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野上午要去放羊,沒法去學校,隻能下午去,他功課落下太多,不是幾天時間就能補上的。趙越給他和謝非從小學五年級的知識開始補習。
每天除了做飯,幹雜活,放羊以外,能用來看書的時間實在不多,晚上看到很晚,第二天天不亮就又得起來做飯,幹活,放羊,經常晚上看書看到趴在桌子上睡著,還得奶奶叫他醒來去床上睡。
放羊的時候碰見了王富,以前他和王富總打架,現在他每天除了幹活就是念書,竟然好長時間都沒見著對方。
王富也趕了一群羊,站在路邊瞅了許野一會:“聽說你還念書呢?”
許野“嗯”了一聲,準備趕著羊下山,他還要去上課。
王富又道:“你不好好放羊,念什麼書,念書有用嗎?”
許野揮了下鞭子:“不知道。”
王富看了看許野的羊,又看了看自己的羊,哼了一聲,揚著眉毛得意道:“我的羊比你的肥多了,我媽說能賣好多錢。”
許野瞥了眼王富,他的羊肥不肥許野不知道,王富肥了不少,他倒是看見了。
王富見他不說話,又道:“我跟你說話呢,你是不是傻逼啊,念書沒用的,你看看村裏誰天天念書了?”
許野沒有理他,趕著羊往山下走。
要是以前王富敢罵他傻逼,他一定衝過去把對方按到地上湊一頓。可是現在他突然就不想這麼幹了。
因為他發現,他和王富已經不是同樣的人了。
許野下山的時候發現村子裏的牆上刷了很多標語,大多是艾滋病的防護知識,村子裏以前是沒有這些的。
他本來不太懂這些,但是趙越在教室裏講過,他才知道原來這個會傳染的病叫艾滋病。
許野沒有仔細去看這些標語,但是奶奶以前也告訴過他,不要和生病的人接觸,看到了要離得遠遠的。
他經常去程玦爺爺家裏的院子裏,從牆頭上翻進去,坐在樹底下,有時候看書,有時候給程玦寫信,有時候什麼也不做,就在那裏發會呆,心裏默默地和程玦說會話再迴去。
偶爾他看著書,突然覺得好像程玦就坐在他旁邊一樣,可他一抬頭,隻看到旁邊的空蕩蕩的躺椅,根本沒有程玦。
這時候他就會覺得難過,已經過了很長時間,可是程玦還沒有迴來,他也沒有打通程玦的電話。
但是他不會難過太久,他得好好看書,考上縣城的高中,再考上市裏的大學,才能去找程玦。
程玦有事不能迴水雲灣,那他就去找程玦,也是一樣的。
“我那會去辦公室,看見這迴的考試成績了。”謝非把書包放下來擱到樹底下,“你考了361分,我考了352分。”
許野想了一會兒:“還是考不上一中。”
“嗯,好像是。”謝非道,“不過趙老師說了,我們倆已經有很大進步了。”
許野點點頭,拿出一張紙在在上麵寫了一會兒。
謝非靠坐在石頭上,拿起一本書蓋在臉上,聲音悶悶地:“你又寫信呢?”
“恩。”
謝非坐起來,雙手托著下巴:“你今天寫的什麼?”
“不能告訴你。”許野看了他一眼,“你也不能偷看。”
“好吧。”謝非說,“許野,趙老師說快期末考試了,讓我們好好看書。”
許野點頭:“好。”
這個學年過去一大半了,再過段時間就要期末考試,這一年裏,除了幹活以外,基本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看書了,一開始就隻能考四五十分,後來總算及格了。
中間他和謝非又去了幾次鎮上,按著順序打電話,可都不是程玦的號碼。
“也許程玦去了國外,電話才打不通的。”謝非說,“前幾天趙老師講課的時候不是還說了嗎,國外很大的,都說英語,我們聽不懂的。”
許野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是電話號碼沒打完,還得打。”
而且程玦說他念完書就會迴來的,迴到省城的醫院裏當醫生,救死扶傷,治病醫人。
有時候路過村口,他就會盯著看一會,總想著萬一程玦就像那天一樣,突然拉著行李箱迴來了。
可是程玦都走了一年了,還是沒有迴來。
有一次大良和他一起去放羊,路過程玦家門口突然就站住不走了。
他不知道怎麼迴事,問了好一會兒,大良才指著程玦家說:“等等。”
許野這才明白,大良原來也知道程玦不在了。
他吸了下鼻子,拉著大良道:“大良,等我考上高中,就能去找程玦了。”
期末考試前一天晚上,許野默寫完古詩,拿出程玦送給他的那本書,認認真真地把扉頁上的那段話讀了一遍。
離別的意義就在於告訴你,有些人在你生命裏是限定時間的,可如果相處的時光是美麗的,那我便希望將這限定的時光無限延長。許野,好好長大,期待與你的下一次相遇。
然後合住書,打開複讀機,按下播放鍵。
——許野許野,我是程玦。
程玦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
許野趴在桌子上聽了一會兒,把複讀機收起來,準備睡覺。
明天還要期末考試呢。
謝非頭點在桌子上一直打瞌睡。
許野推了他一下:“別睡了,要考試了。”
“嗯?”謝非一臉迷茫地坐起來,搓搓臉,“哦,考試。”
許野看著老師在講臺上拆試卷,雙手不自覺地在課桌下握成拳。
隻有幾個學生來考試,趙越一邊監考一邊批改卷子,當天成績就出來了。
“挺好,又有進步。”趙越把卷子遞給許野,“滿分120的卷子,每門課都上了80分,不錯,繼續努力。”
許野接過卷子看了好一會兒,有點不好意思地衝趙越笑了:“嗯。”
趙越笑著拍拍他肩膀:“快迴家吧,給你家長看看,家裏人肯定都挺高興。”
許野帶著試卷迴了家,不過他沒有把卷子給奶奶和小叔叔看,他從自己的櫃子裏拿出一個鐵皮盒子,上麵還有一把小鎖。
許野把脖子上掛著的鑰匙拿出來,打開盒子,將折好的試卷放進去。
“幹什麼呢?”
背後突然有人出聲。
許野迴頭,看見是許剛,拎著半瓶酒醉醺醺地靠在門框上。
“沒幹嘛。”許野把鐵皮盒子鎖好放到櫃子裏,轉身從屋裏出去。
日子流水一樣地過,許野從來沒覺得時間這麼不夠用,以前除了放羊和幹活,有大把的時間和謝非漫山遍野的跑、爬樹、摘棗、和王富打架。
可現在,連看書的時間都得靠熬夜擠出來。
趙越說他和謝非基礎實在太差,從不及格到及格容易,但是從及格到優秀,很難。
而且他的錢還沒攢夠。
他把最開始的五隻羊賣了,一共賣了四千多塊錢,後來又讓小叔幫他買了十隻羊,養大之後又賣掉,賣了八千多。
當初買羊的錢是借的,要還,這兩年田裏收成不好,再加上要給奶奶買藥,賣羊的錢其實沒攢下多少。
許野小心翼翼地把所有攢起來的錢放進鐵皮盒子裏鎖好。
這是他要去縣城讀書的錢。
許野問過趙越,去縣城念高中,賣羊的這些錢,一個學期都不夠,他又讓小叔幫他買了十隻羊,等到明年再賣了,不知道能不能攢夠一年的花費。
這兩年他個子長得很快,衣服都沒法穿了,許奶奶正坐在院子裏一邊曬太陽一邊給他縫衣服。
“許野!我迴來了!”
許野正坐在奶奶旁邊看書,聽到聲音抬頭,看見謝非像風一樣跑進來。
“奶奶!”謝非跑到許奶奶跟前,“我迴來了,來找許野玩。”
“謝非迴來了啊?”許奶奶笑著打量了他一會兒,“長高了,跟小野一樣,衣服都小了,得重新改。”
“我媽給我買新衣服了。”謝非笑嘻嘻地說。
許奶奶放下針線:“小野,奶奶也給你買幾件新衣服?”
“不用啊。”許野搖頭,“奶奶縫的衣服挺好的,買衣服要花錢,得攢錢去縣城念書。”
許奶奶歎氣:“等賣點糧食,應該能湊夠。”
許野抿抿嘴:“沒事,湊夠學費就行,別的錢再想辦法。”
晚上吃飯的時候,許剛迴來了。
“小野,這次羊賣了多少錢?”許益問。
許剛皺眉去看許野:“誰讓你賣的羊?”
“要湊學費就賣了。”許野道,“賣了八千多。”
許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沒說話。
許奶奶歎氣:“也不知道夠不夠啊。”
“沒事,奶奶,慢慢攢。”許野扒拉臉一口米飯,“先湊夠一個學期的,以後的再想辦法。”
“嗯。”許益也點點頭,“等糧食漲價了,再賣點糧食,湊湊下半年的。”
許野沒說話。
這幾年糧食收成不好,賣不了太多錢,除了家裏花銷,剩下的給奶奶買藥都勉強,沒辦法湊學費。
許益又道:“要不然,再多養些羊,我給放著。”
許野心裏一陣難過。
前幾天他聽村裏人聊閑話,說有人給小叔叔介紹對象,但是小叔叔不同意,大家都說是因為小叔叔要養活一大家子人,奶奶,爸爸,他,還有大良,所以沒法娶媳婦。
許野擦了下眼睛,抬頭衝小叔叔道:“不用啊,小叔,我聽老師說,學校裏有勤工儉學,就是學生在學校幹點活,能掙零錢,等去了我試試。”
“有這個事?”許益驚訝地看著許野。
“真的。”許野點頭,大口扒著米飯,“小叔叔你別養羊了,種田就很累了。”
刷了碗,許野正準備再看會兒書,剛要進屋,就看見許剛從屋裏出來。
許野叫道:“爸”。
許剛“嗯”了一聲。
這兩年他和他爸基本不怎麼說話,這次也一樣,他爸什麼也沒說,就到院子裏給自行車打氣了。
大概又要出去。
許野沒在意,進屋開始翻開書背課文,背了兩句發現有點不對勁。
他記得他櫃子的門是關著的,怎麼現在突然開了一點。
許野站起來把櫃門拉開。
櫃子裏的鐵皮盒子開著,那把小鎖被弄壞了扔到一邊。
盒子裏隻剩一條手絹,錢全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