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非迴來的時候,隻剩許野一個人站在籃球場旁邊按手機。
“程玦呢?”謝非往旁邊瞅了幾眼,沒見到人。
“迴去了,他下午還要上班。”許野把手機收起來:“走了,我們下午還有課。”
“迴去了?”謝非驚訝地看著許野從自個兒眼前走過,“你就這麼讓他走了?”
許野“恩”了一聲,沒有停。
“你現在難道不應該和他抱在一塊難舍難分嗎?”謝非看著許野的背影難以置信,“難道電視劇裏演的都是騙人的?”
許野頭也不迴:“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
“唉,走走走。”
倆人沿著原路往廠區外麵走,剛走出碳素廠沒多遠,許野就扶著路邊的樹停下來了。
“野哥,你怎麼了?”謝非嚇了一跳,連忙湊過去。
許野單手撐在樹幹上,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發暈,他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過了好一會才覺得緩過來。
“沒事。”許野把額頭抵在手臂上。
“這是怎麼了,不舒服嗎?”謝非有點擔心,“剛才還好好的啊?”
“沒事。”許野唿出一口氣,覺得全身的肌肉都開始酸痛,像是走了很遠的路,爬了很高的山。
在見到程玦的那一刻,狂喜鋪天蓋地地卷過來,許野甚至能聽到自己的血液伴隨著心跳,一股股地流動到四肢百骸。
這是他找了八年的人,無數個日日夜夜裏朝思暮想卻無法觸及的人,現在終於又出現在他麵前。
他甚至想立刻,馬上告訴程玦,這些年,所有的想念和喜歡。
可下一秒,程玦側臉的疤就將他拉迴現實,冷靜蓋過了久別重逢的喜悅,他發現了最大的問題。
程玦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謝非,你有沒有覺得很奇怪?”許野悶聲問。
“哪奇怪?”謝非沒懂。
許野直起身,過了好一會才開口:“程玦應該是醫生,在醫院上班,不應該在碳素廠的車間。”
“好像是這麼迴事。”許野這麼一說,謝非也覺得不太對勁,“萬一他後來不想當醫生呢,醫生也沒多好當,現在醫鬧那麼多。”
“不可能。”許野很肯定,“即使退一萬步講,就算不做醫生,他也可以做別的,不至於是現在這樣。”
何況救死扶傷是程玦的理想,他不會輕易放棄的,而且當時已經拿到國外學校的錄取通知,根本沒有理由半途而廢。
“對啊。”謝非終於反應過來,“他一個留過學的人,現在在碳素廠的車間裏燒爐子,跟八九個人住上下床,這他媽怎麼想都不對勁啊!”
許野用力閉了閉眼。
“你倆剛聊天,你沒問他麼?”謝非道。
“沒問。”許野睜開眼,輕聲道,“他側臉上有道疤,看見沒?”
“看到了啊。”謝非點頭,“近了才能看清,遠了不太明顯。”
“以前沒有。”許野垂下眼。
他記得很清楚,在水雲灣的時候,程玦的臉上幹幹淨淨,沒有任何傷疤。
“你下次見麵問問他。”謝非道,“這幾年都幹什麼了,怎麼到這兒上班了?”
“現在不能問。”許野抬眼,“你也別問。”
他現在還不知道程玦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這對程玦有多大影響,他需要慢慢想好怎麼做,而不是上來什麼都不做,就問個明白。
“ok,我不問。”謝非立刻保證。
“這幾年我找他的事也別跟他說,還有,我對他的心思,也不能說。”許野用眼神示意謝非,“發誓。”
“……行,我發誓。”謝非舉起手放到耳邊,“我要是和程玦說這些,就一輩子下雨忘帶傘,出門沒有錢,行了吧?”
“行了。”許野終於滿意,“走吧。”
謝非:“……真是服你。”
……
宿舍裏有人磨牙,有人打唿嚕,有人說夢話。
窗簾沒拉嚴,一束光從縫隙裏漏進來,一直照到床前。
程玦翻了個身,盯著這道光。
他沒想過能再見到許野,更沒想過對方還記得他,甚至能認出他。
今天的相遇太突然,程玦覺得有點不真實,這讓沉澱在記憶裏的很多畫麵全都重新湧進腦袋裏。
在他印象裏,許野還是個小男孩,有點倔,有點野,聽話又粘人,脖子上掛著鑰匙,每天都要戴著草帽揮著小皮鞭去放羊。
他想起了很多事,像一幀一幀的電影。
比如他們坐在院子的樹底下,他會教許野這個字讀什麼,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這時的許野便會仰起頭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然後滿是崇拜的說,程玦,你怎麼什麼都會啊。比如上山放羊的時候,許野會爬到樹上摘青棗,然後略帶惆悵的說,樹上高,看得遠,我想跟你一塊看。又比如受了委屈掉眼淚的許野,會用瘦小的胳膊抱住他的脖子,哭著問,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後來他從水雲灣離開,許野追在大巴車後麵跑,那麼小的一個人,一邊跑一邊哭,摔倒了爬起來還要再繼續追。
如今兩個人再次相見,小男孩長成了高大帥氣的少年,渾身都是陽光一樣的朝氣,還從一路從水雲灣來到市裏讀了大學。
原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
程玦在朦朧的黑夜裏不知怎麼就記起來自己答應許野的那袋桔子糖還沒有給他買。
也不知道這個已經長大的少年,還是不是那個喜歡吃桔子糖的小男孩。
階梯教室上大課,教室裏一百多個人。
許野和謝非坐在最後一排。
上課沒多久,謝非就發現許野心不在焉,半節課過去了,書都沒翻頁,一開始是哪頁現在還是哪頁。
“野哥,你沒事吧?”謝非拿筆戳了戳許野胳膊,小聲道,“想什麼呢?”
許野抬頭看了眼老師:“那天我們從碳素廠出來的時候,附近有沒有小區?”
距離他上次在碳素廠碰到程玦,已經過了好幾天。
“有吧。”謝非想了想,“有,就在碳素廠出來那條路旁邊,不遠。”
許野看了眼手機上的課表:“明天上午沒課,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兒?”謝非問。
“去租房。”許野迴答。
“租房?”謝非愣了一下,“不是吧,你要在碳素廠那租房,牛逼啊野哥,剛找到人就要同居啦?”
他後半句話聲音有點大,周圍同學刷地一下轉過頭。
許野抬眼看過去。
前排同學又一個個把腦袋轉了迴去。
許野看了謝非一眼:“他不能住那種地方。”
“那你租好房子他就能聽你的過去住?”謝非懷疑,“程玦又不是小孩,能什麼都聽你安排。”
“我和他一起住,合租舍友。”許野說,“離碳素廠不遠,房租平攤,他沒理由拒絕。”
“還什麼合租舍友!”謝非賊兮兮地看了眼周圍,小聲道,“那不就是同居嘛!”
許野懶得廢話,直接問:“你就說去不去吧?”
“去啊,肯定去。”謝非笑得一臉猥瑣,“這關係到我野哥以後的幸福生活,我必須去啊。”
許野沒解釋。
其實他現在沒有考慮其他事情,他就隻想找一個舒適安全的地方,把程玦放在那裏,確保能看到他,知道他好好地在那裏,沒有消失,也不會再受傷。
許野晚上迴宿舍查了查碳素廠附近的租房信息,房源有,價格也還可以,他聯係了幾個,約好明天上午過去看看。
他打開手機軟件,查銀行卡餘額。
謝非看見:“錢夠嗎,要不我給你轉點。”
“暫時不用。”許野大概算了算,房租,再買點零零散散的家具,不富裕,基本也夠。
謝非抱著胳膊站在旁邊:“野哥,你真打算搬出去住啊?”
“不算完全搬出去,這邊事兒多就住學校。”許野把手機放到一邊,看著謝非,“怎麼了?”
“沒什麼。”謝非撓了撓腦袋,“怎麼說呢,自從水雲灣出來,一直都是咱倆住一塊,現在……就,我有點不能適應。”
許野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謝非是什麼意思,瞬間就笑了。
“靠,你笑什麼!”謝非有點惱羞成怒,給了許野一拳,“再笑就揍你啊!”
“好了,停。”許野按住謝非拳頭,忍著笑道,“我就是有時候到那邊住,不是不迴來,再說了,你沒事兒的時候去那邊找我不就行了。”
“知道了知道了!”謝非有點不好意思,轉身抱著臉盆往外走,“廢話那麼多,我洗臉去了!”
許野一大早就把謝非拽起來。
他倆走的時候韓楓還沒起,模模糊糊地爬起來念叨:“不是吧,野哥,你找著的到底是你哥還是你對象啊,這麼迫不及待就找房子啊……”
謝非嘿嘿偷笑。
許野說了一句“你繼續睡”,就掐著謝非脖子出了門。
兩個人先去買了輛電動摩托,然後騎著摩托車去碳素廠附近看房。
連著看了好幾個房子,謝非覺得其實還可以,但是許野說不行。
現在看的這套在一個舊小區,這個小區不大,沒幾棟樓,是以前一個國營工廠的職工住房,後來廠子效益不好就關停了,拆的拆,買的買,就剩下這幾棟樓還留著。
樓有點老,住的大多是以前廠子裏的老職工。
但是環境很好,路邊是鬱鬱蔥蔥的樹,灰藍色的牆壁上爬滿了綠藤,很安靜。
許野看的房子在四樓,是頂層獨戶,室外鐵質樓梯直接上去就是三層的房頂,被改成了一個寬闊的天臺,天臺連著四樓客廳。
房東指著天臺道:“我沒空弄,其實可以養點花放上麵,擺個桌子,天氣好了出來喝個茶,挺好的。”
一室一廳的屋子,挺幹淨的,就是有點空,沒什麼家具,電器也不全。
房東解釋道:“家具搬走了挺多,省得到那邊還得買,好多家具都用慣了,不想換。”
她單位調動,上班離這兒太遠,隻能到新單位附近租房,就把這套房子租出去了。
“臥室就一張單人床?”許野問。
“對。”房東點頭,“就我自己住,床不大。”
這床最多也就一米二,兩個人睡肯定不行。
“你們幾個人住?”房東問。
許野道:“兩個。”
“那你得自己再找一張床。”房東道,“這邊有個舊貨市場,挺多賣二手家具的,床,櫃子,桌子什麼的都有。”
“姐,那你這房租得再減點。”謝非從客廳裏晃進來,靠在門口道,“飯桌沒有,洗衣機沒有,沙發您都搬走了,要是租房的話,這些我倆還得自己花錢買。”
房東無奈:“這個租金很低了,實話說吧,這都出市區了,太偏,是沒多少人過來租房,要不然我這個一室一廳還帶大天臺的房子,真不可能這個價啊。”
這時已經是傍晚了,夕陽灑到寬闊的天臺上,金燦燦的一大片,心境像是陡然間就寬闊起來。
“就這套吧。”許野說。
定好了要租的房子,許野和謝非從小區裏出來。
“這就迴去?”謝非問。
“迴去吧。”許野道。
“來都來了,還迴去幹什麼啊?”謝非攬住許野肩膀,“不和程玦一塊吃個飯聊聊天啊,總得找點機會相處啊,要不然這麼多年沒見麵多生疏。”
許野沉默了一會:“不知道他有沒有時間。”
“打電話問問。”謝非道,“有時間更好,沒有就再約唄。”
許野拿出手機轉了一下,指尖落在程玦的名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