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在原地等到季梟下樓來。
手不自覺地伸入衣兜,大哥給的信紙皺巴巴地,在口袋裏蜷縮著,不知道新來的保姆對屋內的各類物品放置是否熟悉,要是蘭阿姨還在的話,她一定能一下子就……
這時我才遲遲意識到蘭阿姨在這個家中的重要性,作為一個近似於“母親”形象的存在,她帶給喻家的,是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溫暖。
“信紙?”保姆說有的,她似乎忘記存放在哪了,找了好一會兒,這期間我聽見季梟下樓的聲音,沒有特意迴過頭去看他,但我感覺到他的目光如尖刺一般,紮在我的後腦勺上。
將大哥的信紙小心翼翼地存入信封,漂亮的封皮能使得遞交信件的過程都變得隆重莊嚴許多。
十分湊巧地,這時候老爹屋裏的人出門來,不再是季梟,而是一個專門負責傳話的熟麵孔,他交代我可以進去跟老爹談話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原本在老爹房裏的“顧客”亦或說“合夥人”麵色凝重地陸續走出,看來老爹再次拒絕了他們的請求。
屋內燈光很暗,即使還未進入,也能提前感受到無形的壓迫。
房內隻剩下老爹和季梟,就連負責傳話的人都已經自覺出門去了。
也是,畢竟接下來的,都是喻家的家務事了。
“今天去見了大哥,這是大哥要我給您的。”並不打算廢話,我將東西遞了上去。
看老爹的臉色,我不免猜測是因為跟剛剛那些人談判未果導致他心情不佳,不由自主地,我更加緊張起來。
“拿來吧。”老爹微微抬手,我便自覺將東西呈上。
不得不說這是一副十分奇怪的景象。
抬眸之間,我似乎與站在老爹身後的季梟對視了,他隱匿在黑暗中,宛若老爹所養的神秘野獸,而老爹半張臉被銅色的燈光照亮,另外一半則陷於陰影之中。
他隻打開信封看了一眼,便又輕輕合上。
看來大哥的想說的話,他不打算現在知曉。
“我讓季梟暫時先住你那兒。”再次開口,老爹的話題卻是這個,“畢竟一起長大,環境也算熟悉。”
身軀不由自主地僵硬片刻,或許是老爹口中“暫時先”這三個字極大程度上地鼓舞了我吧,加上他如今對季梟的態度,我便明白在老爹的囑咐中我已經不能再將季梟當做仆人了。
但在那間公館,那家夥也絕能不算客人。
暗暗攥緊了拳頭,“知道了,我會好好招待他。”我試圖用這晦澀的語言向老爹暗示他終究不是公館的主人。
但老爹並不多說什麼,反倒還問:“最近幾天,跟季梟相處得還算不錯吧!
“……還好。”我簡直想不通老爹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此刻季梟就在麵前,我除了迴答“好”還能多說什麼呢?
然而季梟卻十分突兀地輕笑了一聲。
我蹙眉。
老爹像是對這一切一無所覺,隻擺了擺手,“今晚上你們一起迴去吧!
·
“相處得……還好?”季梟開著車,麵色悠然,像是心情不錯,“天天黑著臉,哪裏相處得還好了?你說說。”
“少廢話,開你的車。”坐在副駕駛,我凝著臉色,不想多說任何話。
“現在我跟你平起平坐了,不爽?”季梟抬了抬下巴,遇到紅燈停車。
我不說話。
“如果我說我想換一間臥室,你會不會更不爽?”季梟的聲音中含著笑意,他正看著我的臉,像是期待著我暴起怒斥。
“你可以換到一樓去,二樓沒有多餘的臥室。”以往,為了更方便他服侍我,我便將他的臥室安排在了走廊對門的另一個小房間裏,那是標準的,給仆人用的規格。
他要是想換,自己換就是了,並且他大可以直接換走,何必還跑到我麵前來大張旗鼓地跟我訴說?我想,除開為了氣我沒有別的緣由。
那之後他便一直靜默著沒說話,直到車進入了公館的大門,遠遠地,我看見張管家在門口接應,管家做事向來周到,大概是早就知道我們要迴來了。
將車停好,季梟鬆開安全帶,突如其來地說了一句:“我要你那間!
我差點一拳頭砸在車窗上,解安全帶的手都氣得有些不利索起來,打開車門,卻發現季梟正站在草坪上微微側過身,竟像是在等我發作。
“嘭——”我將車門摔得很響,疾步走到他麵前,本欲狠狠捶他一拳,卻又不想顯得自己有失風度,便就隻是低聲警告:“如果你真有那個本事的話!
見我們走近,張管家告訴我們,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我一進去,看見餐桌上竟半數都是季梟喜歡吃的菜,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清湯寡水!蔽疫@樣評價。
季梟倒是閑庭信步,他走到桌前,從容不迫地坐下,這時保姆上了一道辣菜,是我平時喜歡的類型,管家解釋道:“季小少爺腸胃不好,不能吃辣!
聽著從小就跟在我身邊的張管家如今竟說出這種胳膊肘往外拐的話,我不禁腦仁疼,可一想到季梟的胃病是因為什麼,便不由得沒那麼理直氣壯了,總之,這頓飯吃的我是一個渾身不舒服,本來許久沒吃中餐的我看到鋪滿辣椒的水煮肉應當食指大動才對,可……大概就是因為季梟正杵在我身邊吧,好吃的東西也索然無味起來。
沒過多久我便放下筷子說我不吃了,季梟抬頭,約摸是在喻家呆久了,如今他吃飯的架勢也沒有剛公館來時那麼狼吞虎咽了,小時候一看到他大口吃肉生怕別人跟他搶的模樣我就想笑,嘲笑,而現在……似乎他身上唯一有趣的地方也就此消失了。
“飯還是得好好吃,別老耍脾氣。”還沒走上樓梯,便聽見季梟用近乎教訓的語氣說如是說道。
你他媽誰啊?
我瞇眼轉過頭,“看見你沒胃口,不行?”說完便飛速跑上樓,可事後我想了想這個畫麵,不免又覺得我的這番動作真像一個沒長大的高中生。
躺在床上,心中思索著將季梟趕出家門的辦法,我竟可悲地發現我除了求助於大哥或仰仗老爹之外別無選擇。
也是,誰叫這個家,他倆最有發言權呢。
哦不對,如今季梟看來也要躋身這一行列了。
可惡!可惡!可惡!此刻我真想想個辦法徹底讓老爹失去對季梟的信任,實際上我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老爹會如此看重他,其實下手的話很簡單,可以讓老三跟我合作演一場戲,如果想讓季梟死得再透一點,甚至可以帶上五妹,以“保住大哥”為籌碼,告訴她季梟是壞人,她一定會配合的……
而如果我真決定了,大哥一定會幫我的……
不多時我便籌劃出了一套縝密的栽贓陷害的方案,其用心之險惡簡直令我自己都膽寒。
可是……攥緊的拳頭不自覺鬆了下來,一個翻身,發現背竟已經被冷汗浸透。
正如大哥所說,於我而言,有些事,就算能想到,也是難以實施的。
所以我才總說我自己“不是那塊材料”。
罷了,既然老爹說了季梟隻是暫住,那便等吧。
一個翻身坐起,睡前,習慣性地想洗個澡了。
若是以往,我會叫季梟為我準備好一切需用的東西,提前放好熱水,我自己衣服一脫,進浴室享受即可。
不像現在……
走在走廊上,不由覺得二樓空蕩蕩的。
當我聽見浴室處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拿著毛巾和浴巾的手一緊,我疾步走到記憶中我的專屬浴室外。
裏麵果然有人,甚至還在洗澡??
我急躁地敲門,心中還暗暗期望,不是季梟不是季梟不是季梟……
“誰?”季梟的聲音自門內傳來。
“你自己不是有浴室嗎?”對著那扇門,仿佛對麵的是自己上輩子的仇家,“出來!”
“那間浴室太小了,用著不舒服,我喜歡敞亮的。”混雜著水聲,季梟的聲音有些朦朧。
那你也沒道理用我的浴室?更何況,他明明就知道我喜歡在這個時間洗澡,還偏偏要來占用我的浴室,惡心我,“可我要洗澡。”
“……你可以去用我那間。”季梟的聲音沒什麼情緒,卻就是無端端地讓人覺得是在挑釁。
用他那間?不可能!這種領土主權問題我不可能讓步!
盯著門把,強行抑製住破門而入的衝動,我不停地深唿吸,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在自己家裏卻要受這種委屈,一時間脾氣上頭,沒忍住,一腳揣在了浴室門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時間似乎禁止了,我聽見季梟關上淋浴噴頭的聲音,水聲不複存在,我看見季梟身軀的輪廓顯現在浴室半透明的門框內。
下一秒,門被打開了。
季梟就那麼站在我的麵前,身上帶著尚還未拭盡的水滴,濃鬱的水霧也無法遮擋他一絲不掛的身軀。
那一刻,我說是凝固在原地也不為過。
我看見他如雕塑般健美的身軀,深知這人此刻如果真正發狠,一定能瞬間將我揍趴在地上。
最終目光停留在他的某個關鍵部位。
一如曾經那次,令人過目不忘。
這人是有什麼暴露癖嗎?我在內心這麼叫罵著,為自己壯膽。
“冉燈,你趕不走我,我不光會住你的房子,用你的浴室,還會睡你的大床,擁有你最喜歡的所有收藏品,我會讓你蜷縮在我的那個專屬於傭人的小房間裏,讓你聽我的話,隨叫隨到,永遠無法反抗——我會成為你的主人!奔緱n微瞇起眼,語速不快。
如果說季梟說這麼多是為了激怒我,那麼他成功了。
而我呢?明知自己毫無反抗之力,卻仍舊暴怒地撲上去,要跟他來個你死我活。
後麵的事情我不想多說了,他的擒拿技術狠好,我被他按在洗手臺上,聽著他似有似無的輕笑,最終被他公主抱著,仍迴到了自己的床上。
“好好享受現在的日子吧!弊咔埃緱n給了我最誠懇的建議。
而我則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明明一絲不掛,卻還能如此肆意地放出這種話。
臉埋在被單裏,想著近段時間以來發生的這一切……我開始覺得羞愧,甚至無地自容。
罷了,既然現在已經清楚了狀況,那麼就應該收斂最初的驚慌,盡力讓自己體麵一些。
起碼,我不能在季梟麵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吃虧。
我暗暗攥緊了拳頭,我想,我是應該鬥爭的,沒錯,哪怕結果可能已經注定,也總比一直被人牽著鼻子走好。
烈冶
大家,婦女節快樂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