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玦醒來的時候,感覺有人壓在他身上,轉(zhuǎn)頭看到許野嘴唇貼著他肩膀,一條胳膊摟在他胸前。
他動了下肩膀。
許野大約是還在夢裏,哼了一聲,摟著他的胳膊收緊,埋著頭蹭到他脖頸裏。
程玦轉(zhuǎn)頭看著天花板,想起來小時候的許野睡覺也喜歡抱著人,睡著了還喜歡往人懷裏鑽,蹭得一腦袋頭發(fā)亂糟糟的,然後迷迷糊糊地?fù)е,奶聲奶氣地說,程玦,好困啊。
現(xiàn)在的許野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候小短胳膊小短腿,可睡覺喜歡抱著人的習(xí)慣還是沒變,他長手長腳地把自己禁錮在懷裏,在睡夢中露出強勢的保護姿勢。
程玦無聲地歎了口氣。
直到手機鬧鍾響了,許野才揉著眼睛醒過來。
他有些茫然地看了一會兒程玦,然後坐起來:“感覺怎麼樣,還疼嗎?”
“好多了!背太i動了動有些發(fā)麻的胳膊。
“我去做早飯,你別下地,在床上躺著。”許野站起來一步跨到地上,拿起旁邊的運動褲套上。
“不至於。”程玦從床上坐起來,拿過外套,“我去洗臉!
“那就洗完臉再上來。”許野扶著程玦胳膊。
程玦抬頭:“沒事,老毛病了,吃完飯還得去廠裏上班。”
“今天不去上班了!痹S野轉(zhuǎn)頭看他,“我?guī)湍阏埩思,上午休息一下,下午去醫(yī)院看醫(yī)生。”
“請假?”程玦愣了,“你怎麼給我請假?”
“你之前給我了你同事的手機號!痹S野說,“那個叫小林的。”
程玦推開許野坐會床上:“真不至於,就變天的時候疼,吃點藥就行了,不用這麼麻煩!
許野收手,往後退了兩步:“去看看,就去這一次,你不知道關(guān)節(jié)炎嚴(yán)重了會成什麼樣!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直盯著程玦,聲音有些發(fā)沉,隱隱帶著點不容置喙,像是剛剛成年的小獸,逐漸表露出強勢。
程玦沉默,過了一會終於開口:“去吧!
許野這才點頭:“那我去把飯端過來!
韓楓的舅舅姓楊,大概四十多歲,戴著眼鏡,態(tài)度很好,也很有耐心。
“這種疼痛出現(xiàn)多久了?”楊醫(yī)生按了按程玦的膝蓋,“其他關(guān)節(jié)有沒有疼過?”
“三年多了。”程玦迴答,“主要是膝蓋疼,有時候手指和肩膀也會疼,但是不明顯!
楊醫(yī)生托著程玦膝蓋,慢慢往下彎了彎:“這樣疼感會不會加重?”
“會!背太i點頭。
許野站在一邊,越聽臉色越差。
楊醫(yī)生把手套摘下來,拿著筆在病曆本上寫字:“暫時先給你開一些緩解的藥,還需要做一些檢查才能最終確定。”
許野抿了抿嘴:“醫(yī)生,情況嚴(yán)重嗎?”
楊醫(yī)生停下筆,看了程玦一眼,衝許野道:“可能稍微有一些,但是還要看檢查結(jié)果!
“行,那麻煩您!背太i點頭。
檢查結(jié)果要幾天以後才出來,但是醫(yī)生叮囑說最近不要劇烈運動,不然病情會加劇。
程玦靠在廚房門口:“再請幾天假,我就被開除了。”
從醫(yī)院迴來當(dāng)天,許野無論如何不讓程玦去上班,又打電話拜托小林給他請了幾天假。
小林在電話那頭倒是挺開心:“就是啊,都生病了還上什麼班,正好趁著休息休息,哎,我哥就那樣,小野你好好看著他,別讓他又跑過來……”
“那就不幹了。”許野正在切菜,落刀幹淨(jìng)利索,“現(xiàn)在這個工作對你身體不好!
程玦點了跟煙咬在嘴裏:“不工作我就隻能到馬路邊喝西北風(fēng)了。”
許野停住,轉(zhuǎn)頭道:“又不是沒別的工作可以幹!
其實他想說,你不工作也不用喝西北風(fēng),我能養(yǎng)你,但是程玦肯定不會同意。
程玦似乎是笑了一下,但笑容掩在煙霧裏,不太真切:“許野,我能幹的活,都是這種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平靜,帶著點無所謂和漫不經(jīng)心,仿佛那個在落日餘暉裏大聲喊著我是世界之王的少年已經(jīng)死去。
可許野一顆心卻墜得疼。
他閉了閉眼,放下手裏的東西轉(zhuǎn)過頭,再開口時語氣有些冷:“程玦,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把自己的身體放在心上!
程玦沒說話,他隔著繚繞的煙霧看著對麵的許野,少年微微蹙眉,側(cè)臉線條緊繃,漆黑的眼睛裏滿是擔(dān)憂。
許野也沒有開口,兩個人對視著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程玦終於出聲,他聲音懶懶散散:“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嗎?”
“哪兒好了?”許野抿了下嘴,“你整夜整夜睡不著,腿疼得走不了路,身上全是疤,還不到三十歲就長了白發(fā)……”
“許野!背太i打斷他,吸了口煙,慢慢道,“人的想法是會變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和小時候一樣,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就挺好的,有活幹,有錢掙,餓不死,一天天這麼過下去,這輩子也就過完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可以算是毫無起伏,仿佛敘述的是和他毫無關(guān)係的人生。
許野有種窒息的沉悶。
“你不該帶我迴來的。”程玦彈了彈煙灰。
“什麼?”許野沒明白。
程玦看著他:“許野,你不該和我走得這麼近。”
許野明白了。
程玦是說他們不應(yīng)該住在一起,不應(yīng)該入侵彼此的世界,不應(yīng)該追憶以前那點可憐的迴憶。
許野心裏出現(xiàn)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對他說,看吧,記憶裏的程玦已經(jīng)不在了,他消失在這八年的時光裏,再也不會迴來。
許野背過身,深吸一口氣,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眼睛:“我記得你以前在寫東西,好像是小說還是什麼!
他的語氣很平緩,仿佛是閑談一般,像是剛才他們的爭執(zhí)沒有發(fā)生。
程玦沒想到他突然換了話題,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嗯,以前寫過!
他從很早就開始寫,詩歌,散文,小說都寫過,在水雲(yún)灣的時候,他正在寫一篇長篇小說,寫到哪個情節(jié)記不清了。
“那你現(xiàn)在可以繼續(xù)寫!痹S野低著頭,開始切菜。
程玦彈了下煙灰:“太久沒寫,寫不出來了。”
許野把切好的青菜放到水龍頭下麵洗幹淨(jìng):“寫東西是不是也要靈感?”
程玦“恩”了一聲。
別人怎麼寫他不知道,但是他寫東西沒有技巧,的確靠的是靈感。靈感來了,能對著電腦寫到天荒地老,沒有靈感,一整天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慢慢想,沒準(zhǔn)兒哪天靈感就來了。”許野說。
程玦隨口道:“再說吧!
許野不知道程玦說的再說是什麼意思,或者就是不說的意思。
醫(yī)生開的藥效果還不錯,程玦的疼痛總算緩解一些,但是還沒去複查,不知道怎麼樣。
許野擔(dān)心程玦的膝蓋受不了高強度的勞動,又提了兩次工作的事情,但每次都被程玦敷衍過去。
現(xiàn)在挺好的。
什麼工作都一樣。
再說吧。
諸如此類的迴答。
程玦顯然不把自己的身體放在心上。
許野覺得心裏堵得慌,又不能追問程玦為什麼要這樣,於是隻能把精力放在其他方麵。
方澤再一次被摔到墊子上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大吼:“臥槽!幹什麼。
許野抹了把眼角的汗,看了他一眼:“有意見?”
“……沒有!狈綕善仓,趴在墊子上揉了揉肩膀,“我說,野哥,你這是怎麼了,火氣這麼大!
“是你太菜。”許野扔了一瓶水給方澤,自己擰開一瓶喝了兩口的,“最近沒好好練吧?”
“這你都能看出來?”方澤緩了緩手裏的礦泉水,嘿嘿笑道,“是有點,這不是你最近忙,沒怎麼顧得上我,我就休息休息哈哈哈……”
“這周加練!痹S野拿出手機看了看安排,說了幾個時間,“別遲到,遲到再加!
“別啊,野哥!狈綕膳吭趬|子上快哭了,“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偷懶了。”
“晚了!痹S野把喝完的礦泉水瓶扔進垃圾桶,“走了,明天見!
“別見了吧。”方澤哀嚎。
許野迴學(xué)校上下午的課。
“野哥,今兒一塊吃飯啊,正好詩顏過來!敝x非衝許野小聲說了一句,又衝前麵小聲兒道,“韓楓,中午一塊吃飯啊,和張詩顏一起!
“行啊。”韓楓衝他擠眉弄眼,“你請客就沒問題!
“你他媽的!”謝非嘖了一聲,衝他呲牙,“鐵公雞啊。”
“小爺我去就是給你麵子。”韓楓壓著聲音扭頭跟他貧,“多少人想叫我還沒機會呢!
謝非還想和他嗆,老師敲了敲黑板:“說什麼,還沒下下課啊,有什麼事下課再聊。”
韓楓趴在桌子上笑。
謝非抬腳踹了他兩下。
許野給程玦發(fā)了消息說今天和謝非一起吃飯,讓他不用等自己,程玦過了一會迴複了知道了。
許野轉(zhuǎn)了轉(zhuǎn)手機,還在考慮該說些什麼。
“走了,野哥。”謝非衝他喊。
程玦隻能把手機收起來。
三人去的還是大良那,許野這段時間忙,沒怎麼過來。
現(xiàn)在正是吃飯的點,小飯館外麵也支起來好多桌子,屋裏屋外都做了不少人,老板正在外麵幫忙烤羊肉串,一看見他們幾個就笑著道:“哎,好久沒見著了啊!
“最近有點事!痹S野衝老板打了個招唿,“大良呢,還好吧?”
“挺好。”老板哈哈笑道,“這幾天還學(xué)會炒菜了,西紅柿炒雞蛋,我嚐著味道不錯啊!
“哎喲,真的啊?”謝非和韓楓道,“那必須捧場,一會就點西紅柿炒雞蛋!
“行啊,沒問題。”老板衝屋裏喊,“叫大良出來,許野來了!”
許野道:“您忙,別管我們!
“沒事兒。”老板一邊往羊肉串上撒調(diào)料,一招唿道,“坐哪兒啊,裏邊還是外邊?”
“外邊唄!敝x非瞅了一圈,拉開旁邊一桌的椅子,“就這兒吧,外邊寬敞!
“行啊,隨便坐,哪兒都行!崩习逋T口瞅了一眼,“大良來了,讓他招唿你們啊,一會羊肉串烤好了我再給你們拿過去!
“謝謝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