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跟大哥隔著鐵欄桿的感覺,真的蠻奇怪的。
他的皮膚本就屬於那種曬不黑的類型,此刻不知是因為饑餓還是長期沒接受太陽照拂的緣故,顯得格外蒼白,他來到我的麵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抓住欄桿,手背上,皮下的血管看得一清二楚。
看到這一幕,無端端地,我的心揪在了一起。
倒也不是說心疼大哥了,隻是覺得他如今的模樣,與我記憶中的相差太多了些。
我抬眸望著他,他也隻是無聲地望著我,或許跟我一樣,他也發現我變了,畢竟就算每周都有聯係,可我們也是實打實地好幾年沒見了。
“這麼久過去,隻有你來看我。”大哥的語氣有些落寞,垂眸間,我發現他的神情是帶著些許自嘲的。
“大家都怕老爹,你是知道的。”不知道這麼說能不能讓他心中好受一些。
大哥卻隻是搖頭,抬眸看向我,調笑道:“你明明是最怕的那一個。”
聞言,我不免一頓,卻不知該如何反駁,大哥這話說得沒錯,但我卻不知道他是怎麼知曉的,“可能是因為這次的事過於敏感了吧。”
潛意識裏,我大概是想聽他的解釋,或者說,我覺得我有那個轉告真相的義務,可牢籠內部,大哥卻隻是沉默著,像是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一時間室內安靜極了,這種地方的安靜給人一種無端的不安,我不免感到有些尷尬,正想著要不要想個辦法岔開這個話題,或者提點兒別的什麼,卻見大哥緩慢地從衣袖裏掏出兩張皺巴巴的紙片來。
“想拜托你一件事。”大哥將紙片遞過來的時候,手有些顫抖,是因為饑餓嗎?還是說真的在這處牢籠中受了苦?
我自是從大哥手中將那兩張紙片接過,發現它們的質地和顏色都略有不同,那張折疊程度更淺的紙張更是看起來原本要大一些,像是信紙。
“那封米黃色的,你出去後找個信封封好,幫我交給父親……”
上麵大概寫了大哥想要對老爹說的話吧,深知這很有可能會很大程度上改變大哥如今的處境,我鄭重其事地點頭,其實來之前,我就大致想到我可能會起到這麼一個作用。
“那這個呢?”輕輕拿著那個更小的紙張,我問。
“要是三天之後父親還沒有放我出來,就請你去一趟上麵給的地址,我想知道那裏的情況,不到時間,不要多看,明白了嗎?”
我點頭,示意我已經明白了。
大哥像是鬆了一口氣,身體驟然間放鬆了,他扶著牆壁略微下滑,最終坐到了地上,“小燈是現在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我略微站直了些,我想說我可能擔待不起這個稱號,但有些話在這種氛圍下脫口而出顯然是不大適宜的。
“青書哥,不要那麼消極,老爹準我來,其實也就意味著……”
“小燈,有什麼想問我的麼?”大哥兀地打斷了我的話,我愣了幾秒,才對他接下來的這個“m”“''f”“x”“y”%攉木各沃艸次疑問做出反應,“哦……就是季梟的事。”
“指的是哪一件?”微微側過臉,大哥唇角微勾,此刻的他好像已經斂去了方才的脆弱,而變成了我最熟悉的模樣。
“之前從老三那兒聽說,他已經死了,可我迴來……他明明還活著,甚至住在我那裏,耀武揚威的……”最後一個句話,險些沒剎住,我的語氣頗有幾分嘲弄。
大哥像是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了然一笑,“他的起死迴生……其實我也很驚訝,但在查明真相之前,老爹就已經介入了,後來我進了這裏,當然也就無從下手。”
望著大哥,有那麼一瞬間,心中的某個疑問唿之欲出,我很想問出口,但我覺得不太適宜,或者說……我不想毀壞我和大哥之間的氛圍。
“看來你好像不太喜歡他了,奇怪,我記得你們以前感情不錯。”好整以暇地望過來,大哥的表情有幾分玩味,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哥會這麼想,隻用一個不置可否的笑容來模糊這一調侃。
“他現在好像成為了公館的第二個主人,”我聳了聳肩,一派毫不在意的模樣,“我以前對他不好,我總怕他報複我。”
“想把他趕出去麼?”大哥終於問出了我最想聽的話。
其實這也是我此行的終極目的之一。
畢竟除了大哥,好像沒有第二個能跟我商量這件事的人。
我不免彎曲膝蓋,也蹲到了地上,視線與大哥處於同一水平線,拉低聲音:“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像是在迴答一個小孩天真的疑問,大哥微微抬起下巴,笑得有幾分無奈,“其實很簡單。”他緩緩轉身麵對我,我與他的距離驟然間拉得很近,我們四目相對著,大哥這時笑出了聲:“小燈,看看你,你幾乎把你想要什麼寫在了臉上。”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他其實是想說:“你兩手扒在監獄門前的樣子活像一隻想要肉骨頭的哈巴狗”吧,笑了笑,我問:“我該怎麼做呢?”
大哥不說話,賣關子一般,隻是笑著,凝望著我。
我迴望著他,隻耐心地等待著答案。
“嗯……比如,我這次的事,如果是他做的。”大哥說得雲淡風輕,甚至還不甚在意地聳了聳肩,“老爹不會考慮放他出來。”
我的大腦空白一瞬,耳朵像是陷入了短暫的失聰,一時間我不知該作何表情,身體也無法挪動半分、做出任何動作。
大哥望著我,許久他笑出了聲,“我知道,小燈是個很良心的孩子,做不出這種事。”他的手穿過鐵欄桿,涼涼地,放在我的臉頰上,“那就等吧,在父親麵前好好表現吧,有可能,在遺囑上,他不會忘了你。”
遺囑?那得等老爹死後吧,老爹現在身體還算健康呢,那得很久很久以後吧。
當天晚上,我坐在直升機內部,聽著機翼飛速轉動的聲音,微微坐起身子,俯瞰那個漸行漸遠的小島。
我從未發現它竟是那樣遙遠,就如同一粒小小的芝麻,在我的視野裏,逐漸縮小成一個圓點,讓人想不起它原本的模樣。
就那樣,我睡著了,那天晚上,不知為什麼,大哥的對我說的那些句話總在我的腦海中一次次複現,咒語一般,令人著魔。
我還夢見了季梟,他的嘴臉依舊可惡,他似乎變成了許多個,分身一般,布滿了公館上下的每個角落,我拿棍打他,他就會消失,可不知是不是因為夢境中的他真的太多個了,好像無論如何都清除不完。
這無疑又加深了我對他的厭惡情緒,所以第二天,直升機在草坪上徐徐降落的時候,當我發現這次老爹派來接我的人竟然是他,我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季梟穿著西裝,一副狀似很紳士的模樣,當我開門向下望去的時候,他甚至就守在下方不遠處,還向我伸出雙手,說:“跳下來的時候,不會崴到腳吧?”
竟還一副要接住我的模樣,呸,少惺惺作態了,“閃開!”我沉著臉色警告,在他挪開一步後,便十分輕盈地跳了下去,我自認我落地的姿勢十分優雅,而他竟然還在一邊鼓掌,說什麼:“給你十分。”
我簡直想翻白眼,並不打算多做理會,我挺起胸膛視他為無物,隻往前走。
而季梟那家夥則不依不饒地跟在我身後,他人高腿長,一步大概要抵我兩步,所以走起來顯得格外從容,還友好問候我道:“見了你大哥,是不是立即心安了?怎麼樣,商量出趕我走的方法了麼?”
我迴頭盯了他一眼,他隻微瞇著眼不甘示弱地看迴來,沒說話,我又邁步向前,喻家大院的侍者已經提前為我打開了大門。
沒走多久,季梟又如同蒼蠅一般在我耳邊繼續說:“一連幾天不迴家,還想著是不是直接把公館拱手送我了,我真是煩透了外麵那些娘們唧唧的花啊草的,尋思著改建成馬場,室內的裝潢我也早就看厭了,想改成……”
“你敢!”終於耐不住迴過身,我真想指著他的鼻子痛罵他一頓,“你以為你是誰?住了幾天別人的房子,還真把自己當主人了?”
季梟看著我,“還以為你啞巴了,不過看樣子,還是啞巴的時候更不討人嫌。”
究竟是誰更討人嫌?我本自認為我修養還不錯,可就是不知道季梟這家夥是有特異功能還是怎麼的,我遇上他就好像油遇上水,稍微給點兒溫度就能不依不饒地炸裂開。
“老爺子今天很忙,恐怕沒空見你,想在這等的話,隨便,我就不幫你通報了,畢竟我隻負責接你而已。”衝我微微躬身,說出的話卻聽不見半分恭敬,我也沒指望這家夥幫我什麼,望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什麼,在他打開那扇沉重房門的每一刻,仿佛都化成了慢動作。
我忽然感受到時間的重量,它真的足以讓一個少年變得與記憶中截然不同,雖然在我的預期裏,我跟季梟如今的情狀其實並不算奇怪,但當它就那麼活生生展現在你的麵前,你可能還是一時間無法接受。
我隻記得我在門外等了許久,其間,季梟好像奉老爹之名到樓上的去拿一個什麼文件,他走出門時隻斜眼瞟了我一眼,仿佛在說“還在等啊”,然後一言不發地上樓去……
看他走的方向,我不免站起身,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裏應該是老爹的臥室。
的確,從我這裏站起的話,剛好能看見,季梟的的確確暢通無阻地走了進去。
老爹的臥室,那是比書房還要重要的絕密基地。
記得小時候,在喻家房裏的二樓玩躲貓貓,聽著老三的倒計時,我想找一個絕對不會被發現的地方。
我隻記得蘭阿姨說過,老爹的臥室不能隨便進去。
我想,老三不敢進去的話,我不就贏了嗎?
而那天的門剛好可以轉動把手。
我的運氣的確可以說是極差的。
昏暗的房間裏,我撞見了剛起床的老爹。
他陰沉著臉色,宛如一頭怪物,問我:“誰讓你進來的?”
那之後,也是第一次,小小的我經曆喻家的專屬“責罰”。
很疼。
從此,我便不敢再走近那房間一步。
現在,老爹對季梟的信任,已經到達那種程度了麼?說不清是震驚還是膽寒,我坐迴到沙發上,長久地陷入到了呆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