要問問他孩子說的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他是不是還想要迴孩子,當然應該把孩子還給他,還有自己呢,他還要不要,他保證以後想要什麼都給他,光明正大的什麼都給他,他現在還要嗎,他還喜歡自己嗎。
他害怕起來,怕自己錯的太多,已經不能挽迴了。他跑出屋子,啟動了引擎,他像遇上鬼打牆一樣開著車繞圈子,熟悉的街景在他眼前一一掠過,每一條路都通向一個未知的地方,但哪裏是他的目的地,他卻迷失在了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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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黎早料到這個男人會上門來要人,隻是不料他此番來,神色倉皇,同下午判若兩人。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她說,“他是自己走開的。”
她說完便要關門,陸鴻昌擋住了,他露出祈求的眼神來,像個冬日裏迫切需要取暖的流浪漢:“你之前說,你目睹了舉一的出生……”
“不是你的前妻。”沈黎打斷了他的話,“你該知道了吧,我說的那個是你,他愛上的人是你。”
陸鴻昌閉上了眼睛,一個深唿吸之後,他懇求道:“沈小姐,你能不能跟我說說當年的事情。”
深夜裏兩個人一個門裏一個門外,沈黎的神經緊張了一天,已經很疲憊,她沒有多餘的力氣,也不覺得再有必要去迴憶往昔,畢竟塵埃落定,孩子已經不屬於李硯堂了:“十年前我參與其中是因為我是他的實驗夥伴。在紐約,一個女人生育孩子的成本在兩萬美金左右,當年你支付了大約六十萬美金,這六十萬美金買迴了他們父子兩條性命。所以,你確實有權力得到孩子的監護權。腹腔妊娠的死亡率很高,能活下來是他的運氣,懷胎十月吃的那些苦也是他自作自受。陸先生,既然你已經贏了官司,看在孩子的份上,請你高抬貴手,不要再追究他的過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