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好像慢了下來,通往樓下的三層樓梯變得冗長,好似永遠也走不到盡頭。楚奕辰覺得自己的力氣好像被抽幹了,步履有些不穩,隻能緊緊抓著扶手。他習慣了沉著冷靜,習慣了麵無表情,習慣了臨危不亂,但此刻,維持這些習慣變得這樣艱難。
每往下一步,他的心都在顫抖。他在害怕,害怕等他走到樓下,得到的是一個讓他無法接受的結果。
“他還活著。”張雋說出的這四個字讓所有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還好下麵是鬆軟的灌木和泥土,從目前的狀況判斷,可能有幾處骨折。至於內髒有沒有受損傷不好說,我要帶他去做進一步檢查。”
楚奕辰輕輕點了點頭。
那邊早有其他醫生將楚雲涵小心翼翼地送上了救護車。由於黑鷹會中總有些無法見光的傷病需要處理,集團在k城有一所設備頂尖的私人診所,張雋便是要帶雲涵去那。
“你……要一道過去嗎?”張醫生見他如此模樣,忍不住問。
男人望著救護車的方向,搖了搖頭。
張雋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道:“有我在,你放心。”說罷轉身匆匆去了。
車開走了。楚奕辰仍舊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平日裏的他像是一隻一絲不茍運行精準的鍾表,沒有一刻的行差踏錯,而現在卻如同耗盡了所有的電池一般徹底停擺,失去了所有冷靜思考和處理的能力,腦海裏隻剩下楚雲涵跳下去之前的表情。
那個疲倦而空洞的眼神,變成了一個定格。
楚雲涵跳得那樣幹脆,什麼話都沒有留下。
在與這個世界作別的時候,也不願意再和自己說一句話。
遠處響起了隆隆的雷聲,陰霾了許久的天空終於飄起了微雨,細密的水滴從天而降,被風吹得搖搖蕩蕩,不情不願地落向大地。楚奕辰在雨中默然地垂手站著,手指上的傷口仍在滲血。黑羽從旁勸了幾句,他恍若未聞,隻怔怔地盯著楚雲涵墜落的地方那一小塊血跡出神。
黑羽無奈,隻得嚴令手下對今天發生的事情不許走半點漏風聲,讓他們先行散去。杜川在身後給楚奕辰撐起了傘。不一會兒白曉匆匆趕來,像是要說什麼,被黑羽攔了下來。兩人低聲交談,白曉得知剛才的事,吃驚地看了看站在雨中的人,皺著眉頭繼續與黑羽商議。
雨越下越大,盡管撐了傘,還是有雨點斜打在身上,一轉眼功夫褲子鞋子都濕了。地上的那一小灘血跡也化在了雨裏,越來越淡,最後沒了痕跡,像是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楚奕辰終於有了動作,他迴身看了看白曉,說:“說吧,事情怎麼樣了?”
“少爺,這次東南的碼頭有兩艘船被扣了,貨物都已經報關,沒有問題。但是……兩艘船上查到四箱走私的珍稀動物。這兩艘船都是王晉的,是他私自偷運的貨。人已經被扣下了,警局那邊在等我們的迴話。”白曉簡要說了大致的情況。
“自己做的事,該由自己擔。告訴他們公事公辦,不需要用這種事賣給我麵子。”
“可是……王晉手底下有不少人,他對下麵的人一向挺好,有錢也是均分,所以挺受擁戴,也算是四階幹部裏麵比較能幹的一個,我擔心不講情麵的把他推出去會引來下麵的不滿。”
男人皺了皺眉,想要說話,卻感覺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眼前的一切都在瞬間失去了顏色,接著很快陷入了一片黑暗。他晃了晃,失力倒下去之前,聽見白曉大喊的聲音。
“少爺!少爺!你怎麼了……”
……
封閉的密室裏,他渾身是血地坐在牆角裏,仰臉看著高處唯一的小窗口,從那處透進來的光照亮了空氣中漂浮的塵埃。他像是看得入了迷,神情專注地一動也不動。厚重的門打開時,他才從那處移開視線,看著走進來的父親。
“後悔嗎?”男人問。
他搖搖頭。
“在這個位置上,會有許多你不得不手染鮮血的時候。如果你像這次一樣優柔寡斷,會付出更慘痛的代價。”
他看了看倒在角落血泊裏的人,垂眸道:“我明白了。”
三天前,他和這個身負數條人命的殺人狂一起被關進這間密室。對方得到的指令是殺掉他就可以活命。在前麵的整整兩天半時間裏,他都在試圖尋找讓兩人都能活下去的方法,卻幾度遭到偷襲,弄得傷痕累累。最後他在肉搏裏用唯一的小刀割斷了那個家夥的喉嚨。
那是他第一次親手殺人。走出血腥味濃重的暗室,他覺得自己像是死過了一次。
“大少爺找您。”管家將手機遞給他。他用沾了血的手接過來,撥通了電話,聽見那頭傳來楚雲涵的聲音:“你總算給我迴電話了啊,今天是你生日啊,打算怎麼過?”
“……我忘了。”他說。
“這都能忘?那我給你安排了一個超帥的party!”
“人太多很吵。”
“哎,今天你最大,你說了算。那我先來找你,然後再決定吧。對了,蛋糕我給你準備好了。”
“好。”電話掛斷了,他向杜川道:“給我準備幹淨的衣服,深色高領的,能遮住傷口的。”
“是,少爺。”
“把棋盤拿出來吧。”
“是,少爺。”
在十八歲生日來臨的前一天,他從殘酷的繼承人教育裏學會了如何讓自己變得無情。那之後的整整三個多月裏,他一直噩夢纏身,無數次在半夜驚醒。
而當每一次他看到楚雲涵發在社交網絡上的照片時,總會不自覺地彎起唇角。
還好承受這一切的人是我。
還好需要改變的人是我。
還好……
……
“奕辰……我爸不行了。”電話的那頭,他顫抖的聲音裏夾雜著哭腔。
“我媽吃了安眠藥,現在在醫院急救……奕辰,我該怎麼辦……”
“奕辰……你能不能迴我個電話……”
在那個人最需要自己的時候,他遠在j城,帶著團隊參加一個大型工程項目投標會,連電話都沒有接到,撥迴去卻再也無人接聽。直到下葬的前一日他才匆匆趕迴來,看見的是一個形銷骨立的楚雲涵。
“對不起,我……”
“你不需要跪在這兒。”冰冷的口氣,沒有半分的親近。
從此以後,楚雲涵再也沒有給他打過一通電話。
父親開始將一些事情交給他做,他初接手,每天忙得團團轉,偶爾抽出時間去看那人,卻總是吃閉門羹。
……
酒吧裏。
那個人懶洋洋的靠在酒吧的沙發上,右手攬著陪酒女,左手拿著酒杯衝他晃晃:“好久不見,奕辰,來,喝一杯。”燈光迷幻而昏暗,映照在那張臉上,平添出幾分妖冶。
“滾出去。”他冷著臉看著那個女人。
陪酒女慌忙起身,卻又被一把拽迴了男人懷裏。“真是有趣,楚家那麼大的一個攤子你還沒管夠,這會兒又要來管我?”
“楚雲涵,你還要這樣自我放縱多久?”
“怎麼了?是嫌我敗壞了楚家的聲譽,還是你楚二少看不慣我?”楚雲涵挑起下巴冷嘲道,“你還沒正式接任家主,就要來拿我開刀立威了?”
“跟我迴家。”
那人笑了起來,看著他說:“我爸死了,我媽在療養院,你說的家是哪兒?”
他沉默了片刻,說:“你還有我。”
“哈。”楚雲涵像聽到什麼好聽的笑話般大笑了起來,斜挑著眼看著他,“楚奕辰,你以為你是誰?”
他轉身離開。保鏢們上前將叫罵著的年輕男人硬生生的拖進了車裏。
……
“大少爺打傷了保鏢跑出去了,需要讓人帶他迴來嗎?”黑羽來報告。
他的目光從手上的書轉到窗外,沉默了一會兒,說:“隨他去。”過了一會兒又補上一句,“派兩個人跟著他,保護好他。”
“是。”黑羽欲言又止。
“怎麼了?”
“大少爺的性情變了不少,而且也越來越出格,我擔心……”
“那隻是他放逐自己的方式,由著他去吧。”
“是。”
……
後來。
“奕辰……我被他們抓了……求你,救救我……”楚雲涵的聲音打著顫,就如同先前那一次的一樣,無助的讓人的揪心。
“想要換他的性命,就來海邊的貨倉,一個人來。”灰狼的聲音兇狠的刺耳。
“我會照做,前提是你們不傷害他。”他掛斷了電話,轉身向門口走去。
“少爺!”白曉攔住他的去路,“你不能去!灰狼怎麼可能從我們的重重保護下毫無動靜地抓到大少爺,這根本就是個圈套。你有沒有想過大少爺他可能……”
他平靜地抬眼。
白曉見他這種表情,愕然道:“少爺,你難道……”
“就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他夥同灰狼誘騙我,隻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他有危險,我都會去。”
……
灰狼獰笑著,告訴他楚雲涵騙了他。他渾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合上眼睛之前的唯一想法是——
還好,那人是平安的。
還好……
……
楚奕辰睜開眼睛。
房間裏很安靜。
立在窗邊的人聽見動靜轉過身來,看著他說:“醒了?”
“……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