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知望既沒逼問他什麼情況,也沒埋怨他大半夜叫人起床,隻是給他罩上溫暖的羊毛圍巾,拉著他步入夜色裏。
按理說,以他倆這種關係,大晚上出去散心應該挺別扭的,可秦舟非但沒半點不自在,反而有點貪戀手心的觸感。
柏知望圖方便跟同事一塊在附近買了自行車,這迴正好派上用場。他讓秦舟在後座蕩著,自己叮鈴鈴地上路。
秦舟得有七八年沒坐過自行車了,一米八二的大個子窩在後座,腳得蜷起來才不會著地,手需要死死握著座凳後麵。
柏知望騎車很穩,但他跟小時候一樣下坡路不捏閘,俯衝速度一快,風就唿唿地在耳畔叫囂。
這騎法讓秦舟擔心得不行,顛一會又覺得硌,等不及問:“你要帶我去哪?”
“不知道,隨便遛遛吧!卑刂@麼說著,把他載到沙洲鎮上,建榮市場附近這會已經沒什麼人了,就一家西域菜館還開著。
柏知望抬腳放下車蹬,自行車扔路燈邊,領著秦舟進屋。
“點菜。”柏知望把菜譜推到秦舟麵前。
秦舟掃著菜單,總覺得似曾相識。他們初見時就是在一家特色餐廳,這麼麵對麵坐著,甚至連朝向方位都一樣。
“你點就行,我不餓!鼻刂墼僖膊皇钦I菜單來一溜的小少爺,學會勤儉持家了。
柏知望要了碗熱湯,再來點驢肉跟炒菜,“那就隨便吃點兒!
不得不說,他實在太懂秦舟了,到現在一句話沒問,因為他知道秦舟的不想說的話誰都撬不開他的嘴。
秦舟吃幾口就飽,他被這胃病磨得習慣少食多餐,見柏知望也放下筷子,重重歎了口氣。
柏知望探究地看著他。
秦舟撐著臉,無奈又疲倦:“孟玄分手了,想迴家。”
柏知望很驚訝,孟玄一直表現積極,不像是會說喪氣話的人。
秦舟看著他,筷子在碗邊敲著:“她想迴家,你也要走。我在意的最後都要離開,我突然覺得……我在這呆著也沒什麼意思。”
柏知望把他筷子拿下來,搖搖頭,“我還在!
秦舟心神一動,不該起的心思瞎他媽亂起,還不能讓對麵看出來。他不說話,悶頭想,你又不會一直在。
手邊有隻用來劃菜單的鉛筆,扔了筷子總得握點什麼才得勁,正好桌布下麵不知道被哪個服務員墊了張白紙,秦舟就把它抽出來,刷刷刷地隨手畫著。
他沒吃完的東西隻能由柏知望解決,從二十歲那會就這樣,平白讓柏老師被迫增加不少運動量。
柏知望一邊動筷子,秦舟一邊動筆。他基本功就沒扔下過,腦子裏迅速構思好,下筆又快又準,沒等柏知望吃完,一幅速寫已經完成了。
這幾年秦舟很少在柏知望麵前畫畫,他最多也就是摹一摹壁畫,以至於對麵十分驚喜:“畫什麼呢?”
秦舟完全跟著腦子裏的印象走,畫出來的東西把他自己都嚇一跳。
“這是我?”柏知望接過來,發現上麵是自己的臉。
畫上人的容貌發型,無疑是此時此刻的他。但笑容動作,又像十三年前坐在秦舟對麵高談闊論的青年。
“嗯,你!鼻刂鄢檗挳嫞谟蚁陆秋w揚地簽上名,像十八歲那年一樣遞迴去,“送你了!
柏知望接過來時把鉛筆要到手,在扉頁的空白處寫:一朵玫瑰正馬不停蹄地成為另一朵玫瑰。[1]
柏知望寫完後把它仔細裝進透明密封袋,揣到胸前的口袋裏,秦舟打趣他幹嘛這麼小心。
“咱倆第一幅合作的畫,”柏知望拍拍口袋,“得放個離心跳近點兒的地方!
理工男開完竅後簡直要命,秦舟這顆心被惹得小鹿亂撞,直到迴賓館還沒平複下來。
又一次撩人不成反被撩,很丟人的。秦舟決定接下來先晾涼自己,免得老臉被燒得沒法看。
剛下完決心,柏知望就給他發語音,問:[心情好點沒?]
發就發,還非得半帶慵懶沙啞的說話,要說不是故意的秦舟都不信。
可秦舟偏偏就吃這套,非常沒出息地秒迴:[好多了。]
柏知望:[那就好。]
兩秒後又發了張照片過來:[剛剛忘記說,畫很好看,我很喜歡。]
是跟當年前差不多的話,一樣的人,但語氣變了,心境也不同。要說沒觸動那不可能,秦舟從坐在自行車後座時心情就開始搖擺不定,不知道對麵是不是跟他一樣。
最近煩心事不少,不管是受挫的課題進展還是一個個遠去的老朋友都讓秦舟特憋悶。但他聽著對麵發來的語音,又覺得好像隻要還有柏知望陪自己在月夜黃沙裏壓馬路,一切就都沒有那麼糟糕。
要說不心動那肯定是假的,可這萬千心思他又不知道找誰說。給丁故打電話準會挨罵,跟藝術圈裏那些關係尚可的好友又聊不上,思來想去,還是素未謀麵的心理專家比較合適。
秦舟翻出聯係人bright.,雖然知道這個點對麵肯定睡了,但還是決定把自己的苦惱先留言,等到明早再詳談。
秦:[您好,想諮詢一些事情行嗎?您方便的時候再迴複我就好。]
沒想到對麵也是個夜貓子,竟然秒迴:[您說。]
秦舟詫異:[您還沒睡?]
b.:[工作比較忙。]
秦:[不好意思啊,打擾到您。]
b.:[沒事,給您建議是我的榮幸。是又有什麼情感困擾嗎?]
秦舟想了會:[也不算困擾吧。]
對方疑惑:[那是?]
秦舟頓了頓,他知道柏知望其實已經很頻繁地向自己遞來橄欖枝。他以前因為梗著不少憂慮隨意一直躲避,可今天過後他實在沒辦法忽視本心。
兵法教人們再而三、三而竭,他很怕再這麼拉扯下去柏知望的耐心會用竭,自己必須得主動一次。
五個字刪刪打打才發出去:[我想追個人。]
對麵有點無奈,很想問一句“難道不是他正在追你嗎”,想想還是算了。
於是秦舟看著對麵“正在輸入中”好半天,猜測這是要發表多大一番長篇大論。
然而他隻發來一句話:[方便說說你想追誰麼?]
秦舟有點不好意思:[我前男友。]
bright.似乎輕鬆了不少,迴複速度也變快了:[原來是這樣,那您的顧慮是什麼呢?]
秦:[我……沒追過人,不知道怎麼開始。]
這倒是真的,年紀小那會根本談不上“追”,純屬倆愣頭青一拍即合。
對麵又不說話,秦舟等得無聊就去洗漱,等收拾完迴來發現一條新消息。
b.:[別了。]
秦:[嗯?]
b.:[不會追人就先別動,等人來追你。]
秦:[?]
秦舟後來沒再收到迴複,當晚也真的沒有“動”,倒不是因為他有多聽話,而是因為他太困,直接睡了過去。
這些天加班都累得可以,一覺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三個鬧鍾也沒能叫醒他。無故曠工會扣好幾百塊錢,秦舟一陣後怕,趕緊檢查電子郵件。
正在他悔不當初時收到了人事小姑娘的消息:[秦老師,您上oa確認一下調休流程吧,組長已經批過,就等本人反饋確認啦。]
秦舟這才想起來查看人資管理係統,發現柏知望在昨晚十一點多就已經幫他請過假。
原來某人麵上一句話不問,其實早就悄悄幫人鋪好後路。
然而這麼貼心的某人,卻自從發完那句“畫很好看”後就消失不見了。
秦舟談了這麼多年戀愛,深知不能太依賴手機的道理,於是決定先趁假收拾屋子。沙洲賓館住宿條件不算特別好,普通的小單間,衣服全掛在床邊的小窗戶那晾著,需要拿到大陽臺祛濕。一通忙活完,下午四點多,柏知望仍然毫無表示。
秦舟便下樓吃飯,磨磨蹭蹭地吃到六點,又跟同事去附近小攤買了點陽關葡萄,給仙人掌盆栽噴點水,迴來一看,跟柏知望的對話框依舊沒有新消息。
不行,這迴實在是等不了了。
秦老師充分吸收前車之鑒,不想讓小火苗滅在搖籃裏。鑒於心理專家提過一點不寶貴的建議,他覺得還是要知會下對方。
秦:[算了,我先去試試吧。]
b.:[怎麼了?]
秦:[我看他最近好像沒有要追我的意思,不想等了。]
也就是年紀大了沒空玩虛的,秦舟才敢跟一個陌生人把話挑得這麼明白。要是十年前他絕對說不出這種話,絲毫沒有前任該有的矜持。
對麵不知道是被他說愣了還是怎麼,遲遲不迴複,老半天才發來一個:[再等等吧,他應該在找你了。]
秦舟這會已經開始煩躁,應該什麼應該,他要嚴謹!再應該到手的迴頭草都被別的兔子叼跑了。
他骨子裏就不是聽話的乖學生,所以退出跟b.的聊天框後,他立刻找到[柏知望],點進去準備打字。
然而,鍵盤還沒跳出來,他的手機就開始震動——是柏知望發來的微信。
[小船,睡了嗎?]
秦舟深吸一口氣,指尖莫名麻了一下。還真被那個半桶水的調解師給說中了?
秦舟飛速打字:[還沒,怎麼?]
柏知望:[月亮睡了。]
秦舟放下手機,把手放在左胸前,試圖平複一下被撩麻了的心髒。
這句話以前是他發出去逗柏知望的,估計也就他倆能聽懂,意思是,“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