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洺把遊樂場裏的過山車都玩了一遍。
他是真的一點不怕，甚至覺得不夠帶勁。
這速度對妖怪來說，跟人類騎個車沒什麼區(qū)別，也就是有點爽，但遠(yuǎn)不到刺激。
他頗為可惜地咂咂舌，心想要是薑晝也是妖怪就好了，他帶薑晝迴雲(yún)市，體驗一下從山頂直接蹦到山腳。
薑晝倒是有點頭暈。
他並不害怕，可是一天的過山車下來，也覺得有些暈頭轉(zhuǎn)向，站了一會兒才恢複。
他挺稀奇地打量了鬱洺兩眼，發(fā)現(xiàn)鬱洺體能真的很不錯，剛才他們?nèi)ネ嫔鋼簦d洺成績也很好，現(xiàn)在懷裏抱了一堆贏來的獎品，最大的是個小熊玩偶，裏麵還有一個兔子耳朵。
鬱洺也不覺得幼稚，自己就戴在了頭上，還問薑晝，“好不好看？”
“好看。”
話音剛落，鬱洺唰得又掏出一對小尖角，迅雷不及掩耳地戴到了薑晝頭上。
薑晝猝不及防，而鬱洺已經(jīng)有先見之明地按住了他的手。
“不要摘啊，我喜歡，”鬱洺可憐巴巴道，“我還想跟你一起拍照。”
薑晝的手又停在了半空中。
他難得露出了為難的神色，這麼幼稚的東西，他是真沒戴過。
但是鬱洺一臉期待，他又做不到拒絕。
最後還是敗下陣來。
他有點不自在地把臉撇到一邊，“那你快點，拍完我再摘。”
鬱洺歡唿了一聲，火速拿著薑晝的手機(jī)去找人拍照。
他最後找到了一個也戴著兔子耳朵的小姐姐，他可是很懂的，一般女孩子拍照都好看。
他蹦噠著迴了薑晝身邊，順其自然地靠進(jìn)了薑晝懷裏，薑晝不像他笑得這麼熱烈，嘴唇卻輕輕勾起，一隻手圈住了鬱洺的肩膀。
兩個人站在暮色四合的遊樂場裏，背景是一棟黑色屋頂?shù)臍W風(fēng)建築，白色的柵欄，綠色的枝葉被夕陽染上一層淡金。
任誰看了，都能感受到兩人之間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歡。
實在是般配。
尤其是鬱洺情不自禁地抬頭看著薑晝，他的眼睛在暮色裏分外明亮，望著薑晝的樣子，就好像薑晝剛剛拯救了全世界。
小姐姐不由笑了一下，按下了按鈕，一連拍了好幾張。
她把手機(jī)還給鬱洺的時候，笑著說，“你跟你男朋友感情好好哦，長得也好看。”
鬱洺正在道謝，聞言卻愣住了。
男朋友？
這好像已經(jīng)不是第一個把他和薑晝誤認(rèn)成一對的了。
但小姐姐一臉的理所當(dāng)然，完全沒覺得哪裏不對，她衝鬱洺擺了擺手，“我先走了哦。”
鬱洺趕忙也揮揮手，“好的，謝謝你，拜拜。”
一直到小姐姐走了，他還有點茫然地站在原地。
看他愣住，薑晝走了過來，問他，“怎麼了，拍得不好看嗎？”
“沒有，”鬱洺搖搖頭，“很好看。”
薑晝已經(jīng)取掉了發(fā)箍，鬱洺心裏有點可惜，他把手機(jī)還給了薑晝，也沒提剛才的事情。
“走吧，我想去吃晚飯。”
“好。”.
因為鬱洺贏來的獎品太多了，薑晝先去租了一個寄存箱，讓鬱洺把玩偶放進(jìn)去，才帶著鬱洺去吃飯。
遊樂場裏餐廳很多，但鬱洺就想吃漢堡。
他點了個套餐，眼睛一轉(zhuǎn)，卻發(fā)現(xiàn)另一份酒水單上有雞尾酒。
他偷偷瞧了薑晝一眼，點了一杯“玫瑰後院”。
薑晝怎麼會沒注意到。
他悶笑了一聲，笑話鬱洺，“小酒鬼。”
鬱洺也不否認(rèn)。
酒鬼就酒鬼，他都成年了，可以喝酒了。
在等著餐點的時候，他一張一張翻看著薑晝手機(jī)的照片，都是今天下午他們拍的。
他的手機(jī)型號太舊了，拍照不好看，所以他一直讓薑晝拍，等會去再發(fā)給他。
如今他那個破破的小手機(jī)就放在一邊。
薑晝的視線落在那手機(jī)上，又落在鬱洺白皙柔和的臉上。
這兩者實在格格不入。
光看外表，誰都會覺得鬱洺是個家世優(yōu)渥的小少爺，他天生該被嬌寵，疼愛，擁有光明璀璨的人生。
可事實卻是，鬱洺早早地沒有上學(xué)，在咖啡館裏打工養(yǎng)活自己。
鬱洺對此也沒什麼不高興，一直過得很充實快樂，他對自己的工作充滿熱愛，身上總帶著咖啡豆的香氣，會因為客人的誇獎而高興。
可是薑晝看著他，總會心裏微微不適。
他總覺得，鬱洺應(yīng)該有更美好，更多選擇的人生。
他不應(yīng)該一直局限在那個咖啡館裏，即使那個咖啡館很好，那份工作也沒什麼問題。
可他總希望鬱洺可以走得更遠(yuǎn)。
他希望鬱洺能去更遠(yuǎn)的世界看一看。
薑晝垂下了眼，心頭又有了一絲煩躁。
他很想給鬱洺提供一些保護(hù)，想給鬱洺更好的生活，想把鬱洺籠在自己的羽翼下。
他現(xiàn)在有這個能力，卻不能貿(mào)然提起。
就像鬱洺聽見他是孤兒院長大的會難過一樣，他也怕自己會觸及鬱洺的傷心事.
鬱洺點的雞尾酒上來了。
粉色的酒裝在高腳杯裏，邊上一圈細(xì)細(xì)的玫瑰花瓣，像一個半夢半醒的童話。
鬱洺迫不及待喝了一口。
遠(yuǎn)處傳來了一陣歡唿，大概是又換了一波人在看噴泉表演。
薑晝看著鬱洺像小貓一樣啜飲著酒。
他想了又想，還是沒忍住，拐彎抹角地挑了個話題，“你當(dāng)初是怎麼想到去咖啡館工作的？”
鬱洺頭也不抬地迴答，“哥哥介紹的。我想找個工作，他就幫我安排了。”
說起來，他打工的原因還是想給薑晝買禮物。
如今，離薑晝的生日已經(jīng)不到一個月了.
薑晝還從沒見過鬱洺的家裏人。
“你哥哥是做什麼的？”他問。
鬱洺這下倒是犯難了。
他哥可是現(xiàn)在最紅的樂手之一，就算是薑晝也會認(rèn)識的。
哥哥是娛樂圈頂流，弟弟卻在咖啡館打工，怎麼聽都不對吧。
他含含糊糊說道，“他……給人唱歌。”
他心裏想，我也沒撒謊啊，哥哥給好多人唱歌呢，上次還有人說他哥是什麼，人間塞壬？
可這話落在薑晝耳朵裏卻變了味道。
給人唱歌？
雖然鬱洺說得模模糊糊，但聽上去，好一點可能是酒吧駐唱，不好一點……就聽著像陪唱了。
他對別人的職業(yè)沒什麼意見，可是此刻卻忍不住想，那鬱洺的哥哥，大概經(jīng)濟(jì)情況也是不太好的，自然沒有餘力再去照顧鬱洺。
想到這裏，他心口又墜了墜。
他望著鬱洺的臉，滿是無辜和天真，他突然有些慶幸鬱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工作，咖啡館的老板和員工也都是好人。
否則，就鬱洺這麼漂亮又這麼好騙，落在一個烏煙瘴氣的環(huán)境裏，誰知道又會發(fā)生什麼事。
薑晝喝了口冰檸檬水，微澀的味道緩解了這個夏日的熱氣。
他又問，“那你之後有什麼打算呢，上次你說你實踐完成後會考大學(xué)，你準(zhǔn)備去什麼學(xué)校？”
鬱洺沒想到薑晝會把他應(yīng)付的話記這麼清楚，不由愣了一下。
他確實會去考大學(xué)，可能去妖怪的大學(xué)，也可能去人類的大學(xué)。
這也是他來人間的目的。
但是等他考核期結(jié)束，就到了他和薑晝分開的時候了。
鬱洺的手指摩挲著酒杯，神色有些黯然。
按照雲(yún)市和學(xué)校的規(guī)定，考核期結(jié)束後，他作為小乖，要徹底消失在薑晝的生活裏。
妖怪不可向人類泄露身份。
除非是至親，至愛。
而他鬱洺這個身份，雖然還有機(jī)會跟薑晝再見，但那也是一年後了，他必須返迴雲(yún)市，繼續(xù)最後一年課程和考試。
在此期間，他都不能隨意踏足人類社會。
他以前沒覺得這規(guī)定有什麼不好，可是此刻他卻痛恨起了這條規(guī)矩。
“我還沒想好，”他悶悶地對薑晝說，“反正還有半年呢。也要看我到時候能考上哪個學(xué)校。”
他攪了攪杯子裏的雞尾酒，卻聽見薑晝又問他，“那你是在哪個學(xué)校上學(xué)呢，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你是哪裏人，你要是之後迴去了，我可以去看你嗎？”
鬱洺被問住了。
一滴冰水掉在了他的手背上，刺得他一個激靈。
他跟薑晝相處這麼久，這是第一次，薑晝這麼細(xì)地問到他的私事。
他握著酒杯的手收緊了，猶豫地抬頭看著薑晝。
他一貫是個簡單的性格，可是這一刻，他的眼神複雜得讓薑晝看不懂.
他在哪個學(xué)校？
鬱洺在心裏默默想。
他在雲(yún)市朝朗學(xué)校，三年六班。
他就坐在第六排靠窗的位置，窗外有棵梧桐樹，他經(jīng)常會變成貓溜去樹上。
班裏的人全是小妖怪，老師裏卻有個人類，是個修真者，也是他們另一位老師的伴侶。
他很喜歡他的學(xué)校，要是可以，他真想帶薑晝看看他們後山開滿櫻花的樣子。
可這些話他都沒法說出口，更不能讓薑晝?nèi)ル?yún)市找他。
因為他是個妖怪，而薑晝是個人類。
即使他們現(xiàn)在坐在一張桌上吃飯，下午親密地拍了照片，坐了過山車，他們依舊是兩個種族。
就像一條永遠(yuǎn)跨不過的河流。
他在河這頭，薑晝卻在河那頭。
“我，我的學(xué)校……”鬱洺張了張嘴，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
從他和薑晝相遇開始，他就一直在撒謊。
薑晝對他毫無隱瞞，而他除了名字，什麼都是騙薑晝的。
直到現(xiàn)在，他也說不出一句真話。
鬱洺頹然地低下了頭，不敢看薑晝的眼睛，又撒了半句謊，“我家在很偏僻的地方，學(xué)校也是，都在山裏麵，你找不到的。還是別去了吧。”
他說出這話的時候，心裏突然很難受。
這一下午的美好，甜蜜，像雞尾酒杯子上的水汽，慢慢蒸發(fā)在了空氣裏。
他怎麼忘了呢，他跟薑晝終究是要分別的。
要是按照他原來的打算，他跟薑晝隻是一年的借住關(guān)係，一旦他結(jié)束考核期，他就可以假裝小乖走丟了，又或者幹脆“生病去世”。
他會給薑晝留下豐厚的報酬，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薑晝永遠(yuǎn)不會知道，他養(yǎng)過的貓咪，其實是個名為鬱洺的妖怪。
許多年後，薑晝作為人類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那時候他會來給薑晝送別，算是了結(jié)一段人間的因果。
可他現(xiàn)在不這樣想了。
他後悔了。
他做不到這樣淡然地離開薑晝的生活，無論是作為小乖，還是鬱洺。
相反，他一想到百年後，世界上就不會再有薑晝這個人。
他的心口就無法克製地痛起來，幾乎無法唿吸。
一些被他刻意忽視掉的事情又浮出了水麵，幾乎要把他壓垮。
妖怪和人類是天生不對等的。
不管他願不願意離開薑晝，薑晝總有一天都會先離開他。
這讓他陷入了巨大的茫然，還有無法言喻的悲傷——
其實我挺喜歡寫人妖無法逾越的鴻溝的，不過這是個甜文啦，不用擔(dān)心壽命問題。
小貓咪會和他的人類長長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