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上自然也是不歡而散,約摸是我的表情真的過於崩潰且可怕,最終季梟也沒再強迫我做什麼,他隻是懷著冰冷的麵色,無甚感情地轉過身,就好像厭倦了同我的爭吵,末了還要宣布一句:
“也懶得拘著你了,隨你出去吧,記得不要給我惹麻煩,你是死是活以後都跟我無關。”
這難得的自由,這已經稱得上仁慈的決議,卻因為季梟漠不關心的話語並沒有使我高興起來,我對他都尚且難以說出這麼冷漠的話來,而他卻顯得那麼從容不迫,看來人的確就是會過於高估自己在別人心中的地位。
迴到那間小小的仆人房,久久地,我呆坐在床邊,我想,或許當初我的確救了一個全然冷血的獨裁者,如今所遭受的這一切也全是我自食惡果,就這麼簡單。
第二天,果不其然,季梟將原本安置在公館用於看管我的手下全部召迴到了喻家總部,我本應當開心才是,可想著這背後究竟意味著什麼,卻扯不出一個笑臉來。
完了,大概一切都完了,無論是公館還是我跟季梟的關係,都在那晚之後變得天翻地覆,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那麼脆弱,或許僅僅一件事情的發生就能頃刻間改變一切,我像是一瞬間失去了所有,公館最終沒能落到我的手上,季梟終於也對我不理不睬。
低落了一整天,為了令自己不過分地沉湎於情緒之中,我強迫自己將近些天創作的劇本從頭到尾地通讀了一遍,讀到最後我竟然趴在桌子上落下淚來,無疑,故事的主人公,我以季梟作為原型將它塑造,看著他風生水起的青年時期,想到他悲壯而荒涼的結局,我覺得或許正是因為我如今的處境,才使它最終變為了一個活生生的角色立在我的眼前。
可它終究是我理想中季梟的模樣。
是我以為的,季梟的模樣。
現實中的他或許比我想象得要殘酷許多。
扯了扯嘴角,按下發送鍵,導師第二天早上起來便能完完整整地讀完修訂版,我站起身,拿起放於椅背的外套,決心出門走走。
我想,我得去看看東思遠。
他被我害慘了,我沒有理由不去看他。
日日同他出門的那段日子,雖是知道了他家的地址,卻從沒正式進門拜訪過他,站在他家門前,因為心懷愧疚,我莫名的緊張,連帶著敲門的聲音都輕了許多。
隔了好一會兒,才聽見門內的動靜由遠及近地傳來,門那頭的東思遠行動極為緩慢,想到這,我甚至都擺不出一張笑臉了。
隻開了一條縫,東思遠那張酷似季梟的麵龐輕輕微探出頭來,見到是我,他眼神一亮,“燈哥!”像是全然沒受過傷似的,他連忙打開門請我進去。
十分標準的單身男士套間,亂中有序,帶著點隨性的散漫,茶幾上和沙發上都散落著翻開的美女雜誌,跟我所了解的東思遠近乎無甚差別。
“你先坐,我給你倒茶。”東思遠步子一瘸一拐的,我實在不忍心叫他為我服務,連忙拉著他叫他坐下,輕車熟路地拿起杯子分別為我倆斟了水,迴到客廳,將水杯遞給他,我坐到了他對麵。
就那麼凝視著彼此,半晌,我才稍微提起氣對東思遠說了一句:“對不起。”
他先是輕輕搖頭,後哈哈地笑出了聲,“害,沒事兒!阿梟哥也就是象征性地衝我發了下脾氣,剛才有兄弟告訴我,過段時間等傷好了,我就又可以去喻家報到了。”
稍稍提起一口氣,“我聽季梟說,免去了你的職位。”這種話題,一時間我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身軀僵了僵,東思遠的臉上罕有地也顯現出一絲失落,但仍舊是笑著:“哦,那本來也是因為我不稱職,以前阿梟哥就親口囑咐過我,在了解清楚對方背景之前,千萬不要貿然行動,我本來應該更專業才對,可因為最近阿梟哥給分配的任務太輕鬆,連基本的警惕性都失去了,竟然連阿梟哥那頭的行程是什麼都忘了,就說明我水平其實還是不夠,真的,其實就是我該。”
看著他故作輕鬆的模樣,我更是無地自容,“抱歉,我不該貿然做出承諾……類似於一切後果由我承擔這種話,實在是太得意忘形了。”
一時間,室內沉默了,老實說,我倒寧肯東思遠責備我,亦或叫我幫他做些什麼事,也總好過讓為了讓我好受一些而故作輕鬆,我想我得找個方法補償他,可似乎任何方式都是笨拙的,麵對這樣赤誠的人,一切欲蓋彌彰的討好都好像在為自己的卑劣遮羞。
“……別這麼說,”東思遠看著我,眼神是無奈的,“你做了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我幫你行俠仗義,因此我們倆都很快樂,不是嗎?而且其實……我被降職本來不是因為這件事情,阿梟哥沒有告訴你麼?”
什麼?茫然地,我同東思遠對視著。
東思遠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他說:“阿梟哥是很好的人,我信他,我跟了他,我不後悔,可你不是總告訴我,就算是手下,也別不要是個沒有自主思考能力的手下,要像我自己一樣活?所以在被審問的時候,我說了。”
說了?
“說了什麼?”我輕聲問出口。
“我告訴他,作為你的朋友,我發現你並不快樂。”凝視著我的眼睛,東思遠說。
我想,我怔住了,老實說,我沒有想到東思遠會對季梟說這些。
“其實也是因為領罰的時候有點嚇怕了,當時我的言辭可能比這激烈太多,阿梟哥當時本來就在氣頭上,我一出言不遜他肯定就更生氣了,所以連帶著就降了我的職,我其實覺得蠻爽的,一直以來都隻低頭聽阿梟哥說話,從來沒有勇氣正視他,以前我老是疑惑為什麼除開替身相關的工作,阿梟哥從不願意將特別重要的事務交給我去做,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身為阿梟哥的手下我應該服從他的命令,可作為你的朋友,我覺得我有義務讓他知道這些,他把你關在家裏,一直以來都有些忽略你的感受,這對你是不好的,我用我自己的判斷力做出了這個決定,並且不後悔。”
毫不誇張地說,那一刻,東思遠在我心中的形象,是閃著聖光的。
眼眶止不住地有些發酸,我本想裂開嘴角露出一個笑容,卻發現十分困難,難以形容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一副怎樣的心情,不光是為終於有人理解我心的感動,還因為發現自己何其幸運,能得到這樣一個好朋友。
無言地,我向東思遠伸出了我的手,東思遠心領神會地笑了笑,一個兄弟間相互理解的擁抱,我相信一切盡在這不言之中。
“所以,我算是在不知不覺間做了好事?”我問道。
東思遠點頭,“其實就算受了罰,你做的那些也都不算壞事。”像是見我臉色不太好看,末了他還補充,“放心,你這趟不會白來的。”
起先我還在困惑我什麼這趟沒白來,結果一到下午的時候明白東思遠這家夥的真實意圖。
他大概是看出了此行我的心中充滿了愧疚,仗著自己有傷,索性拜托我到樓下影像店幫他租兩張帶勁兒的碟迴來給他“欣賞”。
這輩子從沒做過這種事,頂著美女店員的略帶驚詫的視線,滿臉通紅地看著收銀臺上那一張張封麵勁爆的碟,我算是明白為什麼東思遠說這趟我沒白來了。
迴到樓上,一打開門,“怎麼樣?”東思遠滿臉期待,“那前臺,就收銀的那個,身材是不是很……”近乎就要將興奮這兩個字寫在臉上,我滿臉黑線,將盛滿了黃碟的紙袋一股腦扔他身上,“自己不好意思就叫我去?”
將碟一張張放在視線下欣賞,這人嘴裏還嘀咕著:“你又不怕……我還想著找人要聯係方式呢,上次選了一整袋這種的,走到前臺發現是她,羞得我立馬退迴去了,換了幾本財經雜誌才又去結賬,也不知道她看見沒有,給我整得怪不好意思的。”一說起美女東思遠的嘴便停不下來了,那滿麵懷春的模樣,就像全然察覺不到布滿後背的鞭傷似的。
看著東思遠生龍活虎的模樣,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不得不再次感慨,除開外表,季梟和東思遠真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在東思遠麵前,你似乎永遠感受不到任何壓力,他會用他天生自帶的歡樂氣場治愈你,雖然有時候難免覺得這個人傻裏傻氣的,可關鍵時候從他嘴裏冒出的幾句至理名言,又不免令人覺得這人真有意思。
而季梟……甩了甩腦袋將他拋之腦後,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影片上,東思遠這家夥自是興奮無比,而我看著熒幕裏香豔的畫麵,卻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晚我在季梟手下的慘痛遭遇。
“臥槽不是吧,你不是雙性戀嗎?”許是見我毫無反應,東思遠大為震驚,說罷還頂著一張滿是傷痕的背要去給我換碟,“要不還是看gay片吧,剛好之前買錯過……”
看著畫麵中糾纏的兩個男人,我簡直一個頭兩個大,而東思遠顯然更震驚了,還頗為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告訴我有醫生可以治,我簡直一口老血卡在喉頭吐也吐不出來。
自然不能告訴他我隻是因為單純沒有那個心情,隻叫他看著點他背上的傷,別一個激動又給扯裂開了。
跟東思遠在一起的時光總是愉悅的,甚至在離開他住處的時候,我的心中都產生了一絲不舍。
他大概是下定決心此生就要無怨無悔地為季梟效忠了,我走前,他還不忘跟我說季梟的好話:“其實上次我們那件事也發生得正好,阿梟哥正愁沒理由下手呢,這反倒是個契機,現在那些家夥沒空盯著你這個弱點,你不也正好可以出來跟我玩了不是?阿梟哥這一手還走得挺妙的,我要好好學習學習。”
是嗎?沒有那麼著急迴公館,我緩步走在大路上,一刻不停地思考著。
聽他這麼說,季梟倒像是因為沒了威脅才放開手讓我隨意進出似的。
如果能這麼相信,是不是就意味著我跟他的關係還有迴旋的餘地呢?說不定公館的事情也還能再商量?
因為執意步行,迴到公館的時候,都已經過了平常休息的時間了,望著不遠處熟悉的建築,我看見客廳處似乎還亮著細微的燈光。
還有人沒睡嗎?
推開沉重的大門,陳舊吱呀聲,襯得內裏靜極了。
進門的那一刻,本能地,我發現有事情有些不對。
隱隱地,我聞見空氣中陌生的味道。
第一時間,我沒有打開燈,而是看向鞋櫃。
玄關不遠處,正放著幾雙平日裏絕不會出現在公館內的女鞋……不,應該說,陌生的鞋,因為男女都有。
原本安靜的客廳內部,隱隱地,竟傳出幾分專屬於女人的嬉笑。
下一秒,我聽見季梟帶著笑意的嗓音。
意識到那是什麼,一時間,嗡的一聲,我的思緒瞬間墜入到無盡的空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