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到大排檔的時候，程玦正坐在桌前抽煙。
“哥，怎麼抽這麼多煙啊？”小林看著一地的煙頭，“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
“沒事兒。”程玦咬著煙遞過去菜單，“來了就點菜吧。”
“哥你請客，那我就不客氣了啊。”小林眉開眼笑地接過菜單，“就咱倆，小野不來啊？”
程玦頓了一下，倒了杯水推過去：“他迴家了。”
“哦，也是。”小林翻著菜單，歎了口氣，“誰都跟咱倆似的，過年連個家都沒得迴。”
“打算怎麼過？”程玦抽了口煙，“還是泡在網吧裏打遊戲？”
“是啊。”小林拿筆在菜單上勾勾畫畫，低著頭隨口道，“除了打遊戲也沒啥幹的，不放假的時候天天想著放假，放假了吧，又覺得無聊。”
“都一樣。”程玦吐了口煙。
“哥，你過年打算幹什麼啊？”小林點好菜，把菜單遞給服務員。
程玦彈了彈煙灰：“沒什麼打算。”
菜上得很快，兩個人一邊喝啤酒，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聊著聊著就說到了許野。
“哥，我真羨慕你，有這麼好的弟弟。”小林剝了顆花生米，“不像我，家裏親戚看見我恨不得繞道走。”
程玦笑了一下，端起杯子和他碰了碰。
“小野真是個好孩子啊。”小林灌了口酒，“又聽話又懂事，年紀比我小但是比我成熟多了，和你一塊租房住，給你做飯，接你下班，幫你請假，陪你看醫生……這些小事就不說了，就上迴瘦猴那事，他當時什麼樣，我在旁邊看得一清二楚……”
“他年紀小，脾氣暴。”程玦喝了口啤酒。
“什麼啊，這和年齡有什麼關係。”小林不讚同，抬起一隻腳踩到凳子上，“當時他都急了，直接把刀子比到瘦猴臉上了，臥槽，沒想到這小孩這麼野，當時我真有點嚇著了，以為他要一刀子劃下去……哥，你倆真不是親兄弟啊，那人家怎麼能這麼為你玩兒命？”
程玦看著手裏的啤酒瓶，沒說話。
“哥，我跟你說件事。”小林突然壓低聲音，“前幾天正好碰到以前的朋友，順便聊了幾句，哎，真是碰巧遇見的，這不是重點……”
“別和你以前那些狐朋狗友來往。”程玦看他。
“知道，哥。”小林擺擺手，“先聽我說，我跟他打聽了一下許野，本來我就是隨口一問，沒想到他還真知道。”
程玦愣了一下：“說什麼了？”
小林以前的朋友基本全是混社會的，多少有點背景，程玦想不出他們怎麼會知道許野，就算許野在學校挺出名，那也僅僅是學校，不應該和外麵那些人有什麼瓜葛。
小林神秘兮兮地湊到程玦旁邊：“我朋友說，許野挺……牛逼的，據說有一次和別人打架，一挑三，路過的人報了警，後來兩邊的人都被拉到派出所，監控調出來一看，能拍的到的地方全是對方在出手，剩下的都是監控死角，最後一看，許野一點沒事，對方一身的血，更怪的是，對方三個人都成那樣了，愣是咬死說自己撞的，就沒提許野的名兒。”
“然後呢？”程玦問。
“放了唄，人證物證都沒有，能怎麼辦。”小林輕聲道，“到現在都沒人知道當時許野是怎麼做的，這件事就傳了一陣。”
程玦好一會兒沒說話。
他早該想到的，許野孤身從水雲灣走到這裏，懵懂的闖入另外一個世界，這一路的艱難坎坷不可能隻是貧窮而已，外界的歧視，白眼，對環境的不適應，與城裏人的格格不入，都是他要挺過去的困難，而這一切，不是用忍受就可以平息的。
“哥，小野到底什麼來曆啊？”小林問。
“沒什麼來曆。”程玦迴神，“就是個小孩。”
兩個人又隨便聊了幾句。
過了好一會兒，小林忍不住問：“哥，我怎麼感覺你今天總走神啊？”
“恩？”程玦點了根煙，“有嗎？”
“有。”小林一本正經地點頭，“怎麼了哥？”
程玦沒說話，盯著指尖的火星看了一會兒，突然問：“你談過戀愛嗎？”
“啊？”這話題轉換的有點快，小林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點頭，“談過啊，以前談過好幾個呢。”
“不是這種……”程玦垂下眼，“是惦記別人……你心裏惦記過誰麼？”
“心裏惦記過誰？”小林撐著下巴想了一會兒，“有啊，我初戀啊，到現在我都惦記，時不時就想起來，連人家生日都記得，唉，可惜人家早有主了。”
“就隻有初戀對象？”程玦抬眼看他。
“嗯。”小林點頭，“我也沒別人了啊，我爸媽死得早。”
“那兄弟姐妹呢，親戚家的。”程玦提醒。
“那不可能。”小林搖頭，“那些又不是多親的，最多也就是偶爾沒事幹的時候想起來，哪用得著惦記啊？”
程玦皺了下眉。
小林看著他：“哥，你怎麼了啊？”
“沒事。”程玦換了個話題，“最近小心點，別和以前那些人起衝突。”
小林點頭：“記住了，我好不容易才出來，怎麼都不能再進去了。”
和小林吃完飯就分開了，程玦沿著街邊往迴走，氣溫很低，每一口唿吸都是一團霧氣。
路邊的棕櫚樹上纏著星星燈，家家戶戶都掛著燈籠，遠處時不時傳來劈裏啪啦的鞭炮聲。
已經快十二點了，但是街上還有不少人，走到拐角的時候，看見有一個賣糖葫蘆的婆婆還沒有收攤。
三輪車的玻璃窗掛了一串小小的紅燈籠，閃閃爍爍的，倒也好看。
一個戴著小紅帽的小男孩站在三輪車前，拉了拉旁邊少年的手，指著玻璃窗裏的糖葫蘆，仰頭笑嘻嘻地說了什麼，少年掏出零錢買了隻糖葫蘆遞給他。
程玦在旁邊看著，突然就想念起許野。
是的，想念。
也許是熱鬧的氣氛的確能感染人，也許是黑夜讓人更能麵對真實，程玦在這一刻終於承認，他的確想念許野。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程玦手機響起來，是許野打過來的電話。
程玦唿出一口氣，接通。
“程玦。”許野的聲音在電話裏響起，“在做什麼？”
“剛和小林吃完飯，正往迴家走。”程玦單手揣在衣兜裏，慢悠悠地散著步，“你呢，還沒睡？”
“還沒有，一會兒還要和小叔去點火，給祖宗上供。”許野那邊很安靜，即使是除夕，水雲灣也不會像市裏這麼熱鬧。
城裏沒有這些習俗，程玦不太懂：“上供？”
“對啊。”許野解釋，“就是把餃子，點心，水果放到盤子裏擺好，端到排位跟前磕頭。”
“哦。”程玦明白了，大概就是祭奠的意思。
“奶奶睡了嗎？”程玦又問。
“睡了，她年紀大，熬不住。”許野道，“小叔家的小閨女也剛睡著，剛會走路，話還不能說幾句。”
程玦笑了：“挺可愛？”
許野“嗯”了一聲。
大約是真的可愛，不然按照許野的性子，也不會主動提起。
“你給她買的衣服合適嗎？”程玦問，氣溫還是有些低，一開口就是一團哈氣。
他們隨意的聊著一些不那麼重要的小事，細碎而平凡，程玦沿著街邊，慢慢踱著步子，他像是不那麼急著迴家，在除夕夜的燈火下悠閑的和手機那邊的人說著話。
“有點大。”許野說，“但是小嬸說小孩長得快，過段時間穿就合適了。”
“壓歲錢呢？”程玦忍不住笑了一下，這樣的許野有些可愛，很聽話的問什麼說什麼，“給了嗎？”
“給了。”許野乖乖迴答，“小叔不要，說怎麼突然想起給壓歲錢了，我說程玦教我的，小叔還問你怎麼不迴來和我一塊過年。”
程玦愣了一下，正要說話，背後突然響起一陣歡唿，天空驟然亮起。
他仰起頭，看見漫天煙花。
“12點了。”巨大的歡唿裏，許野的聲音依舊清晰可辨，“新的一年平安快樂，程玦。”
煙火在天空裏綻放，無數細小的火星像星星一樣墜下來。
程玦低下頭笑了笑，在唿出的霧氣裏開口：“你也是，平安快樂。”
兩個人在電話裏聊了很久，他倆像是變成了話癆，一點小事都能說個沒完，直到程玦的手機快沒電。
“程玦，你迴家拉開床頭櫃最下麵的抽屜。”許野說，“裏麵有一個禮物送給你。”
程玦有些意外：“怎麼突然送禮物？”
“新年禮物。”許野笑了笑，“我看到的時候就覺得很適合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我沒有給你準備新年禮物。”程玦說。
“沒關係，明年再準備。”許野的聲音低沉，“程玦，你配得上最好的。”
許野說的禮物是一個藍色的絲絨小盒子，放在抽屜最裏麵。
程玦點了根煙，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眼前的禮物。
這時候已經是深夜，鍾表滴滴答答地繞著圈，外麵偶爾響起一聲炮竹聲。
指尖的香煙快燃盡的時候，程玦打開了禮物。
是一對袖扣，在燈光下熠熠生輝，黑寶石切割麵簡潔利落，邊緣嵌著碎鑽，看著像是星辰綴在暗夜。
盒子底部放著一張紙，程玦拿出來展開，是許野的字跡，也像他的字跡。
——程玦，讓這顆星星陪著你，永遠不分開。你的小男孩，許野。
程玦盯著手裏的這張紙，紙上的字像是一個一個鑽到了他心裏，生根發芽，散葉開花，讓他不得不看看清那些早就結出的果實。
耳邊又響起許野曾和他說的話。
“你以前說我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那就讓這顆星星從天上落下來，陪著你。”
程玦閉上眼睛。
星星一樣的少年，你知不知道你做這些到底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