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
“沒人接嗎?”謝非湊過去。
許野沒說話,他曾經這樣打過無數次電話,帶著期待和緊張,總是希望這中間會有一個是程玦的,可最終卻一個都沒有。
這次也是一樣,他不知道能不能接通,即使他知道就算程玦沒接,他也可以去碳素廠找他,已經知道程玦在哪裏,可許野還是忍不住用力握緊了手機。
就在他以為電話會自動掛斷的時候,接通了。
“許野?”程玦的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有些低沉,帶著不易察覺的沙啞。
“是我。”許野單手插兜,微微低著頭。
“怎麼突然打電話?”程玦扯開安全帽的係帶,懶散地靠在牆上,“有事兒?”
“沒什麼。”許野用力抓著手機,盡量放緩聲音,“想問問你有空嗎,我正好在你這邊,要不要一塊吃晚飯。”
程玦看了眼時間:“行啊,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我騎了車,我去找你。”許野不自覺勾起一點嘴角,“廠子門口見。”
“好。”程玦應了一聲掛了電話。
他靠在牆上抽完了一整隻煙,才拎著安全帽往廠子外麵走。
現在正好是交班時間,門口人來人往的,程玦一出大門,就看見靠邊停著輛摩托車,許野手裏拎著頭盔,隨意地靠在摩托車上。
他穿了件機車皮衣,個子又高,表情有些冷漠地站在門口,路過的人全都迴頭看他。
“程玦。”許野看他過來,眼睛才帶了點笑,他站直身體遞給程玦一頂頭盔,“走吧?”
“去哪兒?”程玦接頭盔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手裏還拎著頂安全帽,“等會兒啊,我把這個放了。”
他拎著安全帽走到門崗,敲了下窗戶。
“怎麼了,小程?”看門大爺拉開門,“下班了?”
“沒呢。”程玦道,“大爺,我把這個安全帽放您這兒,一會兒過來拿。”
“行啊。”大爺把安全帽接過來。
“謝謝您。”
程玦返迴來,接過許野手裏的頭盔戴好,跨到摩托車後座上:“走吧,去哪兒?”
兩個人一前一後跨坐在摩托車上,程玦一手扶著後座,一手自然地拽住許野腰側的衣服。
對方手掌的溫度似乎從布料傳到了許野的皮膚,讓他覺得側腰微微發熱。
許野垂了下眼:“不遠,就在前麵。”
傍晚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裏漏出來,許野載著程玦沿著林蔭路直行,迎著風穿過一道道光束,光影交錯間仿佛時光穿梭。
許野騎得又穩又快,隻覺得輕鬆和開心,就像小時候拉著程玦的手,一起趕著羊群去河邊。
那時候以為時光不過就是晨起晚歇,有河流,有青草,有羊群,還有程玦。
哪裏會知道,原來時光也有離別。
最後停在一排小飯館門口。
“到了。”許野把頭盔摘下來。
程玦從摩托車上下來,看了一圈:“我還沒來過這。”
他平常不怎麼出去,對附近其實不熟悉。
“我也是第一次來。”許野接過程玦手裏的頭盔,“想吃什麼?”
“你選吧。”程玦對這些沒什麼要求。
“吃這家?”許野指著其中一家店,“我想吃米粉。”
程玦無所謂地道:“那走吧,就這家。”
老板挺熱情的,看見他倆立刻迎上來:“兩位想坐裏麵還是外麵啊?”
店門口撐著遮陽傘,放了不少桌椅,零零散散的坐了幾桌客人。
“就外麵吧。”程玦說,“透氣。”
“好嘞!”老板招唿服務員過來,“外麵一桌客人!”
服務員是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姑娘,她把菜單放到桌子上,小聲道:“兩位想點什麼?”
說完往後退了一步,站得遠了一些,然後低著頭偷偷看程玦。
許野看了眼服務員,拿起桌子上的菜單遞給程玦:“你點。”
程玦接過菜單看了兩眼,點了一碗米粉。
“和他一樣。”許野轉頭衝服務員道,“拿兩瓶飲料,要冰的。”
“好的。”服務員將目光從程玦身上收迴,拿著記好的菜單跑了。
天氣陰沉沉的有些悶熱,空氣裏飄著一股鋁味兒,偶爾有涼風吹過來,周圍樹木很多,時不時有蟲鳴鳥叫聲。
程玦開口問:“怎麼到這兒來了,有事兒?”
他還穿著工作服,很普通的深藍色的工裝,沒什麼設計,料子也很一般,但是穿在程玦身上卻很好看,他個子高,皮膚又白,穿著這身衣服不像是工人,倒像是模特。
隻是頭發剪得很短,神情淡漠,不笑的時候有些陰沉。
剛才那個小姑娘大約是覺得他長得好看,想看他,又不敢看。
“陪朋友過來辦點事。”許野沒有告訴程玦租房的事情,“辦完他先走了,我想起來你在這邊,就給你打了電話。”
程玦點點頭,沒再多問。
這和前幾天他們在碳素廠的相遇有些不一樣。
上次短暫的相遇,程玦似乎已經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完了,他現在靠在椅背上安靜的抽著煙,眼神有些散漫,表情倦怠。
“是不是很累?”許野看著程玦蒼白憔悴的臉,忍不住開口,“你一會兒還要迴去上班?”
程玦迴神,聲音有些發啞:“還行,還有個夜班,不著急。”
“夜班?”許野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你們一般是怎麼排班的?
“一天24小時機器不停,分四個班輪流倒,想多掙錢的就多排班。”
“你排了多少班?”許野忍不住問。
“不固定,這個星期排了兩個班。”程玦靠在椅子上,半睜著眼,“一個白班,一個半夜的。”
許野愣了一下:“怎麼排這麼多?”
程玦笑了,他笑起來會衝散一些陰鬱,聲音漫不經心:“當然是為了掙錢。”
不是理想,也沒什麼目標,就隻是為了掙錢而已。
許野沉默下來,有一瞬間,他有無數話想要問程玦,可是卻一個字都開不了口。
不遠處的蟬鳴聲沙啞延綿,仿佛空氣被撕裂。
“您點的餐,慢用。”服務員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凝固的窒息感慢慢消散。
“謝謝。”程玦接過來放到桌子上。
“不客氣。”服務員小聲說了一句。
程玦抽了一雙一次性筷子遞給許野,“吃飯吧。”
“恩。”許野沒有繼續原來的話題,他接過筷子,埋頭挑了一筷子米粉。
兩個人麵對麵各自吃飯,沒有人開口說話。
程玦吃飯很快,他放下筷子的時候許野才吃了一半。
“你怎麼不吃了?”許野立刻問,“不喜歡嗎,要不然我們換一家?”
“吃飽了。”程玦看著許野,“不急,你慢慢吃。”
“我記得你以前吃飯沒這麼快。”許野有些意外,“食量好像也沒這麼小。”
“那都多久了?”程玦點了根煙,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哪能什麼都和以前一樣?”
許野抿了下唇:“也沒有幾年。”
程玦看著眼前已經長成少年的許野,不知道怎麼就想到對方小時候,那時候的許野也總喜歡在吃飯的時候抱著碗筷和他說話。
程玦,為什麼別的小孩偷我家棗不能打他?程玦,明天可不可以來找你玩?程玦,我們什麼時候去鎮上趕集?
程玦……程玦……
那麼小小的一個人話一點都不少。
自己就會敲他腦門:“食不言,有話吃完飯再說,記住沒?”
許野就會抿著嘴,像濕漉漉的小狗那樣可憐巴巴地瞧著他:“記住了,程玦。”
結果架一點沒少打,話也一點沒少說。
八年能改變很多東西,比如程玦吃飯的速度,比如他指尖的香煙,同樣,八年中也有很多沒有變,比如許野。
“你和小時候挺像的。”程玦彈了彈煙灰,看著許野的眼睛,“小時候就喜歡吃米粉。”
他記得去許奶奶家吃飯,十次九次都有米粉,就連許野給他送的第一頓飯都是米粉。
“是挺喜歡的。”許野聽到程玦提起以前的事情,放鬆了一些,“但是奶奶做的最好吃。”
“家裏人怎麼樣?”程玦問,聲音有些懶洋洋的,“奶奶還有小叔他們。”
這是兩個人重遇以來,程玦第一次主動提到水雲灣的人。
“挺好的。”許野笑了笑,“奶奶身體還不錯,小叔叔結婚了,生了個小女孩,挺可愛的,我爸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怎麼迴家。”
程玦這才想起來,許野有個靠不上的爸爸,不光不養家糊口,還要拿家裏辛苦攢的錢去喝酒賭博,甚至喝醉了還會打許野。
“他後來還打你嗎?有沒有再搶家裏的錢?”程玦稍微直了身。
這時候的程玦臉色仍舊蒼白,薄薄的眼尾有些泛紅,但是表情有些陰沉。
“沒有了,他後來沒打過我。”許野搖搖頭,放緩聲音,“有一次他想偷錢,讓我和謝非打跑了。”
程玦的表情放鬆了一些:“之後呢?”
“之後就再沒有了。”許野道。
程玦吸了口煙:“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