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玄登時大氣不敢出,老老實實在如山的文獻堆裏大海撈針,比螞蟻還安靜。
秦舟也沒再吭聲,除了讓她幫忙遞墨外沒再搭理過人。
忙活完一通,太陽漸漸西斜,窗邊仙人掌的影子投到宣紙上。秦舟彎得久了腰酸背痛,站起來伸個懶腰。
二位老師分手的驚天大新聞一直在孟玄腦中盤旋不去,她超多話想問,憋在心裏八小時後總算下班,孟玄心一橫,站起來走到秦舟麵前。
秦舟嗆她:“別想著跑,今天多半是要加班!
“沒跑,我就中場休息會兒,跟您打聽一件事!泵闲妨税蛇蟮卮钤谝巫颖成希扒乩蠋,真失戀啦?”
秦舟不禁反思自己對這個研究實習員是不是太好了,才讓她說話這麼氣人。分手和失戀聽起來完全兩碼事,後者讓他覺得自己該擺出點自怨自艾的模樣,雖然幾周前他確實這麼幹過。
秦舟沉默地收拾工作臺,臺麵的人影終於自覺地挪開,還他一片幹淨的大理石紋樣。他猜測孟玄應該已經識趣地迴到工位上,於是鬆下氣,然而沒過一會,影子又迴來了。
秦舟“嘖”了聲,不耐煩道:“不真失戀還能假失戀嗎,既然知道,那就長點心別再提了。以後組長那屋,都你替我去吧。”
屋裏靜了三秒,秦舟才意識到不對,僵硬地抬起頭。
麵前的人不是孟玄,正是那位避之不及的組長。
柏知望的表情並無異樣,仿佛沒聽到:“我聯係過杜清了,他說b-04窟確實是他采集的,讓我替他道個歉。”
秦舟的嘴巴動了動,一時間不知道先解釋剛剛的小插曲還是先迴應杜清的問題。
孟玄見沒人答話,為免讓房間的氣氛把自己凍死,她決定先開口:“沒事的柏老師,這有啥呀!
莫高窟壁畫四萬多平,彩塑兩千多尊,勘測組不但要測量形體外貌更要記錄環境實景,出現一個失誤太正常了。這麼大規模的課題,本來就是要不斷試錯。
秦舟正沉默著,看到柏知望手上粘的創可貼已經髒了,終於開始忍不住,衝他抬了抬下巴,“你剛進窟了?”
柏知望以為他著急知道出現偏差的圖像該怎麼處理,想來秦舟並不懂他們勘測裏的那套術語,於是通俗地解釋道:“嗯,起甲處的陰影可能是因為當時布光沒弄好,現在已經解決了。至於色差……”
“沒問你這個,”秦舟雖然板著臉,但孟玄在一邊還是聽出藕斷絲連的意思,“我是說你的手,怎麼又劃破了?”
半分鍾前還在因為失戀而賭氣的秦老師陣腳先亂,詢問那四厘米淺口怎麼迴事,嚴肅神情堪比麵對四十平的壁畫。
孟玄在心裏“嘖嘖”兩聲,竊笑著拿書去大廳,還貼心地幫他們關上門留二人空間。
秦舟聽到門響才反應過來這姑娘都幹了什麼,又羞又氣還沒後路可退。
柏知望答:“沒事,可能是在崖洞外麵刮的,衝衝就好了!
“要是衝衝就能好,那診所都可以關門了。”秦舟沒好氣,轉身在抽屜裏找酒精,幸虧他臨離開上海前在玄關上看到藥箱順手帶上,否則都沒的用,“三十好幾的人也不知道注意些,創可貼都髒了!
這話說得嗔怪意味十足,柏知望不知道他是在埋怨自己粗心,還是怪自己弄髒了他送的創可貼:“沒髒,哪能讓它髒。”
秦舟不信,迴過頭,發現早上送出去的那顆小紅心,正鮮豔如初地貼在對方手上。
它明明沒多顯眼,卻在秦舟的心口上狠撓了一下,惹得人心裏癢癢的。
“就算沒髒也蹭過灰,對傷口不好!鼻刂叟踔凭^來,“手臂能不能抬起來一點?”
柏知望乖乖抬手,好奇地看著他。他記憶裏秦舟永遠高高昂頭,連告白也隻會給唯一的選擇“親我”,怎麼會彎著腰為抬手這種小事征求意見。
秦舟弓著給他擦酒精,再小心棉簽也難免碰到創口,再加上他刻意抬高避免肢體觸碰,手沒有著力點,柏知望時不時跟著他的動作調整位置,難免會觸到傷處打激靈。
其實也沒那麼疼,大概跟小孩越哄越想哭一樣的道理,年過而立獨當一麵的柏組長有時也沒那麼成熟,尤其是在秦舟麵前。
兩個人的皮膚離得很近,秦舟能感受到手下肌肉的溫度,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時至六點,太陽已經下去一半,他們處在不那麼典型的沙漠,所見的景比無聊的浩浩平沙要多點變化,比如日落時能恰好看見鬧市的剪影和一片胡楊林。
這種美景照理應該說點敘舊的話才算對得起它,結果柏知望開口卻是工作:“剛沒說完,之前杜清一直在用我的色彩庫加數字色卡做校對,但是窟裏環境太複雜了,而且畫中還有很多色彩庫裏沒有的用色,所以結果有點偏差!
他們這種關係,聊工作反而比聊過去輕鬆,秦舟鬆了口氣:“行,那我明天帶著孟玄試著模擬還原一下罩色工藝,看能不能把庫裏沒有的光譜補齊!
“能做到嗎?”柏知望擔心道,“我們這邊沒有地仗層基底和同類礦物顏料。”
秦舟想了想說:“沒事,我可以自己去聯係博物院!
三言兩語後,那點劃痕終於處理完畢。再這樣獨處下去當然不合適,秦舟正在想要怎麼禮貌地請組長離開,柏知望自己倒先行開口:“那要辛苦你跑一趟。”
辛苦?又這麼客氣。
一句客套話把他們打迴陌路人的原型,秦舟剛被落日捂熱的心口瞬間冷了一大截。每迴他好不容易體會到點久違的溫馨時,總是能被一些奇怪的細節打斷。
“不辛苦。”秦舟重新板起臉。
柏知望道謝準備走,秦舟想想還是叫住了他。
“柏知望,”他顧不上麵前這位是自己目前的組長,直唿其名道,“能問你個問題嗎?”
柏知望點點頭。
秦舟說:“昨晚你是不是給我打電話了?”
柏知望緊張起來:“嗯。”
秦舟其實什麼都聽到了,但他就想刺激一下柏知望:“最後你說的什麼來著?我沒聽清!
柏知望老臉一紅,想起秦舟剛剛告訴孟玄再也不想跟自己摻上關係,又跟老劉說想“放下”,想必是不能逼得太緊,否則容易把人嚇跑。
於是他沒敢把話轉達完全,隻挑了個尾巴:“我說,晚安!
秦舟偷笑他慫,這場心理推拉自己算是占了上風,心裏正美嘴上卻不輸:“那你以後早點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