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野一直到第三天中午才迴來,他一進門扔下行李就衝過去抱住客廳裏的程玦。
“我迴來了。”少年風塵仆仆,身上還帶著陽光的味道。
“事情解決了?”程玦拍了拍他後背。
許野“嗯”了一聲,鬆開程玦:“我先去洗澡,一會兒和你說。”
程玦點頭:“去吧,洗完正好吃午飯。”
兩個人邊吃飯邊聊天,許野慢慢的和程玦說著這兩天出差的事,程玦也微笑著聽著,和往常沒有任何區別,一樣的溫馨和日常。
直到程玦以一種非常平淡的語氣提起一件事。
“我下午去出差。”程玦說,“網站十周年慶,邀請了簽約的作者去團建,五天。”
許野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問道:“下午就走,這麼突然?”
“恩,前幾天就定好的。”程玦迴答。
許野低頭抿了抿唇,再抬頭時笑著道:“那挺好的,出去轉轉,就當是旅遊了。”
程玦沒說話。
許野又道:“去哪裏,遠嗎?”
“不太遠,就在旁邊的市裏,離海挺近的。”程玦說了個酒店名字,周年慶就在那裏辦,“剩下的時間大概就是大家一起在附近轉轉。”
許野又想了一會兒:“行李收拾好了嗎?”
“收拾好了。”程玦說,“就在臥室,一會兒走的時候拎著就行。”
“哦。”許野愣了一會,低下頭去喝粥。
吃完飯,兩個人一起洗碗,許野又問程玦有沒有帶藥。
程玦看了眼許野寬闊消瘦的脊背:“帶了。”
“傘呢,最近一直在下雨。”
“也帶了。”
於是許野就不再說話了。
走的時候沒讓許野送,他直接打了個車去車站。
許野幫他把行李放到出租車後備箱,安靜地站在一旁。
程玦拉開車門的時候頓了一下,迴頭道:“你好好在家,五天我就迴來了。”
許野乖巧地點頭,和他揮了揮手:“你放心去玩,我沒事。”
程玦便上車走了。
許野積累了一大堆作業,在學校的圖書館泡了兩天才總算補完。這兩天他和程玦隻打了一次電話,還是程玦剛到酒店的時候和他報了平安。
晚上,許野和謝非在學校門口的燒烤攤吃飯。
“想吃什麼啊,野哥。”謝非拿著菜單勾了兩下。
“都行,你看著點。”許野說。
謝非點了幾個平常經常吃的,把菜單遞給服務員,又要了兩瓶啤酒。
“野哥,你怎麼看著沒什麼精神啊?”謝非撬開瓶蓋遞給許野,“怎麼了?”
許野喝了口啤酒,沉默了一會兒道:“我覺得,程玦可能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謝非夾了一筷子涼菜,隨口道。
“他可能知道我喜歡他了。”許野說。
謝非啤酒剛喝了一口,聽到這句話差點噴出來,急忙抹了抹嘴,瞪大眼睛看著許野:“他知道了?他怎麼知道的?”
許野抽了張紙巾遞給他。
謝非抓過來胡亂在嘴上擦了擦:“他怎麼突然知道了?”
許野指尖在冰涼的啤酒瓶上劃了一下:“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直覺他知道了,尤其是這次他突然出差。”
“是不是你胡思亂想啊?”謝非有點沒明白,“程哥出個差也不能說明什麼,也許是人家工作需要呢?”
許野搖頭:“不可能,程玦根本不喜歡參加這些活動,之前他們網站專門組織的作者交流會他都沒去,更別說這種周年慶。”
謝非試探著問:“意思是,程玦知道了你對他的感情,現在開始躲著你?”
許野沉默了一會兒:“差不多吧。”
謝非有點犯難:“這怎麼辦啊?”
許野握著手裏的玻璃杯,沒說話。
謝非的手機響了一聲,他隨手點開,是一條微信語音,蕭漠然發過來的。
“沒事別出去浪了,這幾天有臺風,我們活動都取消了。”
謝非無語地迴了一條:“常識呢,我們這兒連海都沒有,什麼時候刮過臺風啊?”
許野卻皺了下眉:“他說哪兒有臺風?”
他記得程玦去的地方離海挺近的。
謝非愣了一下:“我問問啊。”
許野拿起手機給程玦打電話,聽筒裏傳來“嘟嘟”的聲音,可直到自動掛斷也沒有人接聽。
“說是旁邊的雲市。”謝非說。
“離程玦那也不遠。”許野握著手機開始查天氣狀況。
“應該不至於吧。”謝非也跟著查,他們這離海邊遠,從來沒有過臺風,也沒有人會注意這些。
倆人拿著手機查了半天,終於看明白,按照預計路線,臺風應該不會經過程玦那邊,但是可能會經過省城。
謝非給蕭漠然打了個電話,讓他好好在家裏待著,多儲備點物資,沒事別出去了。
掛了電話就看見許野盯著手機。
“沒事,剛不是查了嗎,應該到不了程玦那。”謝非安慰道。
“他沒接電話。”許野歎了口氣。
謝非看了眼時間:“這個時間點,估計和同事混在一起玩,沒聽見。”
第二天是周末,沒有課程,許野在宿舍看書,謝非趴在床上打遊戲。
謝非遊戲打到一半,突然坐起來:“野哥!”
“怎麼了?”許野視線還停在書上,隨口應了一聲。
“臺風改變路線,好像經過程玦那了。”
許野猛地抬頭。
謝非也有些著急:“剛蕭漠然發消息告訴我的。”
許野手機響了一下,彈出來一條消息推送,臺風確實改變了路線,經過了程玦那。
他拿過手機開始打電話,一連打了好幾遍,全都是無法接通。
謝非從床上下來,站到許野旁邊:“你有沒有他們同事的聯係方式,給別人打一個試試。”
“沒有。”許野開始查詢那個酒店的電話,程玦和他說過一句,他還記得,可打過去也是無法接通。
謝非抓了抓腦門:“電話打不通估計是臺風把信號塔吹壞了,沒信號。”
許野放下手機,後背出了一身汗,他緊緊抓著桌子邊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也許網站的人能聯係上他們。”
許野閉了閉眼,按照網站頁麵上的電話打過去,來迴轉接了好幾次,終於找到一個負責這次活動的工作人員。
對方也有些著急,說過去參加慶典的人員暫時都聯係不上,應該是當地受臺風影響沒了信號。
許野壓著火氣:“你們組織活動之前為什麼不看好天氣。”
對方大約以為他是家屬,態度很好,連著道歉,說會盡力聯係,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他。
許野直接掛了電話。
“野哥,你先別著急。”謝非按著許野肩膀,“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就算是臺風天,不出門應該也沒什麼。”
許野抿著嘴,沉默地抓著手機。
又等了兩個小事,網絡上已經有了消息,因為這次的臺風突然變換路線,很多地方沒有來得及準備,已經出現了傷亡。
而程玦的電話還沒有接通。
許野突然站起來,拉開櫃子開始收拾衣服。
“野哥,你幹什麼?”
“我去找他。”許野往背包裏裝了件外套,然後又轉身去拿了錢包,手機和充電線。
“臥槽你瘋了?”謝非難以置信,“那邊現在有臺風,火車都停了,你怎麼去找他啊?”
許野把背包甩到背上:“我開車過去。”
“不行!”謝非拉住許野不鬆手,急得腦門都要冒汗了,“你他媽不要命了啊!你連臺風什麼樣都不知道!你去幹什麼!你知道多危險?”
許野這時候卻突然平靜下來,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謝非,我不可能讓他自己待在那的。”
八年前他還小,什麼都做不了,才讓程玦孤苦無依地捱過那麼多年,現在他終於長大,不可能再讓程玦孤立無援。
他必須在漆黑的雨夜裏為程玦打開一把傘。
謝非煩躁地扒拉了一下頭發:“我和你一起去,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你別去。”許野拍了拍謝非肩膀,“晚上你過去幫我看看大良,上次他說想喝可樂,你去的時候給他帶一瓶。”
“不行,我的和你一起去。”謝非轉身就要去收拾東西。
許野攔住他:“聽話,謝非,我們不能都去,大良還在這。”
“野哥!”謝非急得皺眉,“你到底知不知道現在情況!”
“記得去看大良。”許野說完這句話,拍了拍謝非肩膀,背著包出了宿舍。
謝非追著跑出去,大聲喊:“注意安全!要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許野背對著他揮了揮手。
他托鄭昂幫他借了輛二手車,鄭昂還笑他:“怎麼借這麼輛破車啊,給你找輛好的?”
“不用,好的開壞了我可賠不起。”許野笑著迴了一句,沒有告訴對方自己是要去臺風地找人。
他開著借來的二手車,路過藥店的時候買了急救箱和一些常用的藥品,然後一路出了市區。
剛開始天氣還不錯,開了一個多小時後天氣轉陰,不一會兒就開始下雨了。
謝非給他打了個電話:“野哥,真的,實在不行就趕緊迴來吧。”
“沒事。”許野說,“我得開車,先掛了。”
這時候雨已經下得很大,雨點劈裏啪啦地砸到玻璃窗上,外麵越來越來暗,到處霧蒙蒙的一片。
從這裏到程玦那開車大概三個小時,許野又打了幾次程玦的電話,還是沒有接通。
可他卻很平靜,大約這次是有目的地的,他知道程玦在哪兒,不再需要像以前的那些年隻能漫無邊際的尋找。他隻是走一段路程去見他,雖然這段路會遇到狂風暴雨,但是去見程玦的路上,即使是風雨,也是讓人期待的。
他又在想,不知道程玦現在在做什麼,外麵的風雨這麼大,他的膝蓋會不會疼,會不會害怕。
越往前走風就越大,天氣比剛才還要暗,許野看了眼時間,已經是下午了,三個小時的路程因為天氣已經開了五個小時,終於在天完全黑下去的時候到了市郊。
再往前開就要沒信號了,許野停下車最後給程玦打了一次電話,還是沒接通,他又給謝非發了條短信,然後下載好地圖,才發動了車繼續往前。
外麵的天已經全黑了,許野不得不打開車燈,繼續往程玦所在的城市走。
車窗外仿佛是電影裏出現的世界末日,暴雨傾瀉而下,街道上到處都是積水,路兩邊的樹木被巨大的狂風吹得搖搖晃晃,隨處可見被拔地而起倒在一旁的大樹,巨大的狂風狹裹著各種雜物砸到車上,發出一陣陣撞擊聲。
許野小心的避開各種突然從天而降的重物,前方被車燈照亮的視野裏出現一隻飄在水上的流浪狗,還不等許野有什麼反應,水流突然變大,衝過來一棵被吹倒的樹,流浪狗瞬間消失在暴雨裏。
整座城市仿佛成了一個孤島,在狂風暴雨裏搖搖欲墜。
他緊緊抓著手裏的方向盤,按照地圖顯示,程玦的酒店就在前麵幾百米的地方。
許野踩下油門正要加速,前麵的樓上突然掉下來一塊巨大的廣告牌,不過一瞬間,狂風狹裹著這張巨大的廣告牌朝著許野的車砸過來,他猛打方向盤,撞到了馬路旁邊的護欄上,同時,一陣巨大的聲響落在許野耳邊。
劇烈的撞擊讓許野頭暈目眩,他在方向盤上趴了幾秒,終於緩過那陣頭暈,旁邊的副駕駛玻璃窗已經被廣告牌砸碎了,尖銳的鐵管直直地戳進來,狂風裹著暴雨一陣陣往裏灌。
許野試著發動了一下,車還能動,他往後倒了下車,總算把廣告牌頂開。
又走了幾分鍾,終於到了程玦的酒店。
因為停電,整條街沒有一點亮光的,許野坐在車裏往酒店大廳裏看了看,玻璃門裏也是黑漆漆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許野把車停在酒店門口,背上背包,打開手機的手電筒。
下車的一瞬間,狂風卷著雨水,沙土以及各種雜物劈頭蓋臉地朝他砸過來,風實在太大,往前邁一步都費勁,許野護著頭一步步頂著風往前走,不到十米的距離好一會兒才走到。
他全身都已經濕透了,衣服又冷又硬地裹在身上,雨水還在順著頭發往下淌,許野拽著玻璃門的把手,用力拍門,可是這樣的聲音在臺風天幾乎聽不見,他又把手電筒往大廳裏來迴晃,就在他全身被冷硬的雨水凍得快要僵住的時候,終於看到有兩個人穿過大廳向他跑過來。
這兩人應該是酒店工作人員,他們把門打開讓許野進來,三個人又一起才能再把門關上,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門口就灌進來一大片水。
許野站在大廳裏喘著氣,全身濕透,衣服不停地淌著水,他抹了把臉,看著對方問:“有沒有一個叫程玦的住在你們酒店?”
兩個工作人員麵麵相覷,整個酒店入住的客人很多,他們不可能記得這其中有沒有一個人叫程玦。
要是平常還可以打開電腦查詢,可現在臺風破壞了電路,大半個市區都停了電,連手機信號都沒有了。
許野深吸一口氣:“有一個公司是不是在你們這裏組織周年慶典,來了很多作家。”
“這倒是有。”工作人員立刻迴答,這幾天是有一個公司來他們酒店做慶典,其中還有幾個作家辦簽售會,這種情況不多,所以他們記得很清楚。
許野鬆了口氣,他把背包放下來,從裏麵摸出身份證:“這是我的證件,我來找我哥,他叫程玦。”
工作人員隻知道程玦他們公司包的是哪個樓層,但是不知道程玦具體住哪一間,許野隻能請工作人員敲開一間房問一下。
運氣還不錯,開門的人認識程玦,直接告訴了他們門牌號,許野向對方道了謝,兩個工作人員打著手電把他帶到房間門口。
許野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又抬手抹了把臉,他的衣服還在滴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走廊的地毯上,留下一小片痕跡。
工作人員敲了敲門,房間裏傳來一聲“稍等”。
是程玦的聲音,然後就是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