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被無限延長,變成一滴滴水落在心髒上,叮咚叮咚,震得人耳膜疼。
許野垂在身側(cè)的手指用力握在一起,濕漉漉的頭發(fā)有些淩亂,他抿著嘴,緊緊盯著眼前的這扇門。
銅鎖發(fā)出輕微的響聲,門被打開。
程玦穿著一身睡衣,站在手電筒微弱的亮光裏,臉色蒼白,神情震驚地看著門外的人:“你怎麼來了?”
工作人員看兩人認識,便沒再多管,隻說有需要再叫他們,然後就走了,
外麵依舊狂風暴雨,玻璃窗被砸得劈啪作響,沒了手電筒,走廊裏又恢複了黑暗。
許野仿佛聽見自己骨骼放鬆的聲音,他在這一刻才明白原來這一路上他不像表現(xiàn)出來的那麼平靜,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幾率,他依舊擔心程玦會受傷,會出事,會再一次消失。
現(xiàn)在程玦打開門,就好好地站在他麵前,沒有受傷,沒有消失,哪兒都沒有去。
“許野?”程玦向前一步,伸手拉住許野的胳膊,他用了些力,將對方拉進房間裏,“先進來。”
兩個人站在沒有燈光的房間裏,程玦抬手去摸許野的臉,觸手冰涼,又順著一路摸下去,果然渾身都濕透了。
他立刻轉(zhuǎn)身想去拿毛巾,可步子都還沒邁出去就被許野拉住了。
走廊外突然亮起一道閃電,驟然出現(xiàn)的亮光透過玻璃,忽明忽暗的落在程玦臉上。
許野又看見了程玦眼角的那顆痣,明暗交錯的光影裏,這顆痣像是要隨時消失,它會長出翅膀,像曾經(jīng)的程玦那樣,在他眼前遠去。
“怎麼了?”程玦不明所以,但眼前許野全身濕透,他顧不上別的,隻能道,“你先把衣服換了,我去拿毛巾。”
許野卻不迴答,他在極力克製自己,他知道自己應(yīng)該乖乖聽話,一臉委屈的告訴程玦這一路上自己有多擔心,這樣程玦就會心軟。
可許野的心裏卻陡然生出一股衝動,像是烈火從心髒開始燃燒,瞬間隨著血液遍布四肢百骸。
去他媽的合適的時機!
他不想再等到下一個臺風來臨的時候才後悔,後悔沒有告訴他自己的心意,後悔沒有對程玦說出那句喜歡,後悔他們錯過八年之後再一次蹉跎歲月。
他對程玦的喜歡和愛是晴天的白雲(yún),是清泉的活水,是夏夜燃燒的篝火,自由,純粹,也熱烈。
這不需要隱瞞,也不應(yīng)該遮掩。
他是程玦從小就教過的小孩,是程玦在他還什麼都不懂的時候為他點亮一盞燈,告訴他,依著這盞燈,前行。
他便靠著這唯一的一盞燈,走出水雲(yún)灣,走到這裏,走到他身邊。
那麼,最後,也應(yīng)該走到他心裏,成為永恆,也成為唯一。
程玦感覺許野握著他的胳膊在用力,少年漆黑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有灼熱的溫度,像是猛獸出動前最後的征兆。
他直覺危險,卻來不及躲開。
“程玦。”少年聲音沙啞,情欲彌漫,卻隻喊了這麼一聲,便朝他壓了過來。
程玦隻覺得自己被握住後頸,許野的背包掉在地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可沒人有空管它。
少年的吻帶著猛烈的壓迫感如同臺風一樣狂暴而至,程玦喘息著被壓在牆壁上,潰不成軍,節(jié)節(jié)敗退。
外麵傳來轟隆隆的雷聲,很遠,像是在天邊,風又大了一些,窗外那棵樹的枝葉胡亂抽打在窗戶上。
在這間停了電的房間裏,氣氛潮濕,光線昏暗,許野的吻溫柔而熱烈,帶著少年的強勢和果決,吮著程玦的唇糾纏,撕咬,吞咽,空氣中有輕微的聲音,是衝破心髒的喜歡。
程玦的後背撞在牆上,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睡衣,他忍不住悶哼出聲。
許野的動作停住。
雷聲突然炸開,狂風卷著雨滴砸到窗戶上,“轟”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倒下。
許野隻停了一瞬,又猛地用力去咬程玦的唇,他的唇冰冷柔軟,像是冷卻的白水,許野覺得怎麼樣都不夠,他頂開程玦的牙關(guān),勾住他的舌頭去深吻。
很深的吻,像是穿過血肉,吻住了彼此的靈魂。
程玦費力的承受許野帶有暴力色彩的親吻,他在瞬間的窒息感中被迫仰起頭喘息,胸口起伏,心髒劇烈跳動,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晃動,讓視線模糊不清。
少年的吻永不停歇,離開了程玦的唇,便滑到了他的脖頸,許野在忽明忽暗的閃電裏看到程玦凸起的喉結(jié)和消瘦白皙的脖頸,一種淩虐感驀然升起,他猛地咬住對方的側(cè)頸。
程玦抓著許野肩膀的手指用力,關(guān)節(jié)泛白,像是承受到了極點,但仍舊沒有推開。
因為,無法拒絕。
過了很久,許野終於緩了下來。
可他沒有放開程玦,少年牢牢扣住對方的腰,像是要將他按進自己骨髓裏,似乎這樣他就不會離開。
兩個人沉默的靠在一起,彼此的喘息聲糾纏不止,在悶熱的房間裏聽起來格外明顯。
掉在地上的手機發(fā)出一聲提示音,電量不足。
許野深吸一口氣,明亮深邃的眼睛裏映出濕潤的氣息,他終於開了口,聲音低啞沉迷:“程玦,我喜歡你。”
一瞬間,仿佛有無數(shù)的星星從天上掉落下來,散在程玦身邊,而最亮的那一顆,落在了眼前。
程玦抬眼,靜靜看著站在他對麵的許野,他頂著濕漉漉的頭發(fā),水珠順著額前的發(fā)絲滑落,晦暗不明的光線裏,少年眉骨英挺,沾濕的睫毛濃密,一雙眼睛灼熱璀璨,帶著強烈的攻擊性和占有欲,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
走廊裏傳來隱約的腳步聲,似乎有人在輕聲說話,過了一會兒便又安靜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程玦終於開了口,他的眼神又深又遠,無聲的融於墨色的黑夜,像是陷在過去的迴憶裏。
“許野,我是程玦。”
許野驀然覺得心酸,因為他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是程玦,而他是許野,他們是八年前就已經(jīng)相遇的少年和他的小男孩。
時光再如何流轉(zhuǎn),他們的相遇不會改變。
遇見的太早,而相遇又太美好,在他們都還不明白什麼是喜歡的年紀,他就成為了程玦心裏那個水雲(yún)灣的小孩,直到現(xiàn)在也不曾改變。
“我知道,程玦。”許野捧著程玦的臉,在昏暗的光線裏模糊的吻著對方的唇,唇齒糾纏間,低聲呢喃,“哥哥,你的小孩長大了,他走了很遠的路來見你,終於和你說了這句喜歡。”
程玦沒有抗拒許野的親吻,隻是在對方停下來的時候,慢慢抬手,在許野的背上輕輕拍了拍。
“可是,你不應(yīng)該淋雨的。”
程玦的聲音溫柔有力,平靜的眼神在暗淡的光線裏綴了一點星芒,是窗外的光,並不那麼亮。
許野沒說話,他的視線開始模糊,恍惚間像是迴到了小時候的水雲(yún)灣。那時候的程玦也是這樣,溫柔的拍著他的背,安慰年幼瘦弱的他。
他知道,程玦又把他當成了水雲(yún)灣的小男孩。
“你走的這麼辛苦,不應(yīng)該再淋雨了。”程玦聽見心被割裂的聲音,可他依舊想要將許野推開,“和我在一起,你總是會淋雨的。”
你會走得很艱難,很辛苦,陰霾的雨天會遮住陽光,讓你要走的路不再那麼明亮。
“那又怎麼樣?”許野搶在程玦推開他之前按住對方肩膀,他扯開程玦的睡衣,對方蒼白的皮膚裸露在暗淡的光影裏。
程玦什麼都來不及做,許野便俯下身,吻在了程玦的心口上。
少年的吻像是沾了血的刀,割開脆弱的皮膚,封印在他赤裸的心髒上,原本壓抑的心跳在見血的一瞬間複活,他帶著少年的吻,如火焰般在胸腔裏劇烈燃燒。
“下不下雨,這條路我都是要走的。”許野的聲音強勢而堅定,一字一句迴蕩在耳邊,仿佛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況且,我們其實早就在一起了,淋不淋雨又有什麼關(guān)係。”
在初見的時候,在重遇的時候,在冬日寒冷的天臺上,漫天星辰的注視下,我吻著你的眼睛,說要一直陪著你的時候,在留聲機流淌的音樂裏,我告訴你會永遠愛你的時候,在你吻住了我的眉心,說謝謝的時候,我們就已經(jīng)在一起了。
那些獨獨屬於我們兩個人的遙遠而珍貴的迴憶,那些相互陪伴的一點一滴,那些糾纏在彼此生命中的過去,隨著時間的推移,早就纏繞成雙方身體裏流淌的血液,再也無法分離,再也不能分離。
這所有的一切,你怎麼可能會消弭?
程玦的身體在發(fā)抖,許野像烈火一樣燒毀了所有膚淺的表象,也燒毀了他心髒破爛不堪的那一層,露出裏麵鮮紅的血肉和最赤裸裸的真相。
每一聲鮮活的心跳都在撕扯神經(jīng),每一滴流淌的鮮血都在洶湧前進,生命在叫囂,猶如破殼般,新生與痛苦並存。
程玦疼得彎下腰。
“許野,我沒見過你這麼傻的小孩。”
到底是有多傻,才能在無數(shù)可以選擇的旅程中,選擇一條最泥濘難走的路。
“我就是這麼傻。”許野抬手摩挲程玦泛紅的眼尾,他的心裏有些酸澀,像小時候那樣問他,“所以,這麼傻的小孩,你要不要他?”
那個傻裏傻氣,突然闖進你生命裏的小孩,長成了高大的少年,他擁抱你,親吻你,像星星一樣陪著你,想要成為你的永恆和唯一,這樣的小孩,你想不想要他?
你想不想和他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程玦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他用力抓著許野肩膀,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開不了口,開不了口說出心底最真實的渴望。
他那麼渴望的少年就站在他對麵,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等待一個迴答。
而他卻給不了答案。
閃電驟然亮起,一道白光自玻璃窗橫刀劈入,照亮大半個房間。
程玦在模糊的視線裏,看到許野泛紅的眼眶。
“程玦。”許野深邃漆黑的眼睛裏有閃動的淚光,他開了口,聲音裏有一點哽咽,像淋濕的小狗崽那樣委屈,“你的小孩很可憐,如果他最愛的人不要他。”
轟隆一聲,程玦覺得有什麼東西突然倒塌,震耳的雷聲終於響起,嘩啦啦的雨再一次瓢潑而下。
他心疼的連手指都在發(fā)抖,低下頭讓眼淚落在地上,才又皺起眉摸了摸許野的眼睛。
他終究是舍不得,他的心疼,隻需要許野的一句話。
“要。”
於是,那顆最亮的星星落在了他的心裏,璀璨而明亮,足以驅(qū)散一切陰霾。
時間仿佛停了一秒,在這一秒裏,萬籟俱寂,窗外不再下雨,暴風悄然退去,而後突然點燃了一支煙花,霎那間照亮了所有的陰翳。
許野隻覺得一顆心陡然落定,深邃的眼睛裏染上了潮濕的光亮,像是將所有星辰盡收眼底,仿佛億萬深情不可及。
“別哭。”程玦的聲音在發(fā)抖,他摸了摸許野的眼睛,“不要哭。”
“程玦。”許野隻能喊出這麼一句,便用力抱住了程玦。
這八年來,他一路上踽踽獨行,終於在這一刻,擁抱了小時候的那束光,也擁抱了最初的理想和最終的信仰。