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天氣已經不算熱了,大良從飯館裏跑出來還是一頭汗,他穿著藍色的跨欄背心,頭發剪得很短,瘦了一些,看起來也更有精神。
“怎麼熱成這樣?”許野抽出桌子上的紙巾,站起來給大良把脖子上的汗擦幹淨。
“不熱。”大良抬手抹了抹額頭,把手裏的菜單遞到桌子上,“點菜,快。”
“哎,著急什麼。”謝非逗他,“點西紅柿炒雞蛋行不行啊,我今天想吃這個。”
“點,點。”大良拿手指頭往菜單上戳。
“現在就點啊?”韓楓開了瓶啤酒給謝非遞過去,“你對象不沒來嗎,要不等會?”
“不用。”謝非擺擺手,“她剛跟我發微信了,說兩分鍾就到。”
“胳膊怎麼了?”許野拉著大良手腕看了看,“屋裏這麼多蚊子?”
韓楓瞅了一眼:“還是真是,讓蚊子咬成啥樣了都。”
“一會兒買點驅蚊劑去唄。”謝非說。
“癢不癢?”許野捏了捏大良肉乎乎的胳膊。
“癢。”大良撓了兩下胳膊。
“一會兒去給你買花露水。”許野說,“綠色的水,記得嗎,以前在家裏用過。”
大良沒說話。
許野做了一個噴花露水的動作:“記得嗎?以前在家,夏天的時候。”
大良轉了轉腦袋,突然道:“程玦。”
許野的動作停住。
“沒有程玦。”大良又說了一遍。
“大良還記得程玦啊?”謝非點完菜,把單子塞到大良手裏,“記性挺好啊。”
大良抬頭去看許野。
“程玦有事忙。”許野頓了一下,又道,“等過幾天來看你。”
大良拿著菜單走了。
“你們剛說的是誰啊?”韓楓喝了口啤酒。
“我哥。”許野迴神,和韓楓碰了下酒杯,“上次醫院的事還沒謝你。”
“哎,客氣什麼,一個電話的事兒。”韓楓道,“看得怎麼樣,嚴重嗎?”
“還得等幾天。”許野道,“檢查結果還沒出來。”
“要我說,估計是工作太累。”謝非道,“多休息肯定能好點。”
許野點點頭。
張詩顏來的時候菜剛上來。
“啊,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張詩顏笑著把一個紙袋放到桌子上,“但是我可不是故意的哦,快看我帶了什麼?”
“什麼啊?”謝非往紙袋裏看了看,驚喜道,“麻辣雞脖?你特意去買的?”
“對啊。”張詩顏的眼睛笑起來很漂亮,“排了半個小時的隊,所以才來晚了。”
謝非最喜歡吃一家店做的麻辣雞脖,這家店挺火的,每次去都得排挺長的隊,他又懶得排,所以去的次數並不多。
“哎,寶貝兒,熱了吧?”謝非開心的嘴角都飛起來了,抽著紙巾給張詩顏擦額角,“都曬紅了。”
“沒關係,你開心就好了呀。”張詩顏有點不好意思,小聲道。
“開心啊,我肯定開心。”謝非嘿嘿笑。
“哎喲臥槽。”韓楓實在受不了,“不是,你倆克製點行嗎,沒看見這還有單身的嗎?”
謝非咧著嘴笑:“不好意思啊,真克製不了。”
韓楓:“……”
幾個人邊吃飯邊聊天。
張詩顏的手機一直有消息,全是趙以馨發過來的微信。
謝非有點納悶地瞥了眼張詩顏的手機:“她這是怎麼了啊,有事?”
“也不是。”張詩顏擦了擦手,拿起手機迴複,“以馨最近心情不好。”
謝非奇怪了:“就她那個脾氣,什麼時候心情好過?”
“她怎麼了?”倒是許野問了一句。
“也沒什麼。”張詩顏想了一會,單手撐著下巴,“就是她最近好像碰到那個人了……”
“哪個人啊?”許野和謝非一頭霧水。
“就她那個哥哥。”張詩顏皺了下眉。
“哦!”謝非恍然大悟,“她那個繼兄!”
謝非這麼一說,許野想起來趙以馨有個喜歡的人,是她的繼兄。
韓楓忍不住插嘴:“不是,你們說的是誰啊?”
“你不懂。”謝非胡亂衝他擺擺手,興致勃勃地八卦道,“然後呢,發生什麼了?”
“沒發生什麼啊。”張詩顏歎了口氣,輕聲道,“不知道這幾年這人去哪兒了,以馨也沒說清楚,反正最近才偶然碰見了,以馨就受不了了,情緒波動挺大的,我問她什麼她也不說,就總是哭。”
“都哭了?”謝非有點驚訝,在他印象裏,趙以馨一直很高傲,從來沒見她掉過眼淚。
張詩顏點點頭:“恩,而且最近也一直睡不好。”
“不知道去哪兒了?”謝非問,“這是故意躲著她?”
張詩顏搖頭:“我也不知道,她也不能和家裏人說,要不然他哥知道了還不知道該怎麼罵她,她就隻能和我說說。”
氣氛有點沉悶。
“為情所困啊。”韓楓突然開口,悠悠道。
謝非“……你一個單身狗懂什麼啊。”
“我怎麼不懂了!”韓楓瞪他,“看不起誰呢?”
“看不起你怎麼了?”謝非和他貧,“有本事你今年脫單啊。”
“脫就脫!”韓楓擼起袖子,“你韓小爺今年要是沒脫單,倒立吃屎!”
謝非嘿嘿一笑,慢慢舉起手裏的手機晃了晃:“錄音了啊,有證據的。”
韓楓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跳起來去打謝非:“臥槽你坑我!”
許野看著他倆鬧,笑著搖頭,低下頭給程玦發了條消息:“晚飯吃了嗎?”
張詩顏也笑:“你倆好幼稚啊。”
謝非他們鬧了一會兒才停下來,大家又舉著杯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張詩顏撐著下巴笑,晃著腿道:“剛看你倆這樣,我就想起來以前念高中的時候,動不動就鬥嘴,還打架,特別鬧騰,尤其是你和蕭漠然。”
驟然聽到蕭漠然得名字,謝非頓了一下才道:“那會不是年紀小嘛。”
許野看了他一眼:“好像說的你現在成熟穩重了一樣。”
謝非揚眉一笑,這笑容燦爛得跟陽光一樣:“年輕點不好嗎?”
“你那叫年輕啊?”韓楓損他,“那叫幼稚好吧?”
“你不也一樣?”
一頓飯吃到太陽落山,點點燈光亮起來。
謝非喝了一些酒,一邊勾著許野肩膀,一邊看著張詩顏笑:“真好啊,好兄弟在這兒,女朋友也在這兒,多好。”
“喝醉了啊?”張詩顏湊近想去看他。
謝非搖頭,又道:“就是少了蕭漠然。”
許野手機亮了一下,是程玦發過來得消息,一張圖片,拍的是餐桌上放著的一碗麵。
他握緊手機,站起來去扶謝非:“走吧,迴去了。”
先把張詩顏送迴去,韓楓又拽著謝非往學校走。
“野哥,你不是還得給大良買花露水?”韓楓拉著謝非,迴頭道,“你趕緊去吧,一會兒晚了。”
“你帶他迴去?”許野問。
“沒問題。”韓楓衝他拜手,,“注意安全啊,明兒見。”
許野到最近的小超市買了一瓶花露水,不怎麼大的塑料瓶拎在手裏,沒什麼重量。
他沒有立刻就去小飯館找大良,而是蹲在路邊的臺階上。
以前沒見過,也沒用過花露水,是程玦在水雲灣的時候,拿出一小瓶綠色的小東西,告訴他和大良這叫花露水,驅蚊的,然後往他倆身上噴了幾下,晚上就真的沒有蚊子咬他。
他覺得很神奇,第二天早上拉著大良跑去告訴程玦。
那會程玦剛起床,正在院子裏洗漱,聞言伸手捏了下他鼻子,笑著道:“對啊,不騙你,沒有蚊子咬你了吧。”
原來不光他記得過去那些事,大良也記得。
傍晚的風,夜空的星星,水雲灣的夏天,綠色的花露水,這些本來最平凡的迴憶,都因為程玦,而無限接近他的心。
這段時間和程玦的分歧與僵持,好像也沒那麼重要了。
他總是舍不得程玦的。
程玦躊躇滿誌也罷,消沉平寂也罷,哪怕有一天,他周身的光全部熄滅,許野還是會愛他。
許野迴到小飯館的時候有些晚,隻剩下兩桌客人還在吃飯。
大良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晃著腿,什麼也不幹,就隻坐著。
“怎麼坐這兒了?”許野蹲在大良對麵,“不迴去?”
大良大約是不想說話,盯著許野手裏的花露水看。
“恩,給你買了。”許野拎著綠色的小瓶子晃了晃,“會用嗎?”
大良接過來,拿在手裏翻來覆去。
許野也不著急,坐在旁邊等著。
過了一會,大良成功地把蓋子打開,往自己晃來晃的腿上噴了幾下。
許野揉了揉大良短短的發茬:“我迴去了,過兩天再來看你。”
大良抬頭,突然道:“不開心。”
“恩?”許野有些驚訝,“怎麼不開心?”
“你。”大良說。
許野怔了幾秒,才明白大良的意思。
“沒有啊,我沒不開心。”許野笑了笑。
大良不再說話,就隻看著他。
“好了,我得迴家了。”許野站起來,拍了拍大良肩膀,“走了。”
再去醫院拿複查結果的時候,程玦其實感覺自己沒那麼疼了。
楊醫生拿著各種片子和化驗單看了一會兒。
許野一顆心七上八下,忍不住道:“醫生,怎麼樣?”
楊醫生轉頭,衝程玦道:“你家裏長輩有類似癥狀嗎?”
“沒有。”程玦道。
楊醫生拿著檢查結果又看了一會兒,然後放下片子,轉過身。
許野站在旁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醫生。
“應該是風濕性關節炎。”醫生推了下眼鏡,“排除遺傳原因,有可能是免疫係統降低導致,長期生活在潮濕的地方,體力勞動過量,都可能是原因。”
許野皺著眉道:“現在情況需要做手術嗎?”
“暫時還不用。”張醫生道,“先藥物治療為主,後續沒有加重的話,不需要手術。”
楊醫生開了些藥,又說了些注意事項。
許野認真地記在心裏,又和醫生確認了一些防護方式。
最後,楊醫生看著許野笑了,衝程玦道:“這是你弟弟吧,挺關心你的。”
許野抿了抿嘴。
程玦轉頭去看許野:“小孩兒膽子小,估計有點嚇到了。”
楊醫生笑著搖頭:“這種病還是得注意,受涼受累都不行,不然病情很容易反複,不好根治。”
“知道了。”程玦點頭,“謝謝您。”
兩人下了公交車,拎著一袋藥慢慢往迴家走。
昨天下了場雨,今天是難得的晴天,陽光透過路邊茂密的樹葉稀稀疏疏地漏下來,偶爾有一陣風,清爽而幹淨。
許野沒怎麼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的。
程玦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
許野停住,看他。
“你這表情。”程玦停了一下,繼續,“沒什麼。”
他總是在潛意識裏麵拿許野當小孩,現在這小孩一臉凝重,心事重重,在他看來就跟個小大人似的。
莫名有點可愛。
“程玦,醫生說你勞累過度,最近需要休息。”許野道。
“醫生就那麼一說。”程玦不怎麼在意,“不是開藥了麼,我記得吃就行了。”
“不隻吃藥,你得休息。”許野堅持。
程玦繼續往前走,隨口道:“沒事兒,老毛病了,吃點藥就行了。”
走了幾步發現許野沒跟上,程玦又轉迴身。
許野正站在絲絲縷縷的陽光下,不說話,隻看著他。
“怎麼不走了。”程玦問。
“程玦,你沒有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許野表情有些冷,“我說了你不止要吃藥,還要休息,你一直說沒事,要是沒事你就不會疼成那樣。”
程玦右手插進褲兜,微微瞇起眼睛。
兩個人就這麼麵對麵地站著,誰都沒有說話。這仿佛成為了一場拉扯,兩人各持己見,誰都不想讓步,他的擔心焦慮,程玦的隨意放逐,這樣的拉扯或許從很早就開始了,之前隻是若有若無,但現在必須得有一個人屈服。
最後,還是許野先開了口。
他往前走了幾步,走進樹蔭裏,隔著很近的距離站在程玦對麵,程玦這時候才注意到,許野竟然比自己還要高一些。
“程玦。”許野的聲音有些低沉,深邃的眼睛仿佛可以攝人心魄,“我昨天晚上做夢,夢裏都是你。”
程玦愣了一下。
許野盯著程玦的眼睛:“夢到你生病,腿都走不了路,我就站在你跟前,你都不能站起來和我一起。”
程玦沒說話,隻瞇起眼睛看著對麵的許野,少年眼神堅定執著,璀璨的瞳孔裏滿滿都是自己。
過了好一會,他抬手耙了下頭發,有些無奈地開口:“行吧,聽你的。”
許野這才緩了臉色,接過程玦手裏的塑料袋:“我來拿。”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走出樹蔭,走到明亮的光線裏。
程玦轉頭,看到陽光落在許野臉上,他皮膚很白,鼻梁高挺,濃密的眼睫毛投下一點陰影,拎著購物袋安靜地跟在程玦身邊,乖巧又帥氣。
隻是有些沉默。
算了,程玦在心裏想,還是個孩子呢,他這樣也是因為擔心你,哄哄他罷了。
“還生氣呢?”他偏頭問道。
許野頓了一下,垂著眼睛低聲道:“沒有,就是擔心你。”
“那別鬧脾氣了。”程玦從兜裏掏出一個小鐵盒子,“給你這個吃。”
“這是什麼?”
“桔子糖。”程玦打開小盒子,幾塊桔子糖挨挨擠擠地躺在裏麵,在陽光下亮晶晶的。
許野愣了一下:“你隨身帶著?”
“恩。”程玦往前遞了遞,“哄你用的。”
許野沒動,他正專注的看著程玦,眼睛在陽光下澄澈透亮。
“不吃?”程玦懶洋洋的問。
許野這才垂下眼,從小盒子裏拿出來一塊桔子糖。
“好吃嗎?”程玦看著他。
許野點頭:“好吃。”
程玦眼睛裏有些笑意:“不生氣了?”
許野也笑了,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嗯。”
“這麼好哄?”程玦失笑,抬手在許野頭發上用力揉了兩下,“行了,迴家。”
於是剛才還那個齜著牙伸出爪子的小奶狗又把爪子收了迴去,變成了乖巧的樣子跟在程玦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