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場後,工作人員忙著收拾會場,秦舟坐在柏知望的位置上等。又是等,這一年多秦舟幹最多的事就是這個,孤零零地被雨聲罩著等。
倒沒多生氣,畢竟這不是柏知望第一次沒跟他守約,經過那麼多次落空後秦舟已經麻木了。隻是想起早上柏知望信誓旦旦說會來的樣子,覺得挺好笑的。
七點三刻,八點……時間一分一秒過。
秦舟竟然開始放空,迴想起從前過生日那會兒,柏知望傾盡所有給他買了個廉價指環,現在銀都氧化了。
他轉動著小小的戒指,一次又一次查看時間。
八點過五分,門外匆忙腳步聲臨近。幕布沉重,發出嘩啦聲響。
柏知望飛奔著跑向座位中央,找到秦舟後下意識加快腳步。但他想到剛剛看到的聊天記錄,忽然又沒了上前擁抱的勇氣。
柏知望慢慢走到秦舟跟前說:“對不起。”
為很多事,為難言的爭吵,為無法彌合的分歧,為現在離不開雞毛蒜皮基金貸款的生活。
秦舟卻隻當他在為遲到而道歉,甚至想,怎麼柏知望現在連道歉都不肯找個理由來敷衍?
秦舟隻好自己猜理由——能出現今天這種情況,要麼是是公司臨時出事讓柏知望去搶修什麼bug,要麼是他在家寫代碼寫得忘了時間?無論哪種都挺老調重彈的,深聊下去必少不了一頓吵。
他們太了解彼此了,這未必是件好事。
柏知望頭發還在滴水,從停車場跑來時沒顧得上打傘,坐下來時仍舊大喘氣,“怎麼……講座不是九點結束嗎……”
秦舟麵無表情地指了指隔壁,“觀眾不夠,取消掉不少環節。”
柏知望看看外麵人聲鼎沸的簽售現場,又望望垂頭喪氣的秦舟,心下了然。
雖然心裏還梗著迪哥的話,但他一見秦舟耷拉眉毛柏知望又心軟了,什麼都無所謂,把人哄明白就行:“先去吃點東西?位置已經訂好了。”
秦舟現在根本不想吃什麼飯,他想要理解,要柏知望的共鳴。顯然對麵沒有會意,或者說,他們之間早就失去了會意的默契。
“過會吧,我有點亂。”秦舟冷淡地推開他,拍拍身上沾的水。
“小船……”柏知望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摸摸他的臉,感受到掌心的涼意。秦舟胃疼時通常渾身都是冷的,這體感讓柏知望想起那張診療單,“不吃胃該疼了。”
“還行,不疼。”
“先去墊巴兩口,晚上陪你去看電影。”
秦舟搖頭。現在再提這些,多少是有點晚了。
柏知望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髒掏出來,放火上烤給秦舟看,奈何對麵就是不看一眼。
“秦舟,”柏知望實在不知道怎麼辦了,壓低音量,“疼了你就說,生氣也別憋著。我不想與你有關的、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是全世界最晚知道。”
秦舟根本不曉得柏知望剛剛看到什麼,隻覺得今天都這麼讓人挫敗了,怎麼柏知望還在翻舊賬。
秦舟也壓著嗓:“我說過,那些我自己可以解決。”
柏知望收起嘴角的弧度,深情的眉眼讓他看起來那麼無助,狠狠地在秦舟心坎上刺了下。
“你是很厲害,看病可以解決,缺錢可以解決,什麼都可以自己解決……那我呢?如果你連對我都不相信,那誰才能參與這些?”
秦舟急起來口不擇言:“我不是沒讓你參與過,可你顧得上嗎?我們可是連一起好好吃頓飯的機會都抽不出來。”
時間像是被凍住,禮堂裏除了滴滴答答的雨聲什麼都聽不見。
又是這樣,永遠說不到點上,其實秦舟的重點根本不在這。最開始不是在聊那個操蛋的講座跟生活嗎?為什麼說不了兩句就開始鬧情緒,為什麼不能晚一點,在剛丟過臉的地方留點體麵不行嗎?
他們愛了十三年,即便最迷茫的時候也沒放棄過相愛。可他們現在卻分道揚鑣,變成連自己都討厭的樣子,兩個人的“為你好”都成了“麥琪的禮物”。
“我不想吵了,柏知望,我都記不得咱好好說話的狀態。以前我們是什麼樣,現在剩的又是什麼?我真的不想再討論誰對誰錯然後相互指責,鬧得非常難看還要裝他媽的三好夫夫。”秦舟少有地在公共場合爆粗,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顫抖著深吸氣,平緩情緒,顫抖著低語,“我不想我們變成那樣。”
說這段話時,他莫名想到秦間和林念英,那對在可怖的雨天裏拿刀相向的夫妻。當時他們正失去理智,惡狠狠地互相指責對方,旁邊是被誤傷流血的正在大哭的秦舟。
“那……”柏知望盯著他的眼睛,莫名開始流淚,心髒泛起一股細密的鈍痛。
雨聲依舊吵鬧,淋得屋裏空氣都濕透了。
柏知望垂著頭,拳頭攥得過緊,以至於指甲嵌進肉裏生疼,“你還想繼續嗎?”
答案其實兩個人都清楚,可秦舟是真舍不得,他愛了十幾年的人不可能說放就放下。秦舟也不是沒想過就這麼耗下去,隻要在一起就好,反正絕大多數情侶最後都會步入互相妥協又拉扯的階段,幾乎一切感情都會變成瑣碎。既然大家都能湊合著過,他們為什麼不能。
最終他還是不甘心,他們曾經明明那麼快樂,憑什麼要退而求其次,把彼此的喜歡給拖沒了,連最後一點體麵都不剩。
總得有人當惡人,秦舟來當了。他沒哭,就是額頭青筋暴起有點可怕,嘴唇和手背因為用力而發白,“分開吧。”
“嗯。”柏知望被雨淋得心都涼透了,“那就分開吧。”
這幾個字根本不能提,光提到秦舟的神經中樞就麻得不行。
柏知望開車載秦舟迴家,路上雨很大,雨刷在玻璃上勤勞地工作著,但秦舟的眼前仍然模糊一片。
秦舟在副駕坐著,沉默地流淚。
明明車程隻有四十分鍾,怎麼有的人花那麼久,卻還是到不了?
家裏依舊幹淨整潔,沒半點人氣兒,唯獨餐桌上多了幾隻裝飾蠟燭,本來是為節日準備的。
地板上還灑了點玫瑰花瓣,秦舟板著臉,踩著它們去浴室,換掉濕透的西裝。
柏知望在地毯上坐著,頭發滴水也不管。秦舟換完睡衣,出來時看他一眼,扔給他一條毛巾,然後轉身進臥室,翻出情侶行李箱,開始收拾東西。
柏知望遠遠地叫住他:“你不用收拾,我走。”
秦舟沒說話,跪在行李箱前,背對著外麵,死死咬住嘴唇不肯發出聲。
柏知望假裝不在意地絞著手指,但開口的哭腔還是出賣了自己:“這房子你出錢多,我搬迴舊的那個就行。這樣……公平。”
秦舟低聲說:“那我把錢按利息還你,還有咱們共用的那張卡——”
“小船,”柏知望打斷他,“那些都歸你。”
曾經那麼親密的人,在這算賬,誰多誰少,怎麼分家。多諷刺。
秦舟抹了把臉,手上濕噠噠的。沒想到分手的陣痛會這麼厲害,排山倒海,讓他連唿吸都困難:“還是要分清的,車子你先開走吧,等哪天閑下來再把戶過了。”
柏知望不要,又是好一番拉扯,最後實在拗不過,隻好把車的備用鑰匙留在玄關上。
五月不該這麼冷的,透涼的空氣鑽進鼻腔,像冰刃一樣。
秦舟佝僂起身子,臉埋在箱中,哭聲甕著不敢傳出去,聽力卻出奇的好使。
他聽到柏知望顛三倒四地囑咐很多,什麼分開以後要記得按時吃藥,什麼新買的煮鍋在櫥櫃第三層。這個人怎麼分手前那麼惹人生氣,分了以後又開始討人歡喜。
柏知望想到哪說哪,語無倫次:“褪黑素……我備了不少,但失眠時還是別太依賴它。
“實在睡不著也可以我打電話,如果你想的話,任何事情都可以給打電話。
“我買了個煮鍋,可以定時,你胃不舒服的時候拿它煮點小米粥或牛奶皮兒,不會很麻煩。
“對不起。”柏知望忽然說不下去,收迴手在額角上摁著,掩飾自己通紅的眼。“臨時想不出什麼了。反正,就,還挺抱歉的。”
他是很抱歉,自己好像永遠都成不了秦舟想要的那種人,其實他為此努力過,結果還是那麼不盡人意。
秦舟聽著,好像剛吞完一整顆苦膽,胃裏肺裏喉嚨裏都在泛酸,眼淚浸濕了箱子裏的衣服。
他用力地搖搖頭。道什麼歉,他們之間沒必要抱歉。
“還有啊,”柏知望聲音啞得不像話,“以後要是遇到更好的人……記得……”
一陣酸楚漫上來,柏知望再次被情緒打斷,垂下眼,苦澀地捂住臉:“算了,還是別告訴我。”
秦舟實在忍不住,伸手從床頭櫃抽幾張紙出來,胡亂在臉上抹了一圈,遠遠地把紙拋進垃圾桶,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哥……”他哭得說不上話,一字一頓地,“可是我遇不到更好的。”
兩個大老爺們嘰歪成這樣,場麵還挺滑稽,隻是誰都笑不出來。
“沒必要,到這就是徹底斷了。你今後會遇到很多、很好的人,真到了那時候,不要害怕,也不要迴頭。”柏知望哽咽著搖搖頭。這一刻他無比確定,他真的很愛他。
秦舟已經疼得恍惚,太陽穴也突突跳著。
他隻記得後來柏知望一直在道歉,說沒想到會因為忙碌忽視他的感受,沒想到會給他那麼多不好的迴憶,可是臨走前的最後一個禮物還是想送出去。
秦舟幾乎抽完半包紙巾,擦幹了眼睛,盡量平靜地等柏知望拿他說的節日驚喜。
柏知望給電腦充上電,從茶幾下麵拉出丁故同城快遞來的盒子,取出裏麵的特製眼鏡,走到秦舟麵前。
他把盒子放到行李箱上,說:“下午我一直在做這個,可是很晚才弄好。時間太緊,可能很多地方還有點粗糙……不過應該能看。”
秦舟鼻頭紅紅的,戴上盒子中的眼鏡後,頓了足足五秒鍾,然後立刻捂住嘴巴,可是斷斷續續的嗚咽聲還是會從指縫裏漏出來。
眼前是一片星空,浩瀚的星盤下坐著兩個少年,他們指著南方的星宿奔跑,大笑,一腳踢得沙子高高揚起,一切在月光下亮得反光。
秦舟戴著眼鏡往左轉,看到景象變成沿江西岸。純白色的展館中有張巨幅作品,右下方貼著“qin zhou”的標簽。白牆黑紋,映出兩個黑漆漆、互相依偎的影子。
再往下是某次舞臺現場,穿著貓形外衣的演員在聚光燈下群舞,一對情侶在觀眾席中央接吻。
後來人海成了花海,是顧村成片的櫻花林,粉白色在空中漂浮,花瓣真實到似乎觸手可摸,花雨中是十指相扣的手,兩隻手上都帶著素環。
畫麵的最後,是座無虛席的講座現場,穿著白襯衫的男人站在後臺,朝臺上人笑著比了個鼓勵的愛心。
柏知望將他們錯過的一切,寫進了代碼裏。
屏幕的紅藍光還在閃爍,這個界麵秦舟中午才見過,他還為它不愉快了一會兒,以為是哪個公司急著上線的產品。
現在他才知道,這是晚來一步的,遺憾的情詩。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嗚嗚嗚他好愛他他真的好愛他嗚嗚嗚嗚嗚嗚
迴憶殺結束,接下來隻有甜甜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