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中午,這場雨還在斷斷續續下著。
會議室裏,岑民一邊抱怨“沙漠怎麼會下這麼大”,一邊起身把百葉窗關嚴實。
等坐迴會議桌,岑民才清了清嗓子,重申道:“剛也說了,雖然初期答辯不影響結項定級,但它也是結項考核的重要參考,關係到項目的後續資源與優化方向,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主任看著睿智儒雅,但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場在,會議室裏沒人敢說話,隻有柏知望接過話頭:“岑主任,材料已經核對上交,係統也請專業的修複師來試過,就看明天評審組們的意見了。”
岑民滿意地點點頭。
柏知望這方麵經驗比較豐富,又是組長,理所應當地作為代表去省裏答辯,隻帶了研發隊幾個人過去,剩下的則留守崗位繼續工作。
說是留守,其實沒多少人坐得住,這麼大的投入誰都想急著知道結果。
孟玄性子最急,她還沒獨立參與過這麼大的項目,一整天忐忑不安,當初畢業盲審都沒這麼緊張。
本來說是四點鍾答辯結束,結果等到五點課題群裏還沒動靜。又等了一小時,杜清等不及了,跑到孟玄身邊細細簌簌跟她講小話。
孟玄不敢直接問柏知望,總覺得那位看著溫文可骨子裏是個高嶺之花,隻能慫恿自家老師:“秦老師,您要不要問問?柏老師他們差不多該迴來了吧?”
秦舟也很久沒這麼期待過一件事,雖然以前也沒少申請青年基金,但這迴不一樣,這是他跟柏知望共同完成的項目。畢竟他們不可能有孩子,每份光輝就像他們的孩子。
“行,我問問。”他在褲縫上擦了把掌心,打開手機,找到柏知望的聊天框。
秦舟:[你那邊怎麼樣?]
孟玄蹦蹦跳跳地把其他同事也叫來,平均年齡大三十歲的高知分子,跟高中生似的圍一塊兒等信。
秦舟“嘖”道:“緊張什麼,又不是什麼大事。”
孟玄急得跺腳:“怎麼不是大事兒,關係到我獎金——啊呸,關係到課題結項呢!”
其他同事都笑,這孩子太實誠了,還逗。
“其實我覺得肯定沒問題,應該就是優秀跟特優之間吧。”孟玄胸有成竹地說。
其他同事也點頭,“我也覺得,畢竟成果擺在那裏。”
他們這麼肯定倒不是因為多自信,而是因為萬一失敗那得到的資源支持少之又少,誰都沒做好麵對那麼大缺口的準備,沒日沒夜幹出來的成果當然在自己心裏就是最好的。
這時候手機突然閃了兩下,孟玄忙說:“柏老師迴了,您快看看。”
“喔唷,你真是……”秦舟無奈地解鎖屏幕,手指在home鍵上摁半天才解開,等進到微信界麵,他嘴邊的笑忽然凝固住,久久沒說話。
孟玄見他這副表情,心瞬間涼了半截,但還是抱著點期待,催他:“怎麼了?啥結果啊?”
秦舟把手機揣兜裏,臉上陰雲密布。他不是能藏住事兒的人,這個表情基本就說明不是好消息。
大家都臉色一凜,其實已經猜到了,但還是不死心,七嘴八舌地問:“趕緊說啊,急死人了!”
秦舟開口前自己都不信,又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重新摁亮屏幕,對著柏知望發來的圖片確認過三迴才敢開口:“評分……不是很高。”
一屋子人麵麵相覷,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孟玄話都不會說了,怔怔地問:“啊?”
“不是很高”已經算客氣的說法了,準確來說,遠遠沒達到他們自己心目中的及格線。
努力這麼些天的作品竟然是這種結果,總有種用心做的東西沒受認可的感覺。大廳裏氣氛冷得像十月的雨,快七點了,沒人去吃飯,也沒人主動下班,都默然迴到工位前複盤工作。
這種情況下做什麼都難集中精神,尤其是孟玄,她剛畢業沒多久,碰上這種事打擊確實很大。迴工作間後她一直悶悶不樂,盯著之前畫的圖看半天。
秦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自我消解大王就沒那經驗。好在沒過多久,柏知望迴來了,把大家召集到會議室裏,好聲好氣地慰勉一頓。
柏知望顛簸一整天卻並不見頹色,他這時候不能垮,否則會影響士氣。
評分表中,無論是成果水平還是課題考核指標得分都是最優,唯獨轉化前景一項拖了後腿。
柏知望轉達完評審意見後跟大家鞠躬,道歉,把一切都攬到自己身上。
組員們怎麼可能怪他,誰沒見過柏知望的現場,他答辯絕對不會出岔子,歸根結底還是項目定調的問題。
柏知望看到幾位年輕的同事都耷拉著臉,中肯地開解道:“其實咱們的項目,選題意義和創新度部分都很高,而且現在還沒人把我們的概念這麼大規模地付諸實踐。至於完成度,我相信大家也都拚了全力。
“但你們也都知道,重點研發計劃的要求必然高,資金總額有限。決定分配的因素很多,評分不高,並不代表東西不好。”柏知望像隻低音管風琴,有種寬舒人心的魔力,“也不代表我們就得在這停下。”
孟玄本來還哭喪著臉,被這麼一打氣,蔫了的頭又抬起來。其實評審意見也好理解,畢竟做項目跟在學校寫論文不同,有些沒有轉化的科技產出就像沒人買單的水果,誇得再天花亂墜最後也隻能擺在盤裏等它過期。
柏知望當了這麼多年的項目帶頭人,對自己組員的性格摸得門兒清,察言觀色道:“雖然結果不盡人意,但評審沒有對我們的研究方式提出任何質疑,僅僅在轉化這一項打了低分,這未必不是好事。他們唯一的顧慮,我們會在結項前,親手用推廣率和轉化率作證明。”
一把溫柔嗓天生適合安撫情緒:“大家都這段時間都很辛苦,我申請了院內的奠基團隊獎,獎金下來後會按補貼形式發;積攢的加班工時也可以調休,你們先出去走走,看看山看看河,想迴家待兩天也可以,等情緒好了再迴來繼續。”
什麼加油打氣動員都是虛的,講情懷雖然有點用,但柏知望覺得還是實打實的福利才最有效,至少對這幫連軸轉很久的人來說是如此。
一場會下來,死氣沉沉的組裏終於有了點朝氣,幾個老油條高唿“謝謝組長”。
等會議室的人都走光了,秦舟還在原處坐著。
柏知望關掉顯示屏,問:“不迴賓館嗎?”
秦舟說:“在等你。”
柏知望掏出一大串鑰匙,找到貼著會議室標簽的捅進鎖眼裏,一邊鎖門一邊問:“怎麼了?”
“沒,”其實隻是想安慰柏知望幾句,但四周這麼靜,秦舟有點不好意思開口了,“就是怕你心情不好,我來問問。”
柏知望收起鑰匙,插著兜,好整以暇地瞅他笑。
“別這麼看我啊,真話。”秦舟瞳仁漆黑,比黑珍珠還真,“你也別跟我演,換誰碰到這種事都不好過。剛剛那是當大家麵必須得撐著,現在又沒別人,沒必要。”
分手這麼久,秦舟還是習慣用“別人”“我們”做區分,這讓柏知望特別受用,差點忍不住想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