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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季庭用紮帶綁住窗戶上的螺絲頭,交叉係緊後,兩手拽著帶子兩頭用力往上拔。來迴幾下,螺絲有了鬆動跡象。
這方法看似靠蠻力便足夠,但第一步用繩與手的角度固定來代替起子,夏璨就不曾想到過。
“你怎麼想到可以這樣的?”
由於太用力,傅季庭的掌心被尼龍紮帶勒出兩條深紅印記,在不斷生拽和擰動的動作下,拔下了一顆來。他趕緊繼續另一顆,隨口答:“以前總想逃出收養所,跟裏麵的人學的。就是沒鞋帶,不然更快。”
看著他的側臉,夏璨猜測用脫臼來脫離手銬束縛怕也是那段陰暗日子裏學到的。
是了,尋常人哪裏用得著去學這些。
時間把控得很好,傅季庭拔下窗戶一側的四顆釘,再扒著翹起來的縫隙使勁兒掰開,單側窗戶就這樣順利卸下來了。
他長腿一跨攀跳出去,站在窗外朝夏璨伸手,笑著露出久違的小梨渦,說:“走吧!
夏璨有一剎恍惚。
走吧,和傅季庭走,不僅走向自由,更是跟他走下去。
可以和傅季庭走下去嗎?
可能是剛才用力過度,夏璨看到他的手一直在微微發抖,掌心的幾條深印紅到發黑,如道道溝壑,隔絕著某些不願承認的感情。
見夏璨愣住沒動,傅季庭想到什麼,把難看的手掌翻了過去,改問:“走嗎?”
於是夏璨握住他的手,“走!
傅季庭沒記錯,附近的汽修廠門口停有摩托,他們從後門逃出去後,還沒太接近就看到了。但是操作情況比理想糟糕不少,實際嚐試點火時,連續試了兩輛都是問題車,到第三輛才將將能用,浪費了很多時間。
壯漢也比預計提早許多返程,矮個子接到通知到屋內確認,發現他們逃跑,當即就帶人追出來尋。
夏璨沒開過這種摩托車,不得不坐在後麵由傅季庭載,一邊擔心他的腿能不能受得了,一邊時不時往後看綁匪的車有沒有跟來。
他死抓傅季庭的衣服,緊張得說不出話。傅季庭感受到了,一隻手摸過去拍拍他的手背,什麼都沒說,但夏璨明白這是要他別擔心的意思。
無法不擔心。用來關他們的廢棄屋過於偏遠,大清早的想找人唿救都沒得找。
整體來看,走小徑不適合遠逃,攏共這麼一條大路,仔細著尋,綁匪肯定可以很快尋到。
果然,摩托車上縣道不久,矮個子和壯漢的兩輛桑塔納就大老遠分別出現在後麵?礃幼,打算跟上來前後夾擊。
夏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開慣了跑車,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居然在怕桑塔納超過自己坐的車。
壯漢大老遠跟玩弄似的猛按車喇叭,傅季庭隻得繼續冒著危險提速,大聲提醒他抱緊了。
這與和朋友玩兒飆車時的刺激感全然不同,夏璨的大腦生理性宕機,進行不了思考,聽到什麼便做什麼。他改換成抱住傅季庭的腰,同時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唿吸,否則再緊張下去,沒等被抓住就要先不行了。
無奈摩托的速度再提也沒辦法與汽車相提並論。
眼看距離拉得越來越短,夏璨注意到它們後麵還另外跟著一輛趕超上來的suv。
他頓時心如死灰,以為是壯漢拿東西迴來要滅口,特意帶的新幫手。誰知傅季庭從後視鏡看到後卻說:“找到了。”
原來,傅季庭料到綁匪一開始會特別小心,他獨自過來,無法派人跟著,也安裝不了追蹤的定位器,所以讓simon通宵在快件站等待。
等壯漢拿到東西就會發現那款章與普通印章不同。為求謹慎,章體的解鎖設計為需要擰對把柄上的三圈數字密碼才會彈出章頭與包含在尾端的usb接口——這是傅慷都不知道的事情。
之所以m城的黑市無人敢招惹社團持章者,並非章印本身有多可懼,真正扼住他們脖頸的是usb裏的秘密交易內容與各種借債記錄。也正是如此,壯漢需得匆忙趕迴來,找傅季庭逼問出章體密碼。
無論他們倆有沒有脫逃成功,simon都能跟著著急的壯漢找到地方,也便於適時尋機會奪迴印章。
simon動作幹脆利落,衝上去撞擊壯漢所在車輛的車尾,絲毫沒收著勁兒。
壯漢的車猛的一偏,狠狠撞上了護欄,前車蓋立刻冒出白煙。他則跟沒事人似的,車稍微一倒,一腳油門踩到底趕了上去,按下車窗對著矮個子的駕駛位抬手就是兩槍。
安裝了消聲器的槍僅是降低聲波,無法完全隔絕動靜。
夏璨聽到,整個人嚇得抖了下,反應不過來剛剛聽到的究竟是不是他認為的那種聲音。這裏不比m城,尚未通過合法持槍的法律,simon不僅把槍帶來了,甚至在這個地界上進行射擊!
聞聲,傅季庭慢下車速,一個迴身剎住車,等待simon過來接應。
“上車。”
傅季庭拉開後車門,接過來simon丟來的槍。等夏璨安全坐上去,他沒跟著,而是把門重重關上,囑咐simon:“看好他,我去把章拿迴來。”
“說什麼呢?!再刻一個唄,那麼危險你迴去幹嘛!”夏璨急了,扒動著把手就要拉開門。然而simon動作更快,已經一鍵將全車的門窗鎖按上,鎖死,他在後座想出也出不去。
“傅季庭!開門,別去了!”
“馬上迴來。”傅季庭沒做過多解釋,抬起摩托車,頭也不迴地走了。
多次嚐試開門無果,不好的預感湧上夏璨心頭。可他怎麼叫simon解鎖,那人都不答應,甚至話也不肯多說半句。
他還想罵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後麵再次傳來槍響。
夏璨心慌,轉身朝後玻璃看去,傅季庭利落地解決掉了從矮個子車裏下來要逃走的混混,正隻身走向壯漢的車。
看著傅季庭的背影,夏璨覺得很陌生。不僅因為傅季庭展現出的另一麵,他迴想從結婚到今天,好像一次也沒有認真看過傅季庭走向遠處的身影。相反,傅季庭倒是常常站在身後。無數次,他開心的、不開心的、清醒的、喝醉的背影,傅季庭都有見到過。
夏璨突然很想知道在m城那個他們第一次相遇的電梯裏,那不到一分鍾的時間裏,自己說了什麼。
是什麼讓季庭改變主意,成為了今時今日的傅季庭?又是什麼讓傅季庭愛他至今?
等傅季庭迴來,追責之前,夏璨決心要先問個清楚。
可惜,傅季庭找到東西,一瘸一拐走迴到摩托車停放的地方時,後方桑塔納前蓋的起火量突然大了起來。
眼前著火勢升起,這邊車內的人還來不及喊叫,便聽見一聲巨響——
爆炸了。
夏璨張嘴喊了好幾聲開門都沒聽見聲音,這才發現自己慌張到喉嚨發不出聲。
他狂拍車門,扯著嗓子又用盡全力喊了一次,一絲血腥味道蕩在喉間。
simon自然聽到爆炸的動靜,不敢再攔,趕緊打開了車內鎖。夏璨也不管會不會發生二次爆炸,撒腿就往傅季庭在的方向跑去。
隻見傅季庭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臉頰、手臂和上身全是黑灰和血跡。他顧不得髒,將人翻過來想要拖走。
可是拖不動,他沒有力氣,傅季庭也沒辦法給出配合。直到simon趕來,兩人合力把傅季庭背到身上,才一起帶迴了安全一些的車裏。
整個過程,夏璨仿若經曆一場嚴重耳鳴,聽不到更多的外界影響,也沒掉出一滴眼淚。
他打從心底不相信傅季庭會出事,沒他的允許,聽話如大狗的傅季庭怎麼有膽真的出事!
他鎮定地叫simon開車去醫院,自己則坐在後麵抱著傅季庭,抽紙巾給他仍在流血的手臂擦拭。“好髒,好多血!闭f著,顫抖著抽紙巾的動作重複了一次又一次。擦了手臂,還有脖頸、臉頰,好像哪裏都有血,哪裏都擦不幹淨。
夏璨不想表現出崩潰,但接下來講出的話語都不自覺帶有諸如“醒醒,傅季庭!”“看著我不許睡”的激動語氣。
傅季庭似乎真聽到了,動了下手指,那枚拚死找迴來的章隨之掉落在腳墊上。
夏璨沒去撿,而是順勢握住他的手,摸到傅季庭食指左右兩側的槍繭,也摸到他掌心被紮帶深勒、難以消退的痕跡。
看了眼沾了血的章,他抽了抽鼻子,心裏痛到感覺這一分鍾就要跟著倒下——傅季庭為什麼非要去拿迴它不可,還不是在想那些世俗的“配得上”“配不上”。
有財力人力支撐的傅家繼承人總會比一無所有的私生子更有資格與夏家小少爺在一起。
“沒事兒的!备导就]怎麼睜開眼,卻能感覺到偽裝不下去的雪豹貓在身旁悄聲難受。他受不得夏璨這樣,虛弱地擠出笑容說:“我隻是有點兒疼,也累了。”
傅季庭怕疼,夏璨是記得的,無論是不是哄騙他,掰大拇指時是否若無其事,這個時候他都情願稍退一步,遮著眼當一迴真。
他催促simon再開快點兒,強忍住在眼眶裏打轉的眼淚,要求傅季庭:“那也不許睡!聽見沒有。你害我那麼多天都沒睡好,憑什麼自己舒舒服服睡過去。”
傅季庭沒聽,隻道了聲對不起。
“我不要、不要對不起。”夏璨的哭腔愈發明顯,“你改,等好起來了,你一樣一樣改,想追我就得好好聽我的。不許擅作主張,也不準再騙我,F在也別睡過去!”
可傅季庭還是說對不起,沒有直接答應。
這一刻,“對不起”比任何事物都叫夏璨感到恐懼。
他再也裝不出淡定,失去的預感席卷而來,忍不住著急地哭罵起simon為什麼這麼慢,為什麼車還沒有到醫院!
他哭得喘不過氣,眼淚大顆地掉到傅季庭身上,然後手心就被傅季庭輕輕捏了捏,像羽毛一樣,無聲安撫著他的情緒。
對夏璨來說,能真正安撫他的隻剩下傅季庭安好。他不再任性要求,隻求傅季庭多跟他說幾句話:“再跟我說說話,我不想一個人,我怕。說真的傅季庭,我真有些害怕,你別睡,怎麼辦……”
緊接著,他聽見傅季庭發出極其微弱的聲音:“結婚嗎。”
“跟我結婚吧,麻煩…麻煩都解決了,我會對你好。”
第一次求婚時,誰都說不清那句“跟我結婚吧”含有幾分真情、幾分算計。當時的夏璨不在乎,也沒記得多清晰,唯有聽到時的驚訝會時常想起,因為他懷疑傅季庭能不能做得到,做到又能做到多好。
現如今縱有過千萬般對傅季庭的不信任,再聽到類似的話,夏璨卻深信不疑。
他後悔在那個房間對傅季庭說了一句“你去死吧”,傅季庭要是真的死了……
傅季庭要是真的死了,他不敢想象自己要怎麼活。
夏璨終於承認自己對傅季庭的感情比想象中要深得多;蛟S,也比意識到的更早更早。
他愛傅季庭,想永遠接受傅季庭對他的好。
遺憾的是,被他握著的手在說完話後沒有了反應。
傅季庭這次也沒能聽到夏璨肯定的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