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下葬的時候,工作人員捧著攝像頭,將他那頭的實時轉播到了我這邊。
那時五妹跟我一起。
那頭的天空跟這邊一樣碧空如洗,從墓碑的角度望去,甚至可以看見山腳下碧色的湖泊。
三弟說得沒錯,這個地方很美。
最終他同他的妻子葬在了一起,作為哥哥,也算是盡力滿足了他最後的願望吧。
難以形容我的心情究竟如何,我隻感覺我好像籠罩在了一層淡淡的陰雲之中,時間過得很快,似乎在我還來不及悲傷的時候,接二連三的事情又紛至遝來了。
最近季梟很忙,喻家那頭好像發生了什麼騷亂,這導致他騷擾我的時間減少了許多,不過每天晚上他還是會準時編輯短信,十分簡短地告訴我今天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大多事一些零星的小事,譬如他吃了什麼好吃的,哪個手下又惹得他不高興了等等。
我本不欲迴他消息的,這人的行為模式我已算是吃了個透徹,果不其然,這場獨角戲演了不到兩天,他便一通電話打過來,連罵帶威脅地勒令我好好迴他信息,還說什麼要是喻家出了問題全都要推到我頭上,我簡直氣死,卻又拿他沒有辦法。
迴便迴吧。
於是聊天記錄就變成了這樣——
梟:“東思遠那個傻子笨手笨腳的,看來想複職還得等一段時間。”
我:“再笨也比你聰明。”
梟:“阿姨做的飯越來越難吃了,但終歸是要比你做的好吃點。”
我:“叫阿姨多放點辣椒。”
梟:“再也不迴公館了,張管家老是念叨你,我聽著鬧心,你就不知道迴去看看他嗎?”
我:“挑你不在的時候去。”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每一句話都能讓人咬牙切齒的,好幾次我罵人的話都已經編輯在信息框內,但又覺得這樣做實在是有失風度,於是便絞盡腦汁地想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不知季梟領教了多少。
對了,再次修改後的劇本又已經發送給導師了,我原本心中惴惴,覺得這個結局可能算不上那主角最好的結局,可導師卻說這樣就可以,然後就再次轉手給了那位老前輩。
在煎熬等待老前輩答複的過程中,工作仍得繼續,距離初次公演的時間越來越近,我的心情起起伏伏,終歸是有點緊張的。
相較於我,五妹就顯得百無聊賴得多,如今她已經不複初到劇院的那新鮮勁兒,這場新劇目的排演她也已經偷摸在後臺看了許多次,領教過劇情的她不再願意去揣摩每次演出變化的不同,倒開始將臉埋在觀眾席內偷偷打燈看起她的小說來。
這部新的小說她看得格外慢,每次同她一道迴家的時候她都會跟我講起她看到的劇情,不知為什麼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會不由自主地分起神來,腦海中一會兒閃過林女士生前的模樣,一會兒又仿佛聽見三弟同我的最後那通電話,還有大哥……雖然我已經很久沒有同他見麵,但不知是不是因為確認了他如今已然迴國的消息,便總不自覺地將路邊的某個人錯當成他的手下。
我的內心深處是不安的,但卻又不知該如何排解。
“怎麼樣?是不是很神奇?”五妹的問話令我迴過神來。
“燈哥你又沒聽我說話!”這已經不是我的第一次分神了,她顯得有些惱怒。
“我在聽,你說你覺得這本書跟……什麼有特別相似的地方,很神奇。”憑借印象,我模模糊糊地說出口。
五妹哼了一聲,跺腳,“我說!我覺得這本書的內容跟我們家發生的事情好像,特別神奇!”
“哦?是嗎?”我記得她看的是古代戀愛題材的小說,跟喻家發生的事情相似麼?這個可能性似乎不大,“仔細說說?”
然後五妹又開始絮叨起來,我聽得不甚認真,其實內心深處,我覺得她喜好看的那些愛情故事杜撰的成分太大,一個人被另一個人傷得那麼深卻還是那麼固執地愛著麼?無論怎麼說那也太傻了些,不過女孩嘛,就是喜歡看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愛小說,攔也是攔不住的。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因家道中落而被買到南風館的小倌,他愛著一個性格孤傲的世子,我覺得這個故事的主線內容與其說是世子和小倌的愛情故事,倒不如說是世子謀得皇權的全部過程。
還別說,從這世子接近皇上到重奪皇嗣身份這部分劇情,倒還真和季梟離開公館初在喻家混跡的那段經曆出奇地相似。
看了眼目錄,後麵竟還會有打倒四皇子扳倒太子等一係列章節名,五妹還沒有看到後麵,也就無從跟我講起細節,而我暗暗一笑,算是明白五妹為什麼說這本書很“神奇”了。
它的內容的確同喻家發生的一些事情有所重合,但我想,這種謀權篡位的事兒自古也就遵循著那麼幾種規律,都說藝術來源於生活,大致就是這個道理。
不過也就僅有這樣而已了。
至於主線中那個愛而不得的小倌,他被這位眼中沒有情感而隻有皇權的世子所利用,潛伏到太子家中作為眼線,每隔七日非但會冒著被殺頭的風險跑迴王府中去見世子,還得撅起屁股請求這世子“臨幸”……
真真是個為愛癡狂的奇葩情種,這種劇情也就隻能感動感動我的傻五妹,她說她昨晚看到小倌第一次請求世子收留的時候都哭了,我也隻得無奈地拍拍她的肩膀,囑咐她不要熬夜看小說晚上還是早點睡覺為好。
我沒想到季梟的車會停在五妹樓下。
見他下車,五妹立刻高興得小聲尖叫起來,跟一隻快樂的小鳥似的,輕盈地跑到季梟跟前,還踮踮腳期許地仰望著他。
小王八蛋,斜了斜嘴角,我打算等會好好跟五妹說道說道這件事,抬眸間卻又與季梟撞上了視線,像是存心想要無視我似地,他不甚自然地將目光轉到一邊。
“燈哥快來!我們今晚吃火鍋,阿梟哥哥已經買好菜了!”五妹的語氣裏不無興奮,司機先生這時也下車將一件小禮物交到五妹手中,另一隻手提著琳瑯滿目的火鍋菜,看起來的確豐盛。
火鍋我雖喜歡,卻不會做,所以五妹家裏雖然有鍋,卻一次沒使過。
這季梟是要搞什麼?
“給小妹帶了個禮物,沒你的份。”走到我身邊的時候,像是生怕我高興似的,季梟在我耳邊這樣說。
我白了他一眼:“哦。”
聽了他的話,五妹卻不樂意了,“阿梟哥又在惹燈哥不高興了,你不能……不能偏心,再這樣……禮物我也不要了!”
季梟給的是一臺全新的手機,五妹明顯喜歡得緊,此刻見她竟願意為我忍痛割愛,心中便不免有些感動。
“小妹不懂,我在逗他玩兒呢。”在五妹麵前季梟彬彬有禮得多,“那禮物隻能我迴頭偷偷給他。”
才不信他能給我什麼好東西,“別聽他鬧。”剛跟五妹說完,便到她家門口了,司機把東西放下後很快離去,真不知道季梟這家夥究竟什麼毛病,進門的時候還非得跟我搶,擠得我夠嗆。
五妹一進門便開始期待火鍋了,一時間我竟不知該不該告訴她我不會做,沒想到季梟將外套往沙發上一撂,“今天我來給你們露一手。”
有季梟在廚房五妹打下手的積極性都高了很多,我本也想進去幫忙,季梟卻用跟我上次同樣的話術叫我出門去。
坐在客廳看著電視,五妹來我身邊的時候我咬牙切齒地問她是不是有了阿梟哥就忘了你燈哥我了?她卻眨眨眼,跟我說阿梟哥想讓我好好休息還想用廚藝向我邀功。
一段時間後廚房內便傳來了火鍋的香氣,到那時我的肚子也有些餓了,心裏驚疑不定的,心說季梟這家夥難不成還真會做火鍋了?
坐在飯桌前,看著擺滿桌子的菜,心說就算是三個人這分量也太大了些,季梟下菜的時候手法顯然不那麼熟練,還是得我來。
味道的確不錯,不知為什麼非但季梟,就連五妹也盯著我一副待我點評的模樣,我連忙清了清嗓子,說:“還不錯。”
這一餐的氣氛還算融洽,在五妹麵前季梟習慣性地裝起了溫柔,我起初有些看不順眼但到後來就也習慣了。
其間季梟又裝模作樣地給我夾了好幾次菜,我瞪他他就迴避我的視線,手上的動作倒是愈發熟練,“以前也不見你下廚,今天怎麼忽然會做火鍋了?”最終我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看季梟那表情,就好像就在等我問這個,“剛學的。”他迴答得簡潔,五妹坐在對麵大驚小怪的,仿佛他做了一件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末了他還轉過頭來問一句:“怎麼樣?我看你吃得挺開心的。”
火鍋再難吃又能難吃到哪兒去?我這麼想著,卻又不好負了五妹期許的目光,隻得硬著頭皮點了點頭,說:“還不錯。”
然後他倆相視一笑。
這迴我算是明白了,“你們串通好了?”
“這怎麼能叫串通呢?”五妹的小腦袋瓜搖搖晃晃的,“這叫驚喜,我們想給你一個驚喜。”
什麼?今天也不是我生日啊?
“阿梟哥想跟你說,叫你不要生氣了。”還嫌不夠,五妹在一旁補充,“他想去你家坐坐你都不讓。”
而坐我身旁的季梟就盯著眼前的碗,像是身邊的事情跟他全然沒關係似的。
我感到無奈,季梟這人,向來是有將旁人當傳話筒的習慣的,但從他本人嘴裏,是萬不可能說出一句好話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