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是悶熱的,許是因為彼此間極近的唿吸,又或許是因為一直關著窗戶,一直處於封閉的狀態下,才顯得空氣格外沉重吧。
季梟深邃眼眸一瞬不瞬地凝望著我,激情後的他總會呈現出一種超乎平日狀態的溫柔,這令我感到新鮮,也感到不適應。
最終,我還是一五一十地將東思遠的事情告知於他。
他說:“是聽說有這迴事,我原本以為是太子除掉老四的手段……沒想到卻是這樣嗎?還真是造化弄人,看來終究……我還是害了他。”
罕有地,我在季梟的臉上望見了沉痛的神情。
“不是的。”抬手,我意味不明地理了理他胸膛前的衣料,抿了抿嘴,竟笨拙地想去安慰他:“無論是在這裏還是在夢境外,你都未曾虧待過他……是命運吧,嗯……是命運。”
“要不了多久了。”季梟的聲音很沉,“我會在那家夥登基之前解決掉一切。”
“……嗯。”事到如今,我竟隻能令自己平靜地妥協,雖然我極不願意承認,但心中的那桿天秤,大哥和季梟,我終究還是偏向到季梟的那邊,誠然,對於大哥,我不舍、我愧疚,但我知道在他登基後一定會對藏在暗處的季梟下手。
那樣的未來,我無法接受。
三弟先前要我同季梟說的話,我也趁這個時間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了季梟。
季梟靜默片刻,說:“那倒是正好。”
我沒有問他是怎麼獲得三弟信任的,亦不知道該怎麼同他討論三弟如今“謀逆”的想法,天快亮了,我怕他被發現。
“知道你好奇,”季梟的手輕輕撫在我的耳鬢,“這件事其實說來簡單,隻是在皇帝跟太子單獨相處的那天晚上,我恰好同他開玩笑說:‘你父皇有事情找你’,他去的時間實在過於剛好,門殿外,或許是聽到了點兒什麼,知道了真相——你大哥弒君的真相。”
“如果他是個聰明人,應當會悄無聲息地藏起來才是,可他完全傻在了原地,還正好同做完錯事的喻青書撞了個麵對麵,他也不知道隱藏自己的情緒,隻是因為過於害怕,當著喻青書的麵,做賊心虛地轉身跑走了,要不是遇上了我,他肯定會當場就被他大哥抓起來,現在你也就看不見他了。”
“老三是個老實的好孩子,他哭哭啼啼的,撞見我的第一句,說的就是:‘父王死了,是……太子大哥……’可那個時候,一早被安排在寢殿外的近臣已經宣布將由太子繼承大統的消息。”
“然後我就知道,我必須得離開了。”
原來是這樣嗎?
也難怪老三每次麵對太子的時候都顯得那麼精神不寧,原先我還以為他隻是單純地因為父親去世而精神脆弱,可沒想到太子早就有了非對他動手不可的理由。
很快擬定了將三皇子送出宮的計劃,看季梟的神情,我便知道他或許已是萬事俱備而隻差那最後的一把火了。
“我真想把你也帶走。”季梟凝視著我,他的表情無疑是沉重的:“可對於你來說,在宮中反而是最安全的。”
“要說動那些老奸巨猾的家夥跟我一起扳倒太子並不容易,首先要讓他們相信太子並未被授予皇權就是個很大的阻礙,你知道為什麼嗎?”季梟略略勾起唇角,神情中染上了些許無奈。
我問他為什麼。
“因為你。”他用他的手指點了點我的額頭,“還記得皇帝是以什麼原因將你嫁給太子的嗎?”
思緒微滯,因為並不相信古代人封建迷信的那一套,所以對於什麼“祥瑞”,我是向來不甚在意的。
可書中生在古代背景的其他人可不這麼認為。
“他們覺得,既然皇帝將你這個象征著‘祥瑞’的吉人許配給了他,那麼就說明他的位置是不可撼動的,所幸後來我還是用實力讓他們閉了嘴。”說到這裏,像是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季梟勾起一邊的唇角,笑得頗有幾分殘忍,“你要相信,無論後來會發生什麼,我都不會讓你出事,知道嗎?”
我隻是無言地凝望著他,在他再三要我迴話的情況下,最終我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沒有告訴他,我又何嚐不想盡力不讓你出事呢?
季梟是在破曉前離開的,忘了說,望著他翻窗的背影,我略感好笑地勾了勾唇角。
床鋪逐漸變得冰涼,我緩緩地閉上眼,心中夢想著能存在一個所有人都能夠和諧共處的世界,雖然我知道這樣的想法是荒謬而可笑的。
第二天一早,還沒等我迴過神來,那個先前被我吩咐著照顧愛梟鸚鵡的那個小丫鬟一進門便誠惶誠恐地跪趴在了我的麵前。
她告訴我,愛梟鸚鵡死了。
她說,許是真的因為吞下了那顆鑰匙,又或許是生了病,反正,忽裏忽然地,它就那麼死掉了。
我不知道聽到這一消息的時候自己內心究竟是什麼感受,我隻覺得四肢都麻麻的,按理說不過一隻來曆不明且有些莫名其妙的鸚鵡罷了,為什麼心中卻泛起了一種痛徹心扉且好像從來沒有在我身體裏出現過的、莫名的情緒。
當然,並未將這股情緒在明麵上顯現出分毫,我隻擺擺手,重新給那小丫鬟安排了新的活去幹,我知道現在不是沉溺在情緒中的時候。
不過,離開東宮之前,我還是去看了一眼愛梟鸚鵡的屍體。
其實在我看來,它並不算是死了。
它隻是閉上了眼睛,甚至維持著立在鳥籠中的姿態,隻好像睡著了那般。
心中暗暗責備小丫鬟,我在心中暗暗辯解,它明明隻是睡著了,為什麼非得說它死了?
可內心深處有一個意識就是那麼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它是死了的。
我將那鳥籠拿到了我的寢殿,放在距離我床鋪最近的地方。
其間,我試圖叫醒它,果不其然,正如死了一般,它沒有任何動靜,成了活的標本似的。
近乎痛苦地閉上眼,我知道現在不是沉湎於情緒中的時候,我得施行季梟安排給我的計劃,我站起身,安排人送我去三皇子的那邊,我要告訴他最新的計劃。
老三約摸是去看老四了,等到中午,才見他紅著眼眶迴到寢殿中來,我沒想到屏退下人後他的第一句便是:“喻青書真不是個人。”
嚇了一跳,我連忙上前去捂他的嘴,想到大哥平日裏對三弟那樣好,三弟、我……甚至打算聯合起來對付他。
“四弟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了……”吸溜著鼻子,三弟的精神顯然有些恍惚,甚至不注意控製著自己的音量,“我要離開這!”他忽地抓住我的手臂,“燈哥,你有沒有辦法……我,我現在就要離開這!”
我凝著臉色叫他冷靜下來,可他已經出於完全不聽勸的狀態,甚至有些神經質地在屋子內走來走去,“你知道嗎?現在他到處派人去堵宮門外老百姓的嘴!哈哈,這下他的計劃落空了吧?懲罰四弟隻會換來他枉顧人倫道德、沒有人性甚至沒有親情的體現!”
看來至少朝堂外沒有宮中所展現得那麼平靜,這或許是季梟他們已然行動的結果……我拉住喻景澄將他往裏屋帶,見他還在一個勁地喋喋不休,一個氣急,我一拳揍在了他的臉上,“你當這裏沒有旁人了嗎?”
就身份來講,這麼做是僭越的,三皇子似是也沒料到我會這麼做,眨了眨眼,他終於哇哇地哭出了聲:“燈哥你打我……你以前從來不這麼打我的——你竟然打我……”
好奇怪,感受著三弟趴在我肩膀上哭泣的力道,頭一次,我覺得或許潛意識裏,他在夢境外的意識已然得到了繼承,譬如明明身份不合適,他待我卻依舊如同待兄弟那般,譬如他好像沿襲了夢境外他對大哥的某些看法,不再對他盲目迷信他,甚至會……討厭他。
當然,此次我到他這邊來的首要任務,還是跟他討論如何將他送出宮去的。
其實原本皇子的出入沒有如今這麼嚴苛,特別是對於向來得皇帝喜愛的三皇子來說,很多時候他的進出都是自由的。
而自打皇帝死後,後宮大小事務都交到了太子的手上,而三皇子還是身負“秘密”的特殊人士,自然更是會被嚴加看守。
季梟在宮中呆的時間不長,卻真真是把人脈摸了個一清二楚,最近有個先皇身邊的老太監要告老還鄉了,其實說是告老還鄉,說白了就是這人對先皇過於了解,怕是知道些什麼不該知道的東西,所以即將上位的新皇給了這樣的安排罷了。
那老太監確實是老了,老到需要人攙扶才能走出宮門的地步,這個攙扶老太監的小太監,還是跟三弟特征相符的。
於是季梟就這麼給安排上了,而恰好最近因為四皇子的事情導致太子不會來見老三,在此基礎上做些人員調動,總歸是沒有問題的。
將行動說清楚後,迴到宮中,發現寢殿內的燭火正亮著,看來是太子到了,想到先前我所做出的種種,便不免有些愧疚,默不作聲地走到屋裏,果不其然望見已然換上素色衣物的大哥,我走上前去,衝他微微一笑,心中卻止不住地泛起了悲哀的情緒。
他倒像一無所覺似的,隻是問我:“上哪兒去了?”
我說:“去三弟那兒轉了轉,他鬧脾氣,把自己關在屋裏,我沒進去,很快就自己迴來了。”
大哥歎了口氣,“三弟平日裏就是那樣的,他沒有真生氣,你別介意。”
要是大哥知道我和三弟這樣聯合起來對付他,得會有多失望啊。
麵不改色地坐到太子的對麵,我本想同他聊聊近日裏宮外百姓輿論的事情,而他卻同我說:“如果我說我又做了些關於你的夢,你會覺得奇怪嗎?”
烈冶
今天寫到結局了,想著一口氣更完吧,最後這幾章還是連著看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